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醫·珊瑚

1

東海沿岸的小漁村。

朝雨站在岸邊，滿眼喜愛與贊嘆。她曾在許多書籍上見過海，也用過許多來自海里的藥材，可還是第一次親眼看見湛藍的海水滾滾而來。

朝雨有些著迷地往前走，卻被一旁整理漁網的大娘拉住：“朝雨大夫，別看這海水好看，其實兇得很，一不注意就會被卷進去。到時候，連海人都救不回你。”

海人即采珠人，他們水性極好，以潛入海底打撈珍珠營生。朝雨回過神兒來，聽話地停下腳步，笑著說：“謝謝大娘提醒。”

朝雨是玄醫，與普通大夫不同，醫人也醫妖，尤其擅長救治被妖傷害的人。她前幾日在臨海鎮遇到一位病人，需要海里的楓紋螺肉入藥。因離東海較近，她干脆親自趕了過來。

買到楓紋螺肉后，她立刻研磨成粉，與其他藥材一起制成藥丸，拜托人快馬加鞭送回臨海鎮。隨后，她在小漁村安心住下，準備充盈一下藥箱。

為此，她還特意捎信給昆晏師兄，想借避水珠一用。有了避水珠，她不僅可以在岸上買海鮮，還可以前往淺海，尋摸那些普通人不知曉的藥材。

若真要說，海里的寶貝不比陸地上的少，比如海漂可通經絡，去寒濕；石決明主攻青盲內障，治眩暈；海夜青可明目，安心神；龜蔓可治失魂之癥；野杉魚能再生皮膚……

可惜，海洋危險莫測，即便是善水的妖精，也有可能馬失前蹄。

這段時間，小漁村的村民知曉朝雨的身份后，滿懷期待地來找她看病。朝雨第一次面對這么多新奇病例，一時有些捉襟見肘。

想到這里，朝雨不免有些惆悵，如今，她下山游歷將近兩年，見識越多，越能意識到自己的淺薄——即便是翻閱百遍的醫書，也要遇到幾個相似病例，才能將其中的意味融會貫通。更別提，如今她面對的是從未接觸過的海邊傷病了。

“等避水珠一到，我可以在這里多待一段時間。”朝雨陷入沉思，自言自語道，“若有人相助就更好了……”

“我就知道，世上肯定有避水珠！”一個小姑娘不知道從哪里冒了出來，自來熟地湊到了朝雨跟前，期待地問，“那是不是還有存水珠？喜水珠？我想多保存些海水，這樣我就可以去遠方看看了。”

小姑娘名叫絳云初，看起來十四五歲大。她穿著一身火紅的繁復衣裙，戴著紅色的面紗，濃眉大眼，睫毛在陽光下泛著幽微的彩光。

朝雨看著她頭上的紅珊瑚，忽然笑了笑。眼前的小姑娘，明顯就是一位淺海成精的珊瑚妖。朝雨剛想回答，一陣咸咸的海風吹來，揚起了絳云初的面紗。

朝雨看清面紗下的情形，臉色驟然一變。

2

“我真的沒事。”絳云初皺著眉頭，很抗拒眼前那碗濃稠的黑色湯藥。

最后，還是朝雨說要幫她找存水珠，她才捏著鼻子將藥一飲而盡。喝完以后，她立刻“咕咚”喝下一大碗海水，才將那難聞的氣味壓了下去。她不怕苦，只是討厭一切腐敗、不好聞的東西。

“那你還不愿治病？”朝雨忍不住說了一句。面紗下，絳云初的下巴已經枯白沙化，乍一看跟腐敗沒什么區別。

“反正也治不好了……”絳云初小聲嘟囔，“而且，這又沒什么味道，大不了缺點兒東西，我才不怕。”她早習慣身上各種各樣的傷痕了。

絳云初自成精以來，就向往著去廣闊的世界冒險。這幾百年來，為了滿足好奇心，她甚至會去很危險的海溝，會惹一些看起來就不好惹的海妖。

與之相對的，絳云初也受了無數的傷。若不是有海龜奶奶……

“我就是想去其他地方看看。”絳云初嘆了一口長長的氣，“可惜，我沒辦法離開海水太久。若是還沒看到太多風景就枯萎，豈不是太虧了？”

“那你以后就別再亂吃東西了，很多東西看著好吃，其實毒素很重。你雖是珊瑚，也經不起亂來。”

絳云初似乎想解釋，最后卻只是聳了聳肩。

朝雨看不過去她糟蹋自己的身體，干脆繼續以“存水珠”為餌，引誘她留下來治病。

不過，朝雨對制作靈器一知半解，只好又修書一封，求助見多識廣的昆晏師兄。回信和避水珠一起到來，昆晏師兄表示可以拜托好友煉制存水珠，只是所需時間起碼要一個月。

絳云初解決了一個大難題，開心之余，主動當起了朝雨的海下向導。

這天，朝雨將采集到的一大團海蘿果收進乾坤空間，立刻引來一旁絳云初的好奇目光，朝雨的身邊還圍繞了許多五彩斑斕的小魚。

恍惚間，朝雨覺得自己就像是被養在盆池里面的人類，正被海洋生物好奇窺探著。

避水珠能在海底開辟一個供人自由活動的避水空間。絳云初覺得在里面行走太慢，更愿意待在海水里引路。她對東海的東西如數家珍，又善于避開其他妖類。有了她的幫助，朝雨很快就收集到了很多藥材。

