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民文學出版社三十年的編輯生涯中,不管是編《新文學史料》雜志,還是編“五四”文學圖書,我的足跡一直未曾離開中國現代文學這塊豐茂的園地。然而,就像一個人在房間里待久了,偶爾也會跑出去透透氣、看看外面的風景一樣,我也曾被“鄰家”的聲響所吸引,跑過去給他們幫過一點小忙。具體來說,就是當了一回學術《金瓶梅》的助產士。
那是1990年前后的事情。當時,在北京朝內大街166號這座老樓里辦公的,除了我所供職的人民文學出版社之外,還有人民出版社和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等幾家出版單位。幾個單位的編輯人員,每天走進走出,打頭碰面,時間久了,彼此也都比較熟悉。這一年,三聯書店與臺北錦繡出版事業股份有限公司,為了弘揚中華民族的文明歷史,傳播中國文化知識,經協商,決定合作出版一套《中華文庫》,同時以繁體字及簡體字兩種版本行銷海內外。三聯書店的朋友知道我做編輯工作多年,與學界人士有些交往,便委托我找相熟的專家學者,幫他們做一點組稿的工作。我就是因為幫助《文庫》組稿,而認識金學家王汝梅先生的。

《文庫》的出版,是當時海峽兩岸出版界最大和最有影響的合作項目之一,通過這套由具有專門學問的研究工作者撰寫的圖書,為兩岸人民架起一座溝通的橋梁。
應承了抽空幫忙為《文庫》組稿后,我便通過信函或登門拜訪等方式,與一些著名專家學者取得了聯系。王汝梅先生是吉林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教授和《金瓶梅》研究室主任。曾編撰出版《金瓶梅探索》《中國小說理論史》等專著十余種,校點本《張竹坡批評第一奇書金瓶梅》(合作)已由齊魯書社于1987年出版。《金瓶梅》是《中華文庫》叢書的重要選題之一。我覺得,王汝梅先生在《金瓶梅》研究方面成就卓越,可以擔此重任。因而,在接下為學術《金瓶梅》約稿的任務后,我就給汝梅先生寫去了約稿信,商請他為《文庫》撰寫一部向普通讀者介紹《金瓶梅》的讀本。約稿函寄出后不久,便收到了他的回信。
洪治同志:
您好。6月24日大札拜悉。可以應約為臺灣出版社撰寫全面介紹《金瓶梅》的著作。請您具體賜知撰寫要求:總字數,完稿日期,是否要求繁體豎寫等。敝人有一本《金瓶梅探索》,近期將由吉林大學出版社出版,待書印出后,寄上請指正。由齊魯書社出版的《新刻繡像批評金瓶梅》匯校足本,已由香港三聯書店再版,主要在港臺、東南亞發售。
……
未曾面晤,得到您的邀約,感謝您的信任,古語云:“相逢何必曾相識。”
順頌
編安!
王汝梅拜
(1990年)七月十三日
汝梅先生寄來同意約稿的回信,在落款處還鄭重地鈐了名章。還隨信寄來《吉林省教育音像出版社出版發行錄像片征訂單》兩份。
過了不足一個月,又收到王汝梅先生的第二封信。
洪治同志:
您好!七月十八日大札拜悉。遵囑寄上《話說〈金瓶梅〉》提綱與作者簡歷,請指正,并請轉呈主編先生審閱。
書名怎樣定得新穎,有吸引力,請您幫助考慮。
近日,我去北京,代表學校在北京市招生辦錄取新生(在昌平縣)。如有時間,可能與您通電話,取得指正。
順頌
撰祺!
汝梅拜
(1990年)八月六日于長春
又一個月后,收到汝梅先生第三封信。
洪治同志:
您好。遵囑于8月6日寄上《談金瓶梅》書稿提綱,可能已收到。請提意見,請臺灣錦繡文化企業、北京三聯書店有關人士審閱。所列章節根據要求可作修改、調整。
……
編撰校點的《金瓶梅資料匯編》、張竹坡評本《金瓶梅》《新刻繡像批評金瓶梅》匯校本等,請多加指正。《金瓶梅探索》即將印出。待印出后寄上。
祝
撰祺!
王汝梅拜
(1990年)九月九日
這封信經編輯部閱后,退給我時,在信箋的背面粘貼了一張粉紅色紙片。紙片上有幾行小字如下:
作者似為《金瓶梅》專家,功底應不成問題。
請提樣稿,但:
1.全書長達25萬字,太長了,最多不要超過18萬,能在15萬左右更好。
2.第二、六、八章考證《金瓶梅》作者、版本的內容可刪除部分,以省篇幅,也免枯燥。
這粉紅色紙片上的文字,是錦繡文化企業方面的編輯黃臺香女士所寫。此前在某次會議上,我們曾經見過面。她具體負責《文庫》的終審工作。
汝梅先生寄來第四封信的時候,已經是1991年的3月末了。
洪治同志:
您好。三月五日信拜收。春節前后十分忙碌,又忙著籌備學術會議。樣稿未能盡早完成寄上,請諒!
近日,即可把樣稿寄上,如果確定出書,想盡快把全書稿完成。謝謝您對我的幫助、支持與信任。
順頌
撰祺!
王汝梅
(1991年)三月三十一日
從三月至九月,汝梅先生用半年時間拿出了學術《金瓶梅》的樣稿。《文庫》編輯部審閱了這部學術《金瓶梅》樣稿后,給出了對書稿的修改意見。我把編輯部意見照轉作者后,汝梅先生給我回了信,信上說:因為忙,他“未能親筆寫樣稿”,而是“請研究生代擬一篇”。他承認,“錦繡社黃總編對樣稿所提意見非常正確”。最后提出,是否需要“重擬提綱”“重新提供樣稿”等。由此可知,此前他提供的樣稿已被編輯部否定。
《金瓶梅》是許多國內讀者久聞其名而難得一見的名著。其所以名氣大,是因為這部書乃中國第一部長篇社會世情小說。它借小說《水滸傳》中西門慶與潘金蓮的故事加以引申,描寫了市井平民生活,刻畫了集官僚、惡霸、富商為一體的封建惡勢力代表西門慶,由發跡到暴亡的罪惡人生歷程。小說借宋代人物寫明代故事,深刻揭露了明代后期黑暗腐朽的政治和社會現實。而這部書之所以難覓蹤跡,則是由于它里面有許多“少兒不宜”的描寫。
然而,若從《金瓶梅》的文學價值、史料價值和認識價值著眼,這部書還是應該讀一讀的,普通讀者也應該對它有所了解。因為,只有更多地了解了過去,才能夠更清醒地認識現在,更好地走向未來。也正是由于這個緣故,文化界便有了研究《金瓶梅》之學,簡稱“金學”,并因此而有了學術《金瓶梅》的寫作與出版。《文庫》向金學專家王汝梅先生約稿,請他撰寫一部向普通讀者全面介紹《金瓶梅》的讀本,其用意即在于此。
由于在這之后,我所在單位的工作更加繁忙起來,對《文庫》的事情,我就沒有繼續跟進。后來,曾看到時代文藝出版社于2003年、2007年,先后出版了王汝梅的《金瓶梅與艷情小說研究》和《王汝梅解讀〈金瓶梅〉》兩部金學研究新著。我想,汝梅先生于1991年前后撰寫的那部學術《金瓶梅》的樣稿,即便沒能納入《文庫》系列出版,廣大讀者從上舉兩部時代文藝社出版的圖書中,應是仍分享到了他的研究成果的吧。
(作者系本刊特約撰稿人)
責編:馬京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