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京時間5月14日,在GPT-4o的發布會上,兩位小哥聊天,一個說英語,一個說西班牙語,AI做實時翻譯,交談自如。
翻譯圈最頂端的同聲傳譯,AI就這么駕輕就熟地掌握了。那今后,還要學外語么?如果ChatGPT能實現同聲傳譯,能在一分鐘之內用成百上千種語言翻譯完一本莎士比亞的著作,當代年輕人還有學習語言的必要么?
我是普林斯頓大學藝術史與考古專業本科四年級的學生。普林斯頓大學要求每位本科生學一門外語,只有工科生可以免除這個要求。
而我從高中開始學習全世界最珍稀的小語種北拉科塔語,大學又學習了西班牙語、滿語、蒙西語(美國新澤西州、特拉華州使用的原住民語言)、納瓦語(墨西哥最大的美洲原住民所使用的語言),以及克丘亞語(秘魯和玻利維亞原住民使用的語言)。
“會說”一門語言和“會用”一門語言是兩碼事。語言學習,特別是袖珍小語種的學習,可以建立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打破不同文化之間的隔閡,理解社會多元文化所造成的隱形社會問題。
我和小語種的故事最早開始于初三那年。那是2018年,在深圳讀書的我偶然間聽說美國有一群叫Standing Rock(立石部落)的原住民因為對于特朗普石油開采政策的不滿而在集中維權。出于對陌生文化的好奇,16歲的我和媽媽兩個人背上背包來到這個部落住了一個月。
在那里,我認識了同樣對當地原住民語言北拉科塔語感興趣的年輕人Eliott。他可以熟練地用該語言與當地原住民對話,我聽得十分入迷。他來自英國,想定居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
我從部落帶回了半個箱子的書籍,其中不乏語法書,還有在網上可以練習發音的音頻。除此之外,我還被種草了一個北拉科塔語學習的App。這是由許多部落里的老人和年輕人一起創辦的。這個App已經發展得越來越成熟了,六年前還有很多生詞搜索不出來,如今我再重新使用時已經可以搜到非常生僻的詞匯了。
2020年,我第一次系統地學習北拉科塔語。一個月的時間里,我每天上六小時的課程,上午三個小時主要是過一遍大綱和詞匯,下午是練習口語。讓我意外的是,學習這個語言的部落居民,尤其是年輕人還真不少。課程的速度非???,第一節課就學習了家庭、食物、環境等上百個詞匯。
掌握了北拉科塔語的基礎后,我開始動手把印第安人的一本人類植物學著作《編結茅香》翻譯成中文。整本書的翻譯斷斷續續進行了五年,得到了一些做美洲研究和東亞研究的教授的幫助,我也因此受X9zpk37/y+s6c9lhRqUZujcdLgp7x7X2Ag1fnlINUK4=到了部落很多老人的認可。
上了大學,我也一直在延續小語種學習,尤其是印第安語的學習。大二的時候,我選了英語系副主任的印第安文學入門。這也是我第一次認識到原住民研究在美國已經是一門顯學。普林斯頓大學也在積極籌備建立一個原住民研究系。我的導師Sarah Rivett是個非常包容、熱情的老師,dXyyBpsDXNEoJnyZLEJPwO0XskTqV4c7SmgR3lJFsTE=她把我推薦給圖書管理室語言中心的主任,讓我協助建立普林斯頓大學圖書館原住民藏品的框架。
對于一個亞裔身份的國際學生來說,被印第安文化接納是非常困難的。我大學最難忘的經歷就是,作為一個對原住民語言充滿熱情的學生,我從大一到大三申請加入原住民研究社團,竟然連續三年都被拒絕了。
Sarah Rivett得知我的經歷后,帶我去參加了我人生中第一個蒙西語言的講座。普林斯頓大學位于美國新澤西州,它的前身國王學院在建立之初,也是侵占了印第安人的土地,而這些當地印第安人正是蒙西人。我在學校參與的第一個項目就是調研這些一手的蒙西歷史手稿,并且在圖書館的網站上撰寫這些手稿的詳細簡介,以便學者們進行更深入的研究。