絳云初也在朝雨的悉心照料下，慢慢好了起來。

發現下巴好起來時，絳云初居然一下子哭了。她抱住朝雨，哽咽地說不出話來。她一直以為自己沒救了，這才急著去外面看看。

“誰告訴你沒救了？”朝雨摸了摸她的頭發。朝雨早就看出來她內心的不安，只是絳云初看似灑脫，實則固執，根本聽不進去朝雨的話。

“我感受到的。”絳云初眼中帶淚。

海洋雖寬廣，大家的領地意識卻很重，絳云初好奇心重，做事沒什么分寸，有很多妖不喜歡她。所幸，她有海龜奶奶護著，倒也沒出什么大事。

今年年初，海龜奶奶病重。絳云初眼見海龜奶奶日漸虛弱，病急亂投醫下四處求助，希望找來靈草續命。

可是，大家都說沒辦法，對她的執著也感到厭煩。最后，還是海龜奶奶翻了翻百寶箱，聲稱找到了一株能消百病的回靈葵，她才消停下來。

海龜奶奶吃下后，身體好轉許多。絳云初卻意外發現，自己的身體因為嘗百草折騰出了問題，她不想讓海龜奶奶擔心，便說想去陸地冒險。

海龜奶奶一直都很支持她，只讓她放心離去。卻不知，她早就做好了一去不回的打算。

朝雨嘆了口氣，說了句：“以后不要諱疾忌醫了。”

3

“現在我好了，就不那么急著去岸上了，我想回家多陪陪奶奶。”

絳云初擦干眼淚，熱情邀請朝雨和她一起去見海龜奶奶。海龜奶奶活了千萬歲，收集了無數的好東西，朝雨缺的那些藥材，說不準都能在海龜奶奶那里找到。

“朝雨姐姐，你到時候還可以幫奶奶看看病，我總覺得她還沒有完全好起來。”

朝雨神情反而凝重起來。通過絳云初的描述，她覺得海龜奶奶并不是病了，而是自然老去，到了不得不“離開”的時候。

果然，當她們輾轉來到海底，只看到了一座空落落的宮殿。

在殿前打瞌睡的辛草看見她們，激動地撲過來：“云初姐姐，你可算回來了！”

辛草掏出一個海貝道：“這是海龜奶奶留給你的東西。”

絳云初有些遲疑地接過，海貝看著雖小，卻是一個極好的儲存靈器，里面不僅有海龜奶奶收藏了許久的各類東西，還裝了好多好多裝滿海水的貝殼。

光是那些海水，就足夠她走遍大江南北了。

辛草告訴她們，海龜奶奶身體好了以后，覺得總是待在家里太無聊了，就干脆啟程去了遠方。

“海龜奶奶說，她準備去拜訪老朋友呢。”

絳云初低聲道：“可奶奶明明說過，自己不喜歡出門，也沒什么朋友。”

絳云初似乎意識到什么，有些無助地看向朝雨，隨即又看向仍在興奮的辛草。

辛草剛成精不久，正是對萬物好奇的時候。他完成了海龜奶奶交代的任務，正躊躇滿志地準備去其他地方玩呢。

看到辛草這副樣子，絳云初沒有將自己的猜測問出口。等告別了辛草，她才去詢問其他海妖。

海龜奶奶的去世并不是什么秘密。年長點兒的都說，她是在一個晴日化成了泡沫。這是所有海妖的歸宿。她們生于海，也會成為海的一部分。

絳云初雙目無神，像是丟失了最重要的珍寶。

一個海蛇妖看著絳云初的背影說：“你從小就志在四方，即便是海洋也留不住你。不過，以后你可要小心了，畢竟再沒有人將你護在身后，給你療傷了。”

絳云初動作一頓，卻沒有回頭。

朝雨陪在絳云初身邊，在海里看不見她的眼淚，卻能感受到她的傷心。朝雨湊過去，輕輕握住了她的手。避水珠隔離了海水，也驅散了海水的冰冷。

絳云初回握住朝雨的手，哽咽道：“朝雨姑娘，我是不是不該走？如果我沒有離開，就可以多陪陪奶奶了。”

朝雨仰頭看了看海水之上的陽光，想了想才說道：“海龜奶奶一定很高興，看到你勇敢上岸追夢。”

尾 聲

過了幾天，絳云初在海貝里意外找到一封信，里面寫滿了海龜奶奶的叮囑。海龜奶奶還強調：我和云初你一樣，是去其他地方冒險了。

絳云初終究還是大哭了一回。

等傳聲蝶帶著存水珠歸來時，絳云初已經調整好心情。她決定將海貝中大多數藥材都給朝雨，算是對朝雨的回報。

朝雨有些猶豫，有了海貝的存儲空間，存水珠已經沒什么必要了。再說，那都是海龜奶奶留給絳云初的東西……

絳云初灑脫地說：“這些東西在你手上才能發揮最大作用，奶奶知道也會很開心的。”

最后，朝雨還是接受了大部分，剩下的那些，她細心地寫了名字和藥效。在小漁村給村民治病期間，她還悉心制作了一些常見藥丸給絳云初帶著。

絳云初離開時，朝雨將她送到了村口，叮囑道：“冒險的同時，保護好自己。”

絳云初拍了拍腰間的海貝，認真道：“我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