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水環境可持續治理研究

摘要：在鄉村振興戰略背景下，農村水環境治理成為建設農村生態、發展鄉村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安徽省T鎮小微水體治理樣板區通過三年多治水實踐，探索出水體治理、公眾管理、技術監管結合的可持續治理模式。文章結合T鎮治理實踐，從治理理念、治理主體、治理手段、治理機制四個方面提出農村水環境可持續治理進路；堅持以人為本順應自然的治理理念、實現權責分明相互制衡的主體分工、采用獎懲結合張弛有度的管理手段、打造技術嵌入高效靈活的監管機制。對解決農村水環境污染問題，提高環境治理現代化水平具有重要意義。

關鍵詞：農村水環境；小微水體；可持續治理

中圖分類號：X22 文獻標志碼：A

1問題的提出

2018年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的《鄉村振興戰略規劃（2018-2022年）》中提出“生態宜居”是鄉村振興的關鍵，其中又特別針對水環境問題提出“積極開展農村水生態修復，實施水系連通和河塘清淤整治”的階段要求。此后，2021年、2022年連續兩年中央1號文件均提出要“實施水系連通及農村水系綜合整治”，使農村水環境治理成為建設農村生態、助力鄉村振興的重要內容。

農村小微水體是農村水環境的重要載體。農村小微水體指的是位于農田或農民居住區域的溝、渠、溪、塘等水體，承擔著行洪排澇、灌溉供水、生態、養殖及景觀等功能，既是農業生產的一項重要資源，也是鄉村生態系統的重要組成部分。但由于農村水環境污染源的多樣性、村民環保意識不足以及治理體系不夠完善，農村小微水體整治一直是農村水系治理的薄弱環節，再加上自身所具有的封閉性強、流動性差、生態結構較單一、自凈能力弱等特點，讓許多農村小微水體成為“黑臭污染”水體，對周邊居民生產生活造成負面影響。因此，農村小微水體治理已成為中國“十四五”水環境治理重點。

鑒于治理緊迫性，目前水利、環境學者已從水利工程、環境科學等方面展開研究，但此類研究僅關注到鄉村空間的第一層——物質空間，即實體的地理環境，而忽視了抽象的社會空間，農村水環境治理既要關注物質空間里的水質治理，也要關注社會空間中人的實踐。此外，從時間維度看，農村水環境治理并非一蹴而就的工程，初期治理成果如何維護、治理模式如何持續性運作等深度治理問題亦值得深思。文章以安徽省T鎮小微水體治理樣板區為例，從可持續治理視角洞察T鎮小微水體治理實踐，以探究農村水環境治理進路。

2研究樣本與研究方法

T鎮位于安徽省南部，屬純圩區。圩外，長江兩條支流青弋江、青安江分東西從T鎮兩旁流過。圩內，T鎮1/3都被水域覆蓋，溝渠十縱十橫呈“八卦形”分布。在開展小微水體治理前，T鎮境內多是“黑塘”“臭塘”等問題水體，水質臟差嚴重影響村民生活。2019年，T鎮依托水系優勢申報全國農村水系綜合整治試點，成功人選第一批55個水系連通及農村水系綜合整治試點縣名單。2020年開始實施農村水系整治試點工程項目，經過3年多治水摸索，T鎮不僅打造了S村、Z村、X村等多個農村小微水體治理樣板區，還成功將治理模式推廣到相鄰市、縣。目前，T鎮小微水體治理已邁人常態化治理階段，初期治理所取得的成效在后項目階段依舊保持良好，形成了穩定運作的可持續治理模式。因此，研究T鎮小微水體治理實踐，不僅對中國南部大多數水鄉有參考價值，同時對于農村水環境長效化治理亦有啟發意義。