因為這次寶貴的實習經歷,我被推薦去普林斯頓大學蒙西語研討會進行演講。聽說我從16歲開始研究印第安文化,很多當地部落的老人都站起來給我鼓掌。研討會結束后,他們還送給我代表印第安文化的小紀念品。我熱淚盈眶,覺得自己多年的努力沒有白費。
去年,普林斯頓大學更是推出了一個新的政策——除了學校提供課程的二十多門語言,如果學生還想學更稀有的語種,學校也提供經濟支持,并計算在學分內。而這個提案,我從最開始就參與了。當時我是普林斯頓大學原住民維權協會的一名成員,并且我明白北拉科塔語對我的幫助甚大。這個獎學金幫助很多同學去學習北美數十種原住民語言。
曾經辛苦學習了五年的印第安語,現在可能隨手就被AI機器人取代了,很多人都問我值得嗎?我覺得仍然是非常值得的,因為這些小語種存在的核心是為了凝聚社區里的印第安人,讓他們能重拾身份認同感。這些小語種早已不是人們賴以生存的工具了,就連現如今部落里的人們也是用英語交流,并且用英語的基礎來學習印第安語。但是語言是他們緬懷過去,重塑歷史,理解文化內核的過程。
語言的魅力之一就在于可能很細微的一個語法結構都融入了祖先對世間萬物形態的思考,例如我們中國的象形漢字,就是對自然生態學的高級思 考。
我最開始學北拉科塔語時,這個語言被記錄下來的不過三萬個詞,如今已經擴張了2.5倍。這些詞都是部落里的居民和學者通過排列組合再造出來的詞匯。他們也通過學習并使用這門語言,更好地讓他們從殖民社會里剝離出來。
熟練掌握納瓦語和克丘亞語讓我能夠成功讀懂很多考古資料和壁畫上面的文字殘留。而讀懂這些語言在不同材質上面如何變換顏色、形態,是我作為藝術史考古學生的必修課。藝術本身是無形的,所以我在通過一些有形的線索來探尋其中的奧秘,而語言是其中之一。
今年,我開始修普林斯頓大學歷史上第一個印第安藝術史課,課程的中心是關于墨西哥原住民群體那瓦族的藝術品的討論。我的第一個研究對象是墨西哥城阿茲特克后期,被西班牙殖民軍占領時所創造出的門多薩手抄本。這個手抄本對語言研究者來說格外重要的原因是它一半是那瓦族人的圖形文字,一半是中世紀西班牙語。
那瓦語其實是一個口述語言,缺乏書寫體,所以在殖民者入侵時,唯一能記錄這些語言的方式就是請部落里的人來繪制他們的文化傳統、政治制度、國家寶藏等。
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門多薩手抄本專門有一個部分是講那瓦族人是怎么懲罰不聽話的孩子的。例如對于十一歲和十二歲的孩子,是讓男孩子參與農活和體罰,而女孩子參與家庭工作,例如烹飪和打掃房間。班上有一位墨西哥原住民女生表示確有其 事。
雖然這些圖畫式的語言可能不足以概括那瓦口述語言的千分之一,但通過這些泛黃的草紙,我也能清晰地感知到幾百年前的阿茲特克帝國的人們對社會已經有著豐富的思考和對自己人生有著清晰的規劃。
北拉科塔語的情況也類似,也是在被殖民之后才從法語和德語為基礎的拼寫模型創造出來的。
我覺得對于語言的熱愛,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文化追求,這和科技的發展無關。文化的多樣性會引領人們深度思考自己所在的社會,站在別人的角度思考文化群體是怎么產生的。
在方言逐漸消失的今日,網絡上也有大量的博主通過短視頻的形式傳遞著他們家鄉的語言文化。
現在我也嘗試用研究原住民語言的方法來學習中國一些地區的方言,例如粵語、上海話、閩南語等。有一次去中國香港,我熟練地用粵語跟當地的小商鋪詢問飯菜的價格,老板以為我是當地人。
或許是因為在社會高速發展的今天,Z時代的00后會說方言的已經太少。大家之間的交流越來越方便,但是缺少了一些鄉土人情的味道。而一些話用家鄉話說出來才有特別溫暖的感覺。這是AI所無法取代的。
(蘇芮摘自《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