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小平眼中的自己是怎樣的?他本人是如何看待、評價自己的?鄧小平沒有留下完整的自傳,因為他一向反對這么做,“我這個人不太喜歡講自己的事情。當然我革命幾十年也干了些事,但還談不上自己有什么了不起”。鄧小平對自己的評價和看法,散見于在不同的時間和地點他的各種交談、論述或者著述中。
鄧小平本人相對比較完整而豐富地談及自己的履歷,是1984年3月25日在會見日本首相中曾根康弘時所敘述的一段話:
談到我個人的經歷,你在毛主席紀念堂的展覽室里看到的那張有我在里面的照片是在巴黎照的,那時只有19歲。我自從18歲加入革命隊伍,就是想把革命干成功,沒有任何別的考慮,經歷也是艱難的就是了。我1927年從蘇聯回國,年底就當中共中央秘書長,23歲,談不上能力,談不上知識,但也可以干下去。25歲領導了廣西百色起義,建立了紅七軍。從那時開始干軍事這一行,一直到解放戰爭結束。建國以后我的情況你們就清楚了,也做了“大官”,也住了“牛棚”。你問我覺得最高興的是什么?最痛苦的是什么?在我一生中,最高興的是解放戰爭的三年。那時我們的裝備很差,卻都在打勝仗,這些勝利是在以弱對強、以少對多的情況下取得的。建國以后,成功的地方我都高興。有些失誤,我也有責任,因為我不是下級干部,而是領導干部……所以,在“文化大革命”前,工作搞對的有我的份,搞錯的也有我的份,不能把那時候的失誤都歸于毛主席。至于“文化大革命”,那是另外一回事。我一生最痛苦的當然是“文化大革命”的時候。其實即使在那個處境,也總相信問題是能夠解決的。前幾年外國朋友問我為什么能度過那個時期,我說沒有別的,就是樂觀主義。所以,我現在身體還可以。如果天天發愁,日子怎么過?粉碎“四人幫”以后,我出來工作,從1977年到現在是七年,我相信沒有犯大錯誤。但究竟怎樣,讓歷史去評價吧!
這一年,鄧小平80歲。這是他對自己80年經歷言簡意賅的評述。
鄧小平之所以能夠“沒有任何別的考慮”地干革命,并且矢志不渝地“就是想把革命干成功”,是因為他“接受了馬克思主義”,并且對馬克思主義和共產主義的信仰和信念日益堅定。鄧小平在第三次復出之后,于1977年7月21日中共十屆三中全會上坦陳心跡:
作為一名老的共產黨員,還能在不多的余年里為黨為國家為人民做一點力所能及的事情,在我個人來說是高興的。出來工作,可以有兩種態度,一個是做官,一個是做點工作。我想,誰叫你當共產黨人呢,既然當了,就不能夠做官,不能夠有私心雜念,不能夠有別的選擇,應當老老實實地履行黨員的責任,聽從黨的安排。
對于在1976年“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之際有些人講了一些過頭話等情況,鄧小平豁達地表示:
這沒有什么,對這事我一向沒有介意,說些違心話是完全可以諒解的。這些同志要放下包袱,不要為此有什么負擔。不要再把這事放在心上。
鄧小平是一個徹底的歷史唯物主義者,他在退休之際向中央提出這樣的要求:
退的方式,越簡單越好。我多次講,一個國家的命運寄托在一兩個人的威望上是很不正常的。而利用退休又來歌功頌德一番,也沒有什么好處。退休方式要簡化,死后喪事也要簡化。
鄧小平在1977年第三次復出直至1997年逝世這一時期對自己相對比較完整的評述,是1989年5月16日在會見蘇共中央總書記戈爾巴喬夫時說的一段話:
我這一生只剩下一件事,就是臺灣問題,恐怕看不到解決的時候了。已經做成的事情是,調整了與日本、與美國的關系,也調整了與蘇聯的關系,確定了收回香港,已經同英國達成協議。這是對外關系方面的參與。對國內工作的參與,確定了黨的基本路線,確定了以四個現代化建設為中心,確定了改革開放政策,確定了堅持四項基本原則。
