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戀，不只是一個人的兵荒馬亂

一

阿揚喜歡Z，這事只有我們四個知道。

阿揚是我的后桌，初二時我們便被調在一起，還有我們兩個的同桌，日積月累的友情讓我們四個之間無話不說。

初三上學期，一向沉穩冷靜的阿揚忽然變得魂不守舍，一下課就往走廊竄，倚著窗臺和別人侃大山，眼神卻飄忽不定。經過我們的偵查發現，他的目光總是落在隔壁班的Z 身上。

Z 是隔壁班的一位周姓女生，為了方便交流，我們便給她起了代號“Z”。Z 是典型的好學生形象，膚色極白，白得像是沒有和太陽打過交道似的。她高高的鼻梁上架起一副金絲眼鏡，鏡片后是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回眸一笑，便融化了四季。

在我們三番五次的追問之下，阿揚撓撓頭，向我們道出了實情。

阿揚是在一個灰蒙蒙的雨天對Z 心動的。那天天陰沉沉的，烏云在天空盤旋。最后一節課的下課鈴打完，雨聲伴奏般地響起，豆大的雨點敲在窗玻璃上。

沒帶傘。阿揚心一橫，抱著頭沖進了雨里。他一路穿過花花綠綠的雨傘，一抬頭，撞見了一雙清澈的眸子。Z 和好友打著一把黑色的雨傘，有說有笑，看到抱頭逃竄的阿揚，忍不住笑了出來。微揚的嘴角，彎彎的眼睛，讓阿揚的心漏跳了一拍。

之后的幾天，他始終忘不了那朵微笑的花，卻又不敢多想她。直到作為物理課代表的阿揚一次在辦公室與老師討論難題時，又見到了Z。原來她是數學課代表，而且竟然就在隔壁班！于是他一改下課就扎在座位上學習的常態，每個課間都裝作不經意地游蕩在走廊，只希望能看她一眼。

二

聽完來龍去脈，我們大為驚喜。沒想到阿揚這種眼里只有學習的三好學生，也會惦記一個女孩。我們決定幫他一把。

第一步，啟動偵察連模式，讓兩人好好認識一下。

Z 是我的幼兒園同學，雖然有很多年沒見了，但女生和女生說話，總會方便一些吧。因此我一見她，就主動打開了話匣子，東拉西扯。她情商很高，總能接住話，也不會讓我尷尬。我們很快熟絡起來，課間我也經常把她拽出來聊天。

一天放學，下樓時，我看到Z 的書包上掛著一種類似捏泡泡的解壓玩具，她讓我也玩玩。正好阿揚走在我們后面，我就拽起那個玩具問他：“阿揚，你是不是也喜歡這個啊？”Z 好奇地一回頭，結果阿揚嚇得一激靈：“ 啊？ 我不知道啊。” 我同桌大劉氣得想直接呼他一巴掌，大好的搭訕機會就這么浪費了。捏著玩具的我感覺時間都凝固了，好在Z 哈哈一笑化解了尷尬：“不是我說你，一個男生怎么會玩這些？”

我暗罵阿揚沒有默契。阿揚的同桌一哥也坐不住了，打算為好兄弟的感情事業添一把火。

新換的課程表里周四下午的體育課是兩個班一起上的，我們囑咐阿揚千萬要抓住機會，表現自己。阿揚號稱“足球小王子”，他小學時曾代表學校、縣市屢次參賽，都捧得獎杯。在綠茵場上展現風姿，應該不難。

一哥早就準備了足球，并在自由活動時間和大劉一起組織好了隊伍。我不懂男生們的球賽，便站在一邊觀望。阿揚的球技毋庸多言，一會兒一個滑鏟，一會兒一個射門。我看見Z 拉著好友走過來駐足觀望，連忙給球場上廝殺的阿揚打手勢——機會來了！

阿揚頓時精神一振，開始玩上花活。只見他奮力躍起，頂出一個漂亮的頭球，結果不承想隊友配合不妙，一顆完美的頭球化作一道拋物線向天空飛去。一個反向彈射，皮球落在了Z的面前，又在地上蹦跶了一下，直沖Z 面門而來。幸好她朋友反應快，將她一把拉過。

