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班經》中古代造物的系統論研究

［摘 要］ 《魯班經》自成書來經歷多個朝代，其版本和內容乃至書名都幾經變換，因年代久遠以及發源于民間，其最初成書年代已經不可考，明代午榮版《魯班經》為當時政府參與編纂的一版，其內容相對其他民間版本有所規整，其中記載的匠人營建造物的各個種類和環節都更加標準，體現了我國古人的宇宙觀、生命觀以及樸素的科學觀，體現了眾多系統論的科學原理。

［關" 鍵" 詞］ 《魯班經》；系統論；古代造物；產品設計

一、《魯班經》的版本演變

魯班原名公輸班，姬姓，公輸氏，名班，春秋時期魯國人。相傳其從幼年時期就跟隨家人從事房屋建造、家具制作等勞動，并在勞動過程中發揮聰明智慧，制造了鉆、刨子、鋸、曲尺、墨斗等工具。在中國古代的歷史中，關于建筑和家具營造的相關書籍多數由匠人口口相傳，師徒相傳較多，而由匠人記錄營造技法的專門書籍非常少。《魯班經》成書年代據相關資料考據，可以追溯到元代的《魯班營造正式》，其內容包含了建筑營造、家具制作等內容。［1］隨著我國建筑營造技術的不斷發展和木質制作工藝的不斷演進，《魯班經》在不同朝代、不同區域流傳的版本內容也不相同。民間工匠為了技法等便于記憶，同時為了技術的更新，使營建效果更有利于人的使用、節約材料，常對內容進行修改，由此造成《魯班經》內容和版本不斷演變。從元代發展到今天，不同的版本和內容不斷在民間被轉印，衍生出了眾多版本，目前遺留下來的版本有十種之多，其中尤其是明清兩代版本最多。［1］

明清兩代《魯班經》演變最頻繁，版本變化也多，其根本原因是社會生產力水平的快速提高。明代家具制作在陽明理學等社會思想風潮的影響下發生變化，家具按其用途劃分的種類越來越多；同時，明代江南地區經濟的發展，使江南地區私人需求變大，由此形成了相當規模的家具市場，江南地區的建筑庭院和家具的營造得到空前繁榮，在這種需求下，就產生了眾多以此為生的匠人。匠人為了提高自己的制作水平，努力學習前人的經驗，而學習《魯班經》也是每個匠人學習和成長的必經之路；同時，匠人為了制作出精良的作品，需要在前人經驗的基礎上，按照當地的氣候、風俗、環境、雇主生活習慣等不斷對產品進行改良，以期待獲得雇主的好評，繼而獲得高額報酬，以及良好的社會影響力；社會影響力的擴大，可以幫助其獲得更多的營造工程。這一點和現代某些鄉村匠人的做法仍然是一致的。

《魯班經》在明代版本眾多的另一個原因是，到明朝中后期，江南的印刷業發展壯大，印刷和造紙技藝得到改良，書閣書坊大量開辦，再加上本地豐富的竹林資源為造紙業提供了大量廉價的資源，這些民間開辦的書坊給《魯班經》的廣泛流傳提供了便利條件。但是，民間印刷對書籍內容質量的把控終究是不夠規范和嚴格，在編纂和印刷過程中出現很多錯誤，有些錯誤甚至和國家禮制與律法相違背，如明代初年規定民間屋舍的建造“不過三間，五架”“不許造九五間數，房屋雖至一二十所，隨其物力，但不許過三間”，而《魯班經》中，木匠起屋樣“分下間架或三架、五架、七架、九架、十一架，則隨主人之意”［2］，這種印刷的錯誤，有些與國家禮制和律法相悖，以至于官方決定整理編纂《魯班經》，由北京提督工部御匠司司正午榮編纂，使其成為官府著作的書籍。

二、系統論的發展與主要內容

“system”一詞來源于古希臘語“systema”，意思是“有組織的整體，由部分組成的整體”。霍紹周在其著作《系統論》中定義系統論：系統是有特定功能的、相互間具有有機聯系的許多要素所構成的一個整體。［3］在我國古代的《易經》和《洪范》兩書中，古人就分別用八卦和五行之說作為人世間萬物存在的基本，將世間萬物看作一個有序的整體。而“整體性”原則也在我國古代科技發展中體現得非常明顯，比如在建筑工程中，我國的水利工程都江堰在建設過程中根據當地的自然環境、地形地勢和施工地的地質條件，結合岷江旱季、雨季的水文資料，歷時八年終于建成內江和外江，澤福后代至今，都是“整體性”的體現。我國古代生產生活和相關的軍事活動中，都遵循先整體后部分的組織關系，同時還兼顧環境的影響，然后綜合分析規劃，這些都是現代系統論的基本觀點。

