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鐵幕”的嘗試（下）

二 “鐵幕”兩端

美英用什么方法來嘗試打開歐洲的鐵幕呢？

首先是政治上的直接干涉。在匈牙利，美英曾公開支持法西斯的青年組織，煽動反蘇反紅軍的宣傳。對保加利亞，美國曾要求在三個月舉行自由而公開的大選，同時要求改組保國現政府，容納反對黨的閣員。對羅馬尼亞，美英曾屢次向羅政府抗議，認為未能依照諾言，舉行普選以給予人民各項基本的自由。對波蘭，美英也發表過正式申明，認為波蘭政府不民主，因是而受到波政府的猛烈回擊。對南斯拉夫，美英尤為痛恨，邱吉爾之流居然稱南國為“警察國”或“獨裁國”，并一口咬定鐵托是莫斯科的死黨。總之一句話，每一個巴爾干國家的新民主主義政府，在美英看起來都是不順眼的；她們堅持要趕緊舉行普選，同時則暗中扶植各該國的反動力量，希望在普選中使這般反動派得到優勢，以便增加美英對這些國家的發言權，逐漸擺脫蘇聯的影響。

其次是經濟上的陰謀直接間接控制。從直接的方面說，要求開放多瑙河的自由航運，要求巴爾干商業機會均等，扣留多瑙河上各國（不分敵友，就是歐戰期間的盟邦如南斯拉夫，也非例外）船只以脅迫各國接受她的意志；凡此措施，目的都在用經濟滲透的方式直接打開鐵幕，趁蘇聯經濟復興未完成之前，把巴爾干的經濟命脈握在自己掌中。再從間接方面來說，美國曾屢次企圖通過貸款的經濟行為來完遂某些政治企圖。美國對巴爾干國家的貸款方式采取了兩種方法。一種是“凍結貸款”，即把蘇聯勢力圈內各國放款計劃，暫時凍結起來，“等待各該國內部情形能與美國所表示的意向相符時，再予解凍。”另一種是“應時貸款”，譬如四月二十四日美國務院宣布借予波蘭九千萬美元，而以波蘭必須保證“自由選舉”為交換條件，并且說明，“以后是否續借，將視波蘭是否履行其諾言而定”。但在五月間，美政府即借口“波政府拒絕取消新聞檢查制，且不將該國對其他國家經濟關系完全向美國公開”而停付；直至被復決前夕，美國忽然又宣布決定全部借貸；但不到二十四小時，又改變初衷聲稱，“貸款中由進出口銀行擔任之四千萬美元部分，應暫停支付，以待波蘭之履行某些義務”。美國這種時而撥付時而停付，付一部分留一部分的方式，實在令人驚奇不置，但美國之企圖利用貸款來完遂政治上打進東歐鐵幕的企圖，則是昭然若揭了。

以上是就打開鐵幕的一般企圖而言。在整個鐵幕中，有兩個地方是美英所特別注視，絲毫不肯放松，屢次嘗試著要由這里沖進鐵幕去的。這兩個地方就是鐵幕北端的德國和南端的南斯拉夫。

以德國而論，目前德國四個占領區中作風各殊，不相往來，仿佛是四國瓜分的態勢。在蘇軍占區中，土地被重新分配，卡特爾制度被徹底消滅，納粹分子被監視或再教育，各民主政治黨團的聯合陣線被鼓勵。在英軍占區中，僅僅煤礦被收歸國營而置于英軍監護之下，革命運動被壓制絞殺，納粹軍事機構被有意保存，占領軍當局特別鼓勵組織社會民主黨之類的政黨，并支持其擔負政治任務。美軍占區中政治作風大體與英軍占區相同，而在經濟政策方面卻比之更為消極放任。法軍占區則除力圖控制魯爾、薩爾兩區外，無論政治經濟作用都嫌不夠積極。像這樣四個占區各朝不同的、甚至是絕對相反的政治經濟方向發展，結果當然不容易獲致一個共同的政治經濟最后政策，而使德國走上統一復興的道路。為了要打破蘇聯在德國的鐵幕，美國目前的決策大致是：（一）停止德國應該依據波茨坦協定償付蘇聯的賠款（拆卸機器為抵）；（二）停止解除德國工業的計劃；（三）進行美英法三個占區的政治經濟合并統一運動，即以此孤立并對抗蘇軍占區；（四）積極進行所謂西歐集團，索性把歐洲分成東西兩半，準備未來的總決斗。這四項決策主要的還是希望迫脅蘇聯就范，但蘇聯在德國所推行的政策是符合于當地人民的要求的，蘇聯斷無輕易予以放棄或改變的可能。