于2023年8月-9月在T鎮S村、Z村、X村三處農村小微水體治理樣板區進行了為期一個月的實地調研，對調研地水利站、河長辦、村民等多方人員進行訪談，總結出T鎮小微水體治理過程中的有效實踐，同時結合T鎮實踐思考提出農村水環境可持續治理路徑，希望推動農村水環境治理向長效化、常態化方向發展。

3T鎮實踐：“環境－人－技術”良性互動的可持續治理

T鎮小微水體治理實踐分三大面向：一是針對水質問題開展水體治理實踐；二是針對村民水污染行為進行公眾管理實踐；三是針對治理運作過程開展監管實踐。其中，水體治理是直接治理，公眾管理是通過約束村民環境行為來防治水污染的間接治理，而技術監管則作為治理保障機制嵌人治理過程中，促使“環境－人－技術”三要素良性互動，形成了一種系統化的、長期化的可持續治理模式。

3.1水體治理實踐

3.1.1活水繞村且連通長江

T鎮位于長江兩條支流（青安江與青弋江）之間，西邊青安江因建閘水位較東邊青弋江相對稍高，借助這一天然優勢T鎮將青安江水引入后，在村莊內部建設生態跌水壩和微動力生態補水泵站，促進村莊內部水流動循環，同時鋪設管道、連通溝渠，使水繞村流轉最終排灌至青弋江，實現“活水繞村”。這一治理邏輯是通過水系連通，讓“死水”流動變為“活水”，利用水系統自凈化功能改善水質。水系連通后，不僅T鎮內部分散的小微水體連成一個整體，還與外部更大的長江生態系統相連接，將本來封閉的小微水體納入兩江流域中，極大地提升了小微水體生態系統的豐富性和生命力。

3.1.2貝類養殖及產治融合

T鎮Z村建有淡水貝類養殖基地，該基地依次設魚類凈化床、貝類凈化床和水下森林三級生態池塘。魚、貝類均具有水質凈化功能，魚類產生的糞便可作貝類的餌料，水下森林的水草又可收割供魚類食用，由此，三級池塘內部形成了一個自然生態循環。三級生態池塘外部又與河道相連，經過三級生態池塘凈化后的優質水會作為水系連通的補水源流人河道中，還水于民（如圖1所示）。此外，貝類養殖還具有經濟價值，可推動食品、飼料、化妝品等產業發展，是助力鄉村振興的重要資源。T鎮通過養殖基地將生產與治理融合，實現了水質提升與生態創收雙重目標。

3.2公眾管理實踐

3.2.1水環境保證金并納生態入繢效

水產養殖是T鎮特色產業，但水產養殖過程中容易出現水體富營養化、投放污染等問題。針對此種情況，T鎮政府制定了“水環境保證金制度”，即發包水體時向承包戶收取較高額的水環境保證金。據其2022年發布的水面經營權招標公告顯示，政府收取的水面承包金為“固定承包金與水環境保證金之和”，固定承包金為100元／畝／年，水環境保證金競標起始價為200元／畝／年，水環境保證金競價高者將中標。此外，政府還會對承包人的履約情況進行考核，據考核結果決定水環境保證金的退還金額。通過此制度T鎮將生態納入績效考核中，讓養殖戶的經濟收益與生態效益相勾連，由此約束養殖行為，達到保護水環境的目的。

3.2.2“門前三包”與“垃圾兌換”并且動員公眾參與

公眾動員實踐是T鎮治理實踐中的重要一環，2021年T鎮政府開始動員村民加入“門前三包”計劃，即包衛生、包綠化、包秩序，目的是讓村民們“各掃門前雪”擔負起住所附近的環境管理職責，并為門前屋后環境優、綠化美、秩序好的農戶頒發“星級文明戶”稱號。T鎮還在村莊內部設立“垃圾分類兌換超市”，每周一、三、六上午村民們可將自家可回收垃圾與有害垃圾送往兌換超市，通過積分可以兌換盆、肥皂、洗衣粉等生活用品，試圖以積分兌換方式幫助村民養成不亂丟垃圾的習慣。