現代意義上的系統論是生物學家貝塔朗菲在20世紀初到20世紀70年代提出并逐步完善的，其主要原則是整體性原則、相互聯系原則、有序性原則和動態原則。18、19世紀，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發生巨大變革，尤其是第一次科技革命的到來，物理學上熱能和機械能的轉化創造了蒸汽機；生物學和細胞學的發展讓人們看到細菌、人體等發生變化、繁殖的生物化學過程，所有這些理論的發展都成了系統論發展的基礎。20世紀初期，數理學家懷特提出的“機體論代替機械論”，以及美國人勞特卡的《物理生物學原理》和德國人克勒的《論調節問題》，奠定了系統論的基本原則原理，貝塔朗菲把“協調、秩序、目的性等概念用來研究機體，概括機體論發展的成就”。此后二戰中雷達的發明和原子彈的研究，以及戰后登月計劃的實施、計算機的研究與發展，都使系統學成為一門科學。［3］伴隨著烏爾姆設計學院將系統論、控制論、信息論、人體工學和社會學、實現心理學、數學等科學引入現代設計，設計就不再是簡單的藝術品的創造過程，而是成為一個科學的過程。系統論在設計中的應用也越來越廣泛。［4］

三、《魯班經》中古代造物體現的系統論理論

在整個《魯班經》記載的建設活動中，從宏觀的各大板塊的規劃銜接，到細節的房屋建造和家具制作流程，再到人員調配，和與雇主的、與鄰居的社會關系的維系，都被納入考量。明代的計成在其作品《園治·興造論》中寫道：“世之興造，專主鳩匠，獨不聞三分匠、七分主人之諺乎？非主人也，能主之人也。”句中的主人，并不是房屋主人或者雇主，而是在整個建造過程中總負責的工程師［2］。《魯班經》中也明確記載：“經營此屋好華者，并是工師巧主張。”從這里也可以“看到對前期規劃的重視”［5］。明代午榮版《魯班經》基本可以分為八個部分：“一、伐木備料，為工程開工準備材料；二、開工人事準備，包括各種大小工程活動的開工時間的選擇、工匠們的活動準備、東家自家的準備以及對鄰居的關照等；三、立木上梁，主要對上梁儀式的一系列過程做了詳細描述；四、確定房屋間數；五、地基找平；六、畫起屋樣，即繪制工程設計圖，分別是各種工具尺的使用方法、幾種常見的梁架結構的具體樣式、門和亭子的設計問題；七、對具體設計物的講解，分別是大木作（主體建筑和與主體建筑搭配的次要建筑），小木作，主要是家具設計；八、堪輿風水。”從第一步到最后一步，是一個緊密聯系的系列工程，可以被看成是一個有機的整體，各個步驟和環節與要素、環境相互聯系、相互作用。如在第一步“伐木備料”中，對伐木的時間做了斟酌選擇，在科技落后的古代，農業生產勞動基本全靠人力，所以砍伐木材、準備材料的時間要避開農業生產勞作的農忙時間，畢竟農業生產事關糧食生產，吃飯生存為第一要務，不能耽誤農時。另外，木材堆放的方位和位置，既要利于施工方便，也要注意安全，堆放位置要避開“九天大座”的朱雀方位，朱雀為南方，五行為火，木材易燃，要預防火災，這事關材料與施工期間人員的安全和工程的順利進行。同時，書中還講明對樹木的采伐不能濫砍濫伐，要注意樹木、林鳥的保護。這也體現了人與環境和諧發展的生態觀，體現了古人對大自然的敬畏。

《魯班經》在第三卷中以圖片搭配詩文口訣的形式對主體建筑設計的相關規劃和其他配套建筑和設計做了闡述，對配套的道路、次要建筑、院落環境和外部環境等注意事項做了說明，并配有詩文“右面四方高，家里產英豪。渾身斧鑿成，其山出貴人”。這不由地讓我們聯想到賴特的流水別墅這一建筑和環境完美結合的建筑案例。賴特充分利用自然環境，將山石樹木和山澗流水結合起來，達到了自然環境和居住建筑的完美統一，這是“人與自然”共生的建筑理念，也是中國古人“天人合一”的系統理念。

