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持沙漏的女孩

1

第一次看見時間的場景仍然歷歷在目。

那天，我在姑姑的奶茶店里玩。原本晴好的天氣突然下起雨來，許多人沒有帶傘，在雨中笑著、叫著，倉皇躲避。

時間就這樣站在奶茶店的門口，背對著落地玻璃窗，留給我一道修長的身影。

我坐在窗口的椅子上，打量著她。她的身高跟我差不多，穿了一身潔白的裙子，看起來端莊秀麗。她的長頭發披散在肩膀上，腦后束起一半的頭發，夾著一枚不知道什么材質的發夾。令我驚訝的不是她的穿著，也不是她的發型，而是她的手里拿著一個沙漏。

沙漏看起來是金屬材質的，里面的沙是淺紫色的，瑩瑩發光，煞是好看！

雨下得很大，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我起身打開門，對那個女孩說：“嘿，進來躲躲雨吧！”

她朝我看，感激地微笑了一下，款步走來。盡管她走得小心翼翼，白色的裙擺上還是被濺濕了一片。

“你真勇敢！”我說。看她不理解，我解釋說：“下雨天穿白裙子不是很好的選擇。”

“說得對！”女孩的聲音很好聽，像一只夜鶯在啼唱，“可是，這是我的工作服啊！”

“工作服？”我詫異極了，女孩看起來跟我一般大，頂多十二三歲的樣子，怎么會有工作啊？我問：“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此時，女孩已經走進店內。她漫不經心地打量著奶茶店里的陳設，聽我問話，晃了一下手里的沙漏，說：“就是這個。”

“呃……”我茫然地想：玩沙漏是一種工作嗎？

女孩自我介紹：“我是時間，你呢？”

“俞小米。”我說。

我懷疑女孩口齒不清，她說的應該是“時娟”吧？我問：“你叫時……”

“時間！”女孩微笑著再次說出自己的名字。

“哦，時間……”我納悶兒了，“那個，你爸爸媽媽怎么會給你取這么奇怪的名字呀？”

“不奇怪啊！”時間說，“我本來就是時間的掌管者！”

“啪嗒！”我的手不小心甩到了桌角上，疼得我齜牙咧嘴。姑姑從柜臺后面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帶著一些責備，又帶著一絲關切。

“沒事，沒撞疼。”我對姑姑說。

姑姑馬上收起她的菩薩心腸，淡淡地說：“我沒心疼你，我心疼我的桌子！”

呵，這就是我的姑姑，一個面冷心熱、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我指了指窗戶旁的桌子，對時間說：“你坐。想喝點兒什么？”時間看著我，又看了看桌面上的宣傳單，輕輕地搖了搖頭。

我愣了一下，馬上反應過來，她身上沒有錢。我說：“不需要錢，我請客！”

“我沒有喝過奶茶，不知道哪種口味比較好。”時間仍然有些為難。

“我推薦草莓奶茶。”我說，“反正我很喜歡香香甜甜的味道，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

“嗯，就它吧！”時間說。

“等一下！”我說著，走到柜臺旁，對姑姑說，“姑姑，兩杯草莓奶茶。”

“給錢嗎？”姑姑問。我昂首挺胸地說：“記我賬上！”

2

片刻之后，我端著兩杯奶茶回到座位上，一杯遞給時間，一杯捧在手心里。

窗外，雨很大。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濺起大朵大朵的水花。我和時間一起看著窗外，忽然她問我：“想看一看奇跡嗎？”

“想！”我不知道時間的意思，但哪個人不希望看到奇跡呢？

“如你所愿！”時間說著，把手里的沙漏放在桌面上。紫色的流沙流下一串，忽然間靜止不動了。

“咦？”我還在驚訝這個神奇的沙漏，頓時又覺得哪里不對勁。對了，雨聲停止了。我朝外看去，發現地面上有一朵水花正處于綻放的姿態，而那些被拉長的雨線停留在半空中，像一道道細長的水柱。外面的世界靜止了，里面的世界也靜止了。我看見姑姑微微仰著頭，正在看墻上的掛鐘。員工阿花正彎著腰，手里拿著抹布，擦拭著桌面。她們也都不動了，像一尊尊雕塑，似一座座蠟像。