以鐵幕南端而論，美英對于南斯拉夫的痛恨可說達于極點，而其企圖通過南國打開“鐵幕之窗”的心理也非常迫切。這種情形，我們從特里雅斯特港問題上可以很明白地看出來。

特港的重要性在于它的地理位置。這個有名的港埠，為東西歐的接合點，久為中歐海陸交通的唯一重要孔道，其在經濟上以及軍略上的重要性當然是一望便知的。南斯拉夫和意大利都想取得它，蘇聯當然支持前者，而美英則選擇了后者。蘇聯支持南國要求，主要因為這個港口是匈南保捷等中歐內陸國家的唯一出海口岸，對于未來中歐情勢和蘇聯集團的經濟安全關系甚大，所以寧愿它被掌握在友邦南國的手中，而不愿它被可能成為潛在敵人的意大利搶過去。美英反對南國的要求，主要的作用，老實講，倒不完全是在限制蘇聯的出海口，而其實恐怕是著眼在借這個問題來迫脅南斯拉夫就范，同時借此可以把歐洲鐵幕打開一個窗戶，而由這窗戶經濟滲透到巴爾干國家中去。

這問題在四外長會議中是一個爭辯最烈、耗費時日最多的一個大難題，后來雖然因各方讓步而得到原則上的解決（即特港國際共管），可是南意兩國都表不滿，兩方面都發生過向對方的示威運動。于是引起美英的武裝干涉。美國巡洋艦“伐哥號”早就泊駐特港示威，美國軍隊也拿槍來鎮壓當地的南人示威運動。到了八月間，這種武裝干涉更見露骨、更見積極，甚至發展到了一種公開挑釁的程度了。八月十七日，美方正式宣布特里雅斯特區美駐軍已與南駐軍處于“半交戰狀態”；同月二十日，維尼齊亞戈貝亞區美軍四十八師舉行武裝全師演習，向南軍炫耀實力；二十二日，美英報紙同時宣稱，在八十八師后面，還有七十五萬人正枕戈待命；同日，以美國最大航母羅斯福號為領隊的美國艦隊開始在地中海游弋；在另一方面，美國某些輿論提出要求鐵托辭職及改組南政府的呼聲。到了二十三日，美國竟然以兩架軍用機未經允許擅行飛越南國領空被降落事件，小題大做，無理作有理，向南國提出限期四十八小時答復，否則提請安全理事會解決的最后通牒，使國際情勢一時緊張達于極點。

由于鐵托的機敏處置，這最后通牒算是不成問題了。可是，由最后通牒所反映出來的美國意圖卻是值得注意的。第一，美國這些示威是舉行在巴黎和會將要進入實質問題階段的時候，而一談到實質問題，誰都知道特港問題是最棘手的難題；美國的行動預示對南要求決不讓步，同時將以軍威來鼓勵特港人民信任盟軍之政府，避免其傾向南國；換言之，美國可以支持特港國際化的計劃，但美國決心不讓南國及蘇聯勢力擴及特港。第二，因為南斯拉夫是斯拉夫集團中除蘇聯外最重要的一個成員，同時又是鐵幕南端最強大的國家，美國擇這一個緊要地方來示威，其目的顯然在試探一下蘇聯究竟準備支持南斯拉夫到什么程度，并看看蘇聯的反響究竟如何（是否放棄通過亞得里亞海走向地中海的要求）；假如蘇聯態度強硬的話，蘇聯就得準備在三五年之內接受戰爭；假如蘇聯態度軟弱的話，則蘇聯在鐵幕以東的威望就受到打擊，而予美英以外交進攻的機會。所幸美國這種神經戰性質的試探，已因鐵托元帥機敏聰明的處置（不等最后通牒到來就把問題解決），而成了潮濕的爆竹。不過，無論怎樣，美國對于鐵幕南端，的確是處心積慮，企圖加以沖開的。

三 攻守之間

依照上面一路來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出以美國為領導的美英集團，對于打破歐洲鐵幕的嘗試，是攻勢的，積極的。始則是宣傳攻勢，繼而是外交壓迫，終于是軍事示威，一步逼緊一步，一個高峰之后跟著一個更緊張的高峰，使得今天的國際危機達到空前深化激化的程度。