3.3技術監管實踐

3.3.1云端監控且打造智慧監管

農村小微水體分布廣雜，人力巡護效能有限，技術嵌人則成為T鎮提高治理效率的一項重要手段。T鎮依托云端監控技術開展“智慧河湖”建設，于轄區內24處重點水域設立高清攝像頭，同時將全區所有泵站監控一并納入系統中，只要登錄系統就可以通過視頻監控觀察到岸線實時情況（如圖2所示），還可以通過錄像回放功能溯源追責。智慧河湖系統會自動上傳巡查記錄，彌補了人工巡護中效率低下、反饋滯后、徇私包庇等問題，將監管下沉至一線，構建了“河湖在哪里，監管觸角就延伸到哪里”的動態監管網絡。

3.3.2微信群隨手拍并實現靈活監管

T鎮環境運維工作交由專業公司負責，運維公司與T鎮政府水利相關工作人員成立運維微信群，政府人員會不定時前往轄區，看到任何環境問題都會隨手拍照發至微信群里，該區域運維人員收到后會即刻處理，并在群內反饋完成情況。通過微信群隨手拍工作模式，不僅提高了治理溝通效率，同時將監管權力進行分發，實現了不定人、不定時的監控。這種隨意性、突擊性的檢查打造了靈活的監管機制，無形中給運維公司施加壓力，敦促其更加盡職盡責地完成轄區內環境管護工作，避免失職情況發生。

4農村水環境可持續治理的可能進路

在水環境治理縱深推進新階段，進一步鞏固環境治理成效，推動水環境可持續治理成為重要議題。可持續治理是通過識別治理主體、治理機制、治理制度、治理規則以及治理方式在內的一系列影響治理長遠效益的關鍵因素，進而在治理實踐過程中通過對這些因素進行有機優化整合，實現可持續治理的一種治理模式。此研究結合T鎮小微水體治理實踐，從治理理念、治理主體、治理手段、治理機制四個方面提出農村水環境可持續治理進路，以尋求農村水環境長治化之道。

4.1堅持以人為本順應自然的治理理念

《鄉村振興戰略規劃（2018-2022年）》中強調鄉村建設發展中需要“遵循鄉村傳統肌理和格局，劃定空間管控邊界”“充分維護原生態村居風貌，保留鄉村景觀特色”。因此，農村水環境治理不宜大刀闊斧地改造興建，更不宜耗時長久的大型水利工程，均會對居民日常生活產生影響，而應順應當地人居環境特色，充分借助自然本身的力量，達成自然之治。學者陳阿江關于水域治理曾提出“無治”與“兼治”兩種模式，“無治”是一種特殊的治理形式，其目的是達到治（秩序）的狀態。它不是一種特別“用力”的治理，而是一種輕治，或根本不需要“用力”的無治策略；“兼治”則是以河道治理為目的兼顧生產生活的治理，以及以生產為目的兼顧河道治理的活動。T鎮的“活水繞村”與“貝類凈化”分別是“無治”與“兼治”的典型代表。活水繞村依托地勢利用水系統自凈能力改善水質，借助的是自然本身的力量，是典型的“無治之治”。貝類養殖則借生態系統內物種之間的制衡關系達到河道治理的效果，并將生產與治理相融合，是典型的“兼治”模式。農村水環境治理應當借鑒此類治理理念，堅持“以人為本，順應自然”，達成環境友好型的善治。