我看著這一切，覺得自己仿佛在做夢。我看看自己的手，能動；又看看自己的腳，也能動。我走到阿花的身旁，拿掉了她手上的抹布，她一點兒反應也沒有。我又走到姑姑的身旁，往她手里塞了一把勺子，她也沒有任何反應。

我惡作劇地想：如果我趁機把姑姑的臉畫成大花貓，她會有怎樣的感想呢？唉，這種幼稚的想法，我只是想想罷了，絕不能付諸實施。要不然，被姑姑知道真相，我可得吃不了兜著走了。

我回到座位上，掩飾不住自己的驚訝。時間微笑著問：“好玩嗎？”

“好厲害啊！”我朝她豎起了大拇指。

時間用手指在沙漏上磕了一下，沙漏又動了起來。一瞬間，雨聲從窗外傳來，店里機器的運轉聲也響了起來。阿花有些恍惚地說：“奇怪，我扔掉抹布做什么？”姑姑也說：“奇怪，我拿著勺子干什么呀？”

我捂著嘴巴偷偷地笑，把臉轉向窗外，避免接觸姑姑疑惑的目光。

3

這時，一個男人推開了奶茶店的門，收攏黑傘放在一旁。他走到柜臺旁邊，掏錢買了一杯原味奶茶。

姑姑動作嫻熟地做好奶茶，遞給了那個男人。等到男人走后，姑姑驚叫道：“哎呀！這是假錢吧？”

我走過去，摸了摸那張錢，果然手感不太一樣。我趕緊跑到門口，雨幕連綿，已經看不見那個撐著黑傘的男人了。

“不見了。”我對姑姑說。姑姑嘆息：“唉——”

回到座位上，我也悶悶不樂。時間安慰我：“不用擔心，他會回來的。”說著，時間把沙漏翻了一個身。原本已經漏完的沙子，又從一端流向了另一端。

時間說得那么肯定，我非常感激。盡管，我認為等那個人良心發現回來道歉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但是，懷抱這樣的希望也是好的啊！

“你看！”時間示意我看窗外。

我看見那個撐黑傘的男人從窗前走過。我趕緊打開門，對他說：“喂，你剛才……”

他看了我一眼，匆匆忙忙地跑了，奔跑中，連傘丟了都沒撿。

“喂——”我喊。

時間對我說：“別急，他還會來的。”

時間說得沒錯，僅僅過了兩分鐘，這個男人又像剛才一般，從店門口經過。這一次，我沒去叫他，因為他奔跑著，像被十匹狼追趕似的，沒命似的奔跑著。他就這樣，一遍又一遍地跑，我粗略算算，大概跑了十二三趟。

“他真的會主動來道歉嗎？”我問。

時間肯定地點頭：“會的。”

當那個男人跑了大概二十圈的時候，他已經氣喘吁吁，累得不行了。他停在奶茶店的門口，臉上的表情精彩紛呈，難以描繪。過了一會兒，他做了一個深呼吸，朝著奶茶店走過來。他渾身濕漉漉的，心情沉重地推開了門。

姑姑嚇了一跳，以為遇到了一個奇怪的人。如果是正常人，怎么會被雨淋成這樣呢？

男人走到柜臺前，從衣服口袋里掏出皮夾子，從里面抽出一張紙幣，遞給我的姑姑，誠懇地道歉：“對不起！剛才給你的是假幣，這張是真的。”

我的姑姑目瞪口呆，看著他，有點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男人說著，又推開門沖出了奶茶店。

我看著那個男人的背影，對時間說：“你說得對，他真的回來道歉了。”

“倘若不進來，他還要繼續跑下去。”時間說，“我想，從今往后，他大概不敢再做這種事情了。”

“嗯，我也覺得。”我贊同時間的話。

“奶茶真好喝，謝謝你的款待！”時間對我說，“雨停了，我要走了，再見！”

“再見！”我把時間送到門口，看著她穿著優雅的白裙子越走越遠。

姑姑不知道什么時候來到了我的身旁。她問：“這個女孩叫什么名字？”

“時間。”我回答。

“時娟？”姑姑向我確認。

“唔。”我含糊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