全組的人都沖過來撿球，兩人說著“沒事沒事”便逃離了球場，壓根沒看到阿揚關切的眼神和認真說出“對不起”的樣子。

三

阿揚自信心受挫，愁眉苦臉地在周末召集了我們，請我們喝汽水。

我們坐在小賣部門口的大傘下，仔細復盤著“Z 計劃”。

“你說Z 認不認識阿揚了？”

“肯定認識了。不過不一定有什么好印象。”

“ 那怎么能讓我們說上話啊？”

“你得主動啊兄弟！”

手捧汽水的我們，面對未來抱有無所畏懼的態度，面對喜歡的人卻不敢張口說話。這場暗戀的結果會是怎樣呢？老實說我們也不知道。阿揚心里也清楚，現在談戀愛根本不可能。即使真的有感覺，也要為了前途放下。

四個懵懂的少年，在一個人的暗戀中尋找“青春”的定義。青春，就是要一起做點沒什么理由，也看不到所謂結果的事吧。這才對得起我們的相遇。

為了慫恿阿揚和Z 說話，大劉想到了一種機制。男生總是有奇奇怪怪的勝負欲，無論是石頭剪刀布還是掰手腕，負者總要受到懲罰。大劉和一哥給阿揚的懲罰就是主動和Z 說話。阿揚也很激動，僅僅一個課間，他就已經通過游戲失敗積累了11 句話。

到了下個課間，他們哥仨還在窗前密謀著，而我在班級門口眼看著Z 去水房打水了。經過我前期的探查，Z 是完全知道阿揚這號人物的。果然優秀的人，總會互有耳聞。

這時，只見阿揚上前一步，勇敢地說：“ 周××， 你們班上節課有沒有講到最后一個大題？”Z 很認真地回答：“講到了，數學老師說挺難的，要仔細聽。”他們好像早就認識一樣，對答得無比自然。

或許阿揚根本沒想到Z 會那么親切友好，他明顯臉一紅，呼吸急促起來，匆匆道別后飛奔回班級，萬分激動地對我們說：“哇哇哇！她和我說話了！”我們也特別高興，如同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一樣，歡呼雀躍。

后面的故事便水到渠成了。在走廊遇見，Z 會主動跟阿揚打招呼；學習資料需要互傳，阿揚也會第一個借給Z。當我們以為日子會越來越美滿下去的時候，一個人的出現，讓阿揚如臨大敵。這個人，是我們同樓層某班的L。

L 和Z 是小學同學， 感情基礎深厚。L 學習比阿揚還好，長得也精神，身邊有不少學妹仰慕，但他只愛和Z 說話。

阿揚又郁郁寡歡了。所以放學時，我們三人便組成行動小分隊，精準位于L 和Z 的一點鐘、六點鐘、九點鐘方向，偷聽談話內容，給遠處觀察著我們的阿揚都看笑了。第二天他稱贊我們：“絕對的加強偵察連。”

阿揚對Z 關注到什么程度呢？大概就是有人叫Z 的名字，阿揚比她先回頭。而如果這個人是L 的話，阿揚總會默默嘆口氣，側身讓從后面擠來的L 走到她身旁，兩人說笑著遠去。比起Z的音容笑貌，阿揚好像對她的背影更熟悉一些吧。

四

暗戀啊，大概就是故事講完了，也不敢把她的名字說出來。阿揚愛用各種各樣的音調說出“Z”這個字母，卻很少提起她的名字。直到有一天，Z 突然從他的生命里消失了。

連著兩天，Z 都沒來上學。

阿揚把Z 的大名念叨了好幾天，問了所有人，最后得到一個冷冰冰的答案：她轉學了。

阿揚有點神思恍惚。那個他永遠只敢看她背影的少女，像雨像霧像風，像一場白日夢。他走到自己倚過無數晨昏的窗臺邊， 反復咀嚼著那個答案：父母工作調動，舉家搬遷。為什么不告訴他啊？不過，又為什么要告訴他呢？

阿揚想，原來暗戀真的只是一個人的兵荒馬亂。他看了一眼同樣佇立在窗邊的我們三人，悵然若失的感覺與他如出一轍。

不對，暗戀不只是一個人的一場兵荒馬亂。還有朋友。我們一起經歷初遇的欣喜、初談的快樂、社死的尷尬，以及這場燦爛而盛大的暗戀帶給我們的復雜感受。

（本刊原創稿，李雅璋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