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靈食肆·摘星

1

驕陽似火，一只白鶴迎著烈日自北方天際振翅而來，落于一處崖壁前化作人形，頃刻便穿入巖石不見蹤影。

燭已微剛從冰窖里出來，周身仍冒著絲縷寒氣，被長歌撲了個滿懷。

“嗚，掌柜，我的羽毛都快被烤焦冒煙了！”長歌可憐兮兮地喃喃著，蔫巴巴地倚在燭已微懷里貪涼。

“你先休息會兒，喝杯冷泡茶。”燭已微示意她坐到椅子上，取來兩只白瓷杯倒茶。

長歌急不可耐地“咕嚕”幾口飲盡，又去伸手倒茶，讓燭已微看得很是無奈：“慢點兒，又沒人跟你搶，哪有你這么喝茶的？對身體也不好。”

“實在太熱了，我可在太陽底下飛了十幾里路呢！”長歌邊喝茶邊嚷嚷著。

“辛苦你了，那些酥心糖都完好無損地送到了吧？”燭已微問。

“那當(dāng)然！憑我的速度，送過去一顆都不會化！”長歌仰起頭得意地回答，又忽地想起什么來，激動道，“對啦，連鯉說塘里蓮子熟得恰好，邀您去做客呢！”

連鯉是燭已微的好友，更是掌管那十里蓮塘的水神，能受她特意邀請，那蓮塘里的蓮子自是可以隨意摘食的。想到這兒，長歌眨巴著眼睛已經(jīng)想出了一連串美味——鮮嫩脆甜的生蓮子，清淡軟糯的荷葉蓮子羹，冰涼可口的蓮子凍……

看著長歌如此出神的模樣，燭已微頃刻便猜出她所思所想，敲敲她的腦袋道：“那我們明兒就去？”

“好啊！”長歌聞言激動地蹦起來，卻又隨即懶散下來癱在椅子上，委屈道，“掌柜，明天還是大晴天嗎？”

“今夜早點兒休息，明天趁太陽未出就早起趕路，不就免了日曬？”燭已微忍俊不禁，飲盡茶水后吩咐道，“把茶杯洗了，我去做些涼菜來當(dāng)晚餐。”

2

紅日初升，十里蓮塘上方仍籠著層薄霧，隱約可見其中碧羅裙般的圓葉隨風(fēng)輕曳，枝枝荷花欲綻，吐露出粉或白的花瓣。

遠來的白鶴撲棱著翅膀下落，最終停歇在一株柳樹下。

“喲！”燭已微與長歌剛落地便聽見一聲叫喚，身著水藍色襦裙的連鯉手拿一枝白荷，輕盈踏過荷葉上空來到兩人面前。“好久不見，昨日的酥心糖可真是好吃，已微的廚藝又大有長進呢！”

“不會都吃完了吧？”燭已微笑問。

“那么好吃我可留不住。”連鯉俏皮地眨巴眼，“已微你都來了，不如再給我現(xiàn)場做些？”

“可我們是來吃蓮子的。”燭已微望著附近大片蓮塘道。薄霧已經(jīng)散去，碧葉粉花清楚地展現(xiàn)出容顏來。

連鯉聞言，一拂手中的白荷，一只小船從蓮葉浮萍中撥出水路行至幾人面前。“乘船入蓮塘，邊聊天邊游覽如何？想吃蓮子隨意摘就是。”

