地下鐵（組詩）

地圖

我來到你的城市

預謀完成一次久別重逢

見面地點是邂逅彼此的書店

那是我迷失方向時偶然覓得之處

在沒有智能軟件的年代

所有的建筑都被畫進一張紙

呈現短暫的二維形狀

我們恰好被命運選中

拿起同一張地圖

又心有靈犀地放下

早知道，我們之中應該有一個人執著一些

如此，也是好的

在燈火闌珊中

同游維港，沿著彌敦道

一直走到另一家已經打烊的書店

你和我講，這是地圖上最稱心的碼頭

那時我還年少，不明白碼頭不是港口

只顧貪戀眼前的繁華，流連光陰

忘了出發的緣由

忘了駐足，忘了問路

再進入這迷宮般的陌生街道

只有一個目的了

不為見你，而是

尋獲一張地圖

公交車

游走于車水馬龍的中心

須萬分小心

斟酌著、盤算著

如何不在搖晃的城市里做夢

隨機選乘一輛公交車

偶遇一位司機，和他一起

走走停停，接送沿途的乘客

被無數個十字路口截斷的思緒

使完整的人支離破碎

這些我都可以叫得出名字的路

為何如此陌生

一定是因為車上的玻璃，變成了鏡子

倒映出一個新的世界

疲憊的面孔，迷茫的神情，

閃爍著手機圖像的眼睛

行駛在規規矩矩的路線中

眼前是站臺的名字，耳邊也是

世界只剩下點和線勾勒的表格

我向往窗外的風，以及樹影的溫柔

毫無困意

冒險家告訴我

諸多的夢境，沒有名稱

只有好奇的人，才能抵達繁星

地下鐵

你邀請我觀摩一次短途旅行

從寫字樓出來時已經22∶53

提醒我珍視搶來的兩分鐘

稍縱即逝

A口和B口同樣擁擠

隊伍渙散，毫無秩序

我將眼睛投向遠處綠色的位置

視線更模糊了

屏幕上顯示圖像、文字

筑起一堵無形的墻

阻撓人群的行進

你帶領我快速通過閘機

“嗶”一聲，宣布旅程正式開始

掃描器劃過身體，領取剩余部分

有了你，矩陣完整了

安檢員張開雙臂

展示出四通八達的線路

我猶豫這次行程是否倉促

詢問你如何調整

你沒有表情，只有本能地向下狂奔

我重置一條指令

你漠視，并更改了存儲介質

黑漆漆的隧道

吐出一個巨大的方盒

襲擊我們的風

連同身后的虛空

一起裝進空空如也的胸膛

假肢

他們告訴我

這個時代沒有假肢是無法在城市里生活的

于是我來到假肢專賣店

在琳瑯滿目的貨品中

選購了一款合適的新品

沒有排異反應

它助我開啟每個晝夜

假肢一度成為身體里

使用最頻繁的器官

我采納了更多的建議，用假肢更換

身體中逐漸過時的零件

二極管制成充滿潮流感的骨骼

納米長成不會掉落的發

大腦被中央芯片替代

我始終不舍得更新

原生的這雙超高像素的眼睛

“我”察覺了我的忤逆

發動機驅動雙腿

從南京西路行至南京東路

隨萬國建筑流入黃浦江

消隱在代碼編寫的水面建模的鏡像之中

重新睜開雙眼

記憶從云端高速下載回來

也許是睡得太久

重啟的世界仿佛有了面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