《魯班經》第三卷有圖并搭配詩文“人家不宜居水閣，過房并接腳。兩邊池水太侵門，流傳兒孫好大腳”，說明居住在水邊時，房屋建筑以及家具等會受到潮氣和池水的侵蝕，更甚的遇到極端天氣，會受到洪水的淹沒。用今天的話說就是距離水邊太近，在防洪、防水和防潮技術不完善的古代，防潮層設計和施工會很難處理，很難達到完美。距離水邊太近，不符合建筑防洪設計規范，書中用風水中對子孫后代有影響的說法規勸雇主謹慎選址。

書中在反映雇主和施工匠人關系的詩文中，有“謹按先師真尺寸，管教富貴足莊田。時人若不依仙法，致使人家兩不然”，從此句話可以看出，房屋建造過程中，主持工程的總設計師也是堪輿師，在科技并不發達的時代，工匠為了保證工程順利進行，以及保證自己的話語權，有時候會利用一些兇吉預測的迷信觀念來制衡雇主等人。《魯班經》對于整個設計過程和施工過程中人際關系的著想和處理，從細節處保證工程建設順利完成。可以猜想，古代匠人也和現代建筑與裝飾公司一樣，希望接到資金充足的大型工程，這樣工程順利完成后，可以獲得高額的報酬，同時自己的制作技藝和工程質量在得到雇主認可的同時，也有可能獲得雇主的推薦，繼而再獲得其他的大型工程，這種人際關系的轉介紹，在古代社會中是重要的廣告方式。

書中有些圖片展示了施工場景，雇主在施工現場觀摩或者監督施工的匠人進行施工制作；左側的施工設計人員在向旁邊的人員進行講解，圖片旁邊備注文字“五架后拖兩架”（見圖1）；也有場景可以看到施工人員在屏風前手拿曲尺向旁邊手拿折扇的雇主進行講解（見圖2）。在整個施工系統內，人員關系的處理被放到一個很高的位置，施工中甲乙雙方互相信任，通過這樣的現場溝通環節，雇主可以清晰施工的進度，也可以預防“施工方為了盡量多地從項目中撈取好處，故意拖延施工進度……蒙受了多支出材料、工錢的損失”。明代何士晉曾說“乃工蘄成而故緩之以益蠹，禮蘄成而故逾之以益耗”，說的就是這些問題。［6］所以，促進雇主和匠人互相信任是工程順利進行和順利完工的重要保障。

此外，書中對房屋建設過程中的“上梁”環節也做了記載，“上梁”時，除了要擺設香案祭拜天地神明外，東鄰西舍的鄰居也會來幫忙，主家自己或者匠人也會拋灑一些“饅頭、錢幣、紅棗、花生”等具有美好寓意的禮品，鄰居和雇主的家眷會搶這些象征吉祥的物品。［6］這樣的環節除了對雇主建造房屋的慶祝、對未來生活的良好祝愿，也是對四方鄰居的答謝，希望家庭興旺、四鄰和睦，表達了百姓對美好生活的樸素訴求。

四、小結

從20世紀20年代開始發展的一般系統論，到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系統演化論，再到今天包含了混沌理論、分形理論和人工生命等的復雜系統論，系統論理論在復雜的科學技術中的生命力越來越強，作用也越來越大。《魯班經》中記載的古代設計和造物，體現的正是整體的系統論理論，無論是其體現的“以人為本”的設計理念，還是人與人、人與自然環境整體的有機聯系，都展現了系統論的總體統籌、“目的性與規律性的統一”，整體與部分、子系統相互之間有效搭配的設計實踐追求，都是在系統論理論背景下現代設計師綜合設計方法和觀念的體現。

參考文獻：

［1］解靜，林鴻，江牧.《魯班經》的流傳及版本演變研究［J］.南京藝術學院學報（美術與設計），2015（6）：52-56.

［2］劉侗勛.福祉延禧：從《魯班經》看明代的營造設計與方術文化［J］.齊魯藝苑，2021（6）：58-63.

［3］霍紹周.系統論［M］.北京：科學技術文獻出版社，1988.

［4］王受之.世界設計史［M］.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02.

［5］午榮.魯班經圖說［M］.濟南：山東畫報出版社，2021.

［6］江牧，林鴻.匠事后序：設計藝術的歷史與觀念［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9.

作者單位：濰坊理工學院

作者簡介：周洪波（1981—），男，漢族，山東淄博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美術史與設計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