“好啊好啊！”長歌急性子地搶在燭已微說話前答應(yīng)下來。

現(xiàn)在正是吃新鮮蓮子的時節(jié)，新采的蓮子脆甜水嫩，別提有多招人喜愛。采蓮人大多是少女，行船于蓮塘中，不時能聽見清婉的歌聲。

燭已微與連鯉交談?wù)睿L歌專注于伸手去采那朵最肥厚的蓮蓬，誰也沒注意另一只小船竟越過蓮葉撞了過來。

“哎喲！”長歌差點兒翻進水里，扶著船板回頭看。那是個身著粗布衣的女孩，所乘的小舟上沒有一朵蓮蓬，手中正捏著塊白布刺繡。

“對不起，我……是我沒注意！”女孩漲紅著臉道歉，目光卻始終盯著手頭的白布，方才那一撞可害得她下錯了針腳。

“你不是來采蓮的。這是在準備碧繡坊今年的選拔？練習(xí)刺繡怎么不在岸上尋塊陰涼地？偏要乘船在蓮塘里，這風(fēng)吹水晃的可擾人了。”連鯉蹙眉看著女孩，以刺繡聞名的碧繡坊就建在她掌管的十里蓮塘中，將要舉辦的活動她自是知曉一二。

女孩悄悄抬頭打量著她們，見面相皆是和善，這才敢輕聲開口：“她們都說我這種土丫頭，是絕對不會被選上的，躲在蓮塘里繡就不會被人瞧見嘲笑了。”

這女孩名叫江織，是十里蓮塘附近村落里一戶農(nóng)家的小女兒，自幼便格外熱愛女紅，如今最大的愿望便是成為碧繡坊的繡娘。

燭已微打量著江織手中已繡好的一朵荷花，針腳細密，構(gòu)圖精致，不由疑問道：“我看你繡得極好啊，怎會被嘲笑呢？”

“可那是碧繡坊啊！”江織垂著頭，聲音里摻雜著怯弱與艷羨，“那些打小就跟著名師學(xué)習(xí)、受精心教養(yǎng)的世家小姐都難以入選，我從來沒學(xué)過，又怎么比得過呢？”

“你要是覺得自己根本選不上，又為何要忍著他人嘲笑準備呢？”長歌聞言忍不住嚷嚷，“既然有這般想法又肯付諸行動，你就要以最好的狀態(tài)去準備啊，又何必在乎他人的嘲笑呢？”

江織聞言一怔，而后咧嘴笑了：“也是，反正我想進碧繡坊的消息在村里也傳開了，無論我是否在他們眼前繡都會被說的，又何必再躲藏……”

3

許久未見，連鯉同燭已微乘船暢快地閑聊了一整天。長歌生性活潑，不喜聽她們交談，倚在船頭玩水、摘蓮蓬、吃蓮子好不樂乎。待到太陽西斜，小船上無人落腳的地方已被新摘的蓮蓬堆滿。

“已微，今晚打算做些什么吃食？”連鯉看著一船蓮子饒有興致地問。長歌一聽更是興奮，饞貓似的緊盯著燭已微。

“這些蓮子正水嫩，夏日里拿來做清熱解暑的甜水點心正合適。”燭已微稍稍思忖道。

“那快點兒做吧！”長歌邊嚷嚷邊試圖摟起所有蓮蓬，無奈實在太多獨自根本抱不完。

連鯉瞧著長歌那急切的模樣直發(fā)笑，最終在長歌不滿的目光中，連鯉一揮手連人帶蓮蓬直接都轉(zhuǎn)移回自己居所。

晚間的風(fēng)拂過蓮塘，掀起陣陣綠色漣漪，漫天繁星閃爍著倒映進水面。用過晚飯后，連鯉帶著兩人出來散步，長歌追逐著幾只螢火蟲在蓮塘邊玩鬧，竟又遇見了江織。

江織正坐在蓮塘邊抬頭仰望著，眼中倒映著不知是來自星星還是螢火蟲的微光。

“嘿，你在干什么？”長歌忽地蹦到她身邊，給人嚇了一跳。

江織撫著胸口平復(fù)好心情，低聲開口道：“要是能把天上星摘下來繡成畫該多好啊。”

“啊？”長歌聞言詫異道，“這怎么可能呢？”

“可碧繡坊今年選拔的要求是繡一幅能熠熠生輝的畫，材料皆由自己準備。聽說有人用的是蘇州最透亮的蠶絲，還有人花重金求來了東海產(chǎn)的水晶線，可我有的僅是趕集時買的普通彩線。該怎么讓自己的繡品比其他的更耀眼呢？”江織悶聲道。