4.2實現權責分明相互制衡的主體分工

農村水環境治理過程復雜，多元共治的環境治理體系是環境治理的必然選擇和發展趨勢。多元共治模式是指社會團體、企業、社會大眾等多種社會組織的聯合治理，在農村水環境治理工作中，多元共治模式可以充分發揮政府、社會組織和公眾參與的協調作用，實現農村水環境的綜合治理。T鎮在小微水體治理過程中建立了“政府主導，企業負責，公眾參與”的多元共治體系，其中政府重點職責為督察監管與資源協調，一面通過編制規劃、制定標準等強化監管，另一面通過撥款引資、全域統籌等協調資源，使小微水體治理與美麗鄉村建設、全域旅游建設等相結合。企業是T鎮小微水體治理的實際負責者，T鎮引入專業的環保公司負責小微水體治理工作，采取EPCO全承包項目建設，擺脫治理前期設計施工與后期運營維護脫節的問題。T鎮還大力動員村民參與治理，通過環境宣傳、行為激勵等提升村民環保意識，激發村民治理主體性。T鎮政府、企業、村民間還形成相互監管的制衡關系。政府通過微信群隨手拍監管運維公司，運維公司巡護時會檢查村民是否有環境污染行為并上報政府，而村民作為生活在河道附近的居民，能直觀了解到運維公司及當地政府是否盡職盡責，若沒有則可以撥打舉報電話反映。多主體協同治理既權責分明又相互制衡，保證了多元共治體系的穩定運作。

4.3采用獎懲結合張弛有度的管理手段

村民是農村水環境的污染者，也是水環境治理的承擔者和直接受益人，在農村水環境治理過程中扮演著極為重要的角色。但現實情況下，農村村民并沒有表現出強烈的參與公共事務治理的積極性和主動性，存在缺席公共事務治理、對公共事務的價值認同程度低等行動渙散現象，因此公眾動員成為農村小微水體治理中的重要一環。T鎮政府在激發村民參與主體性方面采取了獎懲結合的手段，一方面通過開設“垃圾分類兌換超市”、評選“門前三包星級文明戶”等給予村民物質與精神雙重獎勵，另一方面政府又通過收取高額的水環境保證金來震懾養殖戶，一旦養殖過程中出現環境污染行為就會沒收水環境保證金達到懲罰效果。相較于知識教育類的環保宣傳，獎懲結合的手段使村民們在對比中更加直觀地感受到環境保護的重要性，也是一種更加符合農村居民文化水平與思維模式的人性化管理手段。

4.4打造技術嵌入高效靈活的監管機制

很多水環境治理舉措都存在“儀式感強但持續性弱”的問題，研究表明“民間河長”“巾幗河長”等創新治水舉措往往在新聞報道中熱鬧非凡，而實際社會行動缺少持續性，往往隨著發起單位工作重心的變化而弱化甚至終止。因此如何保障治水實踐的實際落地運作？治理秩序又如何長期維持？成為治理過程中的另一項難點。T鎮選擇納入技術工具，通過在重點水域設置監控攝像頭以及微信群隨手拍的方式，打造了動態高效的技術監管機制，既簡便了工作程序，也有助于推進農村小微水體治理的常態化運作。數字技術的嵌入不僅提高了治理效率，還將農村的“熟人社會”變成“透明社會”。熟人社會中的關系網復雜，村莊內部存在不為外人道的“內部規則”，如負責農村小微水體巡護的網格員通常是本地村民，礙于情面往往將環境污染問題不予上報，存在包庇行為。這種潛規則會對政府治水政策的落地推進形成阻礙，而技術則有效打破了農村關系圈的桎梏，極大地延伸了監管網絡。

5結束語

T鎮在農村小微水體治理過程中充分調動了“環境－人－技術”要素相互配合，從水體治理、公眾管理、技術監管三個方面探索出一套可持續治理模式，不僅取得了良好的生態治理成效，也為中國農村水環境可持續治理提供經驗啟示。通過對T鎮小微水體治理案例進行分析，文章從治理理念、治理主體、治理手段、治理機制四大方面提出農村水環境可持續治理路徑：堅持以人為本順應自然的治理理念、實現權責分明相互制衡的主體分工、采用獎懲結合張弛有度的管理手段，打造技術嵌入高效靈活的監管機制。實施農村水環境可持續治理有助于維護生態治理成效，避免環境返污染，對提高中國環境治理現代化水平具有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