1980年6月19日,鄧小平會見西薩摩亞總理圖普奧拉·埃菲。當客人贊譽他是歷史上的偉大人物時,鄧小平回應說:
我本人只是一個很普通的人。我比較出名的是因為遭了幾次災,經歷了三下三上的歷史,就是三次被打倒,其他說不上什么,沒有什么突出的。
1990年3月3日下午,鄧小平會見美國西方石油公司董事長阿曼德·哈默博士。這是鄧小平與哈默的第八次會見。哈默是第一個與列寧接觸的美國人,列寧去世后,他又與列寧的繼任者們和社會主義國家打交道幾十年。根據哈默的回憶,哈默與鄧小平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鄧通過自己的翻譯一直與我交談,他想了解所有我與列寧的會面情況和我對列寧的‘新經濟政策’的感受。他很敏銳,才智超群”。
跟蘇聯等社會主義國家打交道幾十年的美國商人哈默,對新經濟政策前后的蘇俄以及改革開放前后的中國的狀況比較熟悉。所以,他在1990年3月3日與鄧小平第八次會見時,便很自然地指出,如同當年列寧所處的年代那樣,中國需要更多的商人。列寧拯救了蘇聯,鄧小平主席拯救了中國。對此,鄧小平回應說:“我同列寧不能比,列寧的形象是高不可攀的。”
1985年10月23日,鄧小平在回答美國《時代》雜志海外版編輯普拉格提出的“如果今后你不在了,你希望人民如何懷念你?”這一問題時指出:
永遠不要過分突出我個人。我所做的事,無非反映了中國人民和中國共產黨人的愿望,黨的這些政策也是由集體制定的。在“文化大革命”前,我也是黨的主要領導人之一,那時候的一些錯誤我也要負責的,世界上沒有完人嘛。
1983年4月29日上午,鄧小平會見南布迪里巴德率領的印度共產黨(馬克思主義)中央代表團。當客人高度評價鄧小平在撥亂反正和制定正確路線方面所起的作用時,鄧小平謙虛地回應說:“個人的作用是有的,但個人作用的發揮要有個基礎,這個基礎就是反映廣大黨員、干部和群眾的要求。”此后,他又多次強調指出:“不能把九年來的成績都寫到我個人的賬上,可以寫我是集體的一分子。過分夸大一個人的作用并不有利。”“我歷來不主張夸大一個人的作用,這樣是危險的,難以為繼的。把一個國家、一個黨的穩定建立在一兩個人的威望上,是靠不住的,很容易出問題。”
鄧小平不回避自己的不足以及所犯的錯誤。他認為,“老人有老人的長處,經驗豐富,但隨著年齡的增長畢竟活力不夠了。老實說,老同志知識面也不夠廣,科學的東西我就懂得很少”。“我這個人,多年來做了不少好事,但也做了一些錯事。‘文化大革命’前,我們也有一些過失,比如‘大躍進’這個事情,當然我不是主要的倡導者,但我沒有反對過,說明我在這個錯誤中有份。”鄧小平光明磊落、勇于擔當:“最近,東北反映說,有個案子是我過去批的,我說不管是我批的,還是誰批的,不對的都可以推翻。”
鄧小平對中國的未來充滿了希望和信心:“我不做工作,不參與工作,中國的現行政策照樣順利地進行。這就直接回答了國際上的擔心:鄧某人不在了,中國是否會變?其實,中國的政策并不是我一個人提出的,中國的現行政策得到全國絕大多數人的廣泛支持,得到廣大干部的支持。干部和群眾都要求改革。”“中國的未來要靠新的領導集體。近10年來的成功也是集體搞成的。我個人做了一點事,但不能說都是我發明的。其實很多事是別人發明的,群眾發明的,我只不過把它們概括起來,提出了方針政策。”
(摘自《黨史博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