這是個問題，長歌一時也想不出主意。倒是燭已微恰好走過來聽見江織的話，輕笑著道：“天上星是不可摘的，可你的所見所聞是能在心里湊出點子來的。”

“我的所見所聞？”江織茫然打量著四周，片片荷葉正隨風(fēng)起舞，她邊想邊吐露出一串詞語：“要透亮纖細，十里蓮塘，蓮藕，藕斷絲連……絲線！”

思緒飛轉(zhuǎn)，江織再度抬頭時滿眼亮晶晶，激動道：“我可以收集蓮葉稈中的絲做繡線，再用各色花瓣做染料上色！然后……”她的目光望向燭已微，雖是在夜間，燭已微那身紅衣仍舊耀眼。“姐姐，能讓我仔細看看你衣裳上的花樣嗎？先前從未見過，只是瞧著便覺得它繡出來是好看的。”

“都是照著燭焰所畫的。”燭已微毫不介意地展起裙擺給她看，“風(fēng)吹燭火搖曳時便會出現(xiàn)這百般模樣。”

“用燭火做花樣，可真是新奇呢！”江織由衷感嘆，心里一轉(zhuǎn)又有了好主意，激動地沖面前三人道，“多謝姐姐們的指點，下次再見我定會以禮報之！”

4

三日后，十里蓮塘最深處的碧繡坊坊門大開，數(shù)十只小舟聚集在外，從各地趕來的少女遞交名帖后，魚貫步入繡坊前廳。待人聚齊，隨著坊主一聲令下，選拔賽正式開始。

廳中之人各有各的獨特，所用材料更是爭奇斗艷、各有千秋。唯有一個女孩坐在角落里，衣著樸素，刺繡所用的彩線都有些黯淡不起眼，她也不在意他人的眼光，只顧低頭仔細布下一針一線。

到傍晚時分，比賽結(jié)束，參選者依次將完成的繡品送上前去讓坊主觀看挑選。

一幅幅刺繡送上去，可哪怕再精湛的繡技、再絢麗的顏色，也沒能讓挑剔的坊主完全滿意。當(dāng)最后一個女孩小心翼翼地捧著她的作品上前，更是引得周圍一陣哄笑——碧繡坊要求的可是最耀眼的繡品，她手中的連色彩鮮艷都算不上。

江織卻是絲毫不慌，也不像其他人那般將刺繡在坊主面前攤開，而是迎著那嚴厲的目光坦然自若道：“請您往窗邊看。”說著，她手一揚，將繡品如窗紗般鋪展開來。

被水面反射的余暉如星光閃耀，刺繡即刻被那金紅色澤穿透，純白的繡布上像是燃起了一團灼灼焰火。繡布微微晃蕩著，蔓延的火焰招展搖曳，虛虛實實地顯現(xiàn)出千百種模樣。

蓮稈上取來的絲線天生透徹，只稍染一點兒顏色，便能在夕陽光照下顯出絕美色彩。江織眼里也含著光，天上星雖不可摘，但她能繡出自己的星星來。

原本還在嘲笑的人群變得鴉雀無聲，碧繡坊坊主也不禁露出笑容來。

5

“真的好漂亮啊，真像是摘了天上星鑲嵌的，若是繡在我衣裳上該多好！”長歌拿著江織送來的兩條精美的刺繡手絹感嘆著，燭光透過絹絲顯出碎碎亮點。

“你可以去向她拜師學(xué)習(xí)。”燭已微端著冰心蓮子湯從廚房里走出，聞言笑道。

“我可沒那工夫，還有一堆蓮子等著我剝呢！”長歌苦著臉道。從十里蓮塘回來后，妖靈食肆的應(yīng)季菜單上便加上了一堆由蓮子做的吃食。燭已微得掌廚，剝蓮子便成了她的職責(zé)。

“蓮子是真好吃。”長歌憤憤地舀著湯喝，嘟囔道，“若是蓮子從蓮蓬中剝出，不用去殼便能吃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