盡管美英的某些宣傳機關故意歪曲事實，硬要把造成危機的責任推在蘇聯身上；可是，事實很明白，蘇聯目前在歐洲完全是采取守勢的。她并沒有煽動各巴爾干國家的共產革命，而寧愿滿足于現在的新民主主義革命；她也沒有向所謂鐵幕以西擴展勢力，只不過堅持著鐵幕以東決不讓美英任意侵入而已；她雖然在宣傳上每每給予美英以極其辛辣的回擊，但她在外交上卻沒有主動進攻，尤其在軍事上不會作任何示威的行動；一句話，能讓的蘇聯都讓了，不能讓的她以全力堅持，她的態度最初是純守勢的。

但純守勢的應付卻不能解除美英打開鐵幕的決心，反之卻更加激動了她們著著進逼的企圖。這樣，蘇聯在基本上雖然是守勢的，在運用上卻不能不改采“攻擊的防御”式的作風。這種作風表現在達達尼爾海峽問題的提出上，在希臘問題的指摘上，在要求美國說明駐外軍隊的提議上。這三個問題可說是打在美英集團的痛處的。因為土希兩國，如所周知，是美英從側面沖開鐵幕的基地；而美國在戰后一年還在全世界各友邦駐兵不撤，并且還干預各該國內政，正是威脅世界和平的最大原因。

尤其關于前兩點，蘇聯的立場是非常強有力的。如歷史所證明，蒙特勒公約中原規定由土耳其擔任兩海峽防務，負責禁止非黑海國家的戰艦通過海峽的，但在第二次大戰中，土耳其并沒有負責履行這個義務，而且還有意無意地讓軸心商船明明暗暗地偷渡黑海兩海峽。這一方面固然是由于當時土國政策搖擺于軸心國與同盟國之間的緣故，另一方面也未嘗不是由于土國本身實力的限制而不得不如此。經過了這次試驗之后，蘇聯要求修改蒙特勒公約，任何人都不應也不能加以苛責；何況依照聯合國憲章的區域組織章，蘇聯所提“海峽應由黑海國家——尤其蘇土兩國——共同管理、且只限于黑海國家”的主張，并沒有什么不對的地方呢。然而美國對于這不關自己的事情，卻出頭理正，足見美國的目的，消極的是在繼續將蘇聯封鎖在黑海以內，積極的也許是要保留土耳其這塊基地作為將來打開歐洲鐵幕的前哨。

至于希臘，是巴爾干半島上唯一僅存的擁護舊秩序的國家，她解散了聯合陣線，保存著鞏固了保皇黨的反動政權，接受了英國駐軍的保護，蹂躪了當地人民的一切基本權利；在政治上無疑地是鐵幕以東新生社會主義體系的一個潛在威脅。而在戰略上，希臘獲得意屬杜德堪尼斯群島之后，正控制著愛琴海到地中海的孔道，也可說是封鎖蘇聯的又一重保障。在這種種考慮之下，蘇聯當然不能坐視，當然要在希臘的反動政權以及駐希臘的英軍采取更進一步的行動之前，先解除其威脅。這就是烏克蘭代表和蘇聯代表要在安全理事會提出“希臘在巴爾干散布戰爭種子、搗亂巴爾干和平與安全”的基本原因。

蘇聯提出這兩個問題，顯示蘇聯在歐洲問題上首次開始采取攻勢，但她的目的只在爭取外交上的主動，只是一種應付美國攻勢的一種回擊。然而她所招來的答復卻是美國艦隊在地中海的示威游弋，這就證明美國的外交已經到了步驟紊亂的時候，不能以理服人，而只能借武力來壓人嚇人，同時以武力來支持土希兩國的反動派，尤其希望借武力來鎮壓希臘的革命運動。對于美國這種做法，我想蘇聯將不會有進一步的行動，因為如果蘇聯也來一下軍事示威，那就非戰爭不可，而戰爭顯然非蘇聯所欲。

最后，蘇聯在安全理事會提請美國說明海外駐軍的要求，實在非常重要，因為一年來的歷史證明了，凡有美英駐軍的地方，就有戰爭；美英駐軍不僅不是維持和平的有力工具，反而是破壞和平的導體。蘇聯在這個緊張的時候提出這個問題來，表示蘇聯有在世界范圍內對美國覓致全盤諒解的決心和準備。因為這所謂歐洲鐵幕實在是整個世界鐵幕的一部分，而這世界鐵幕實在是由歐洲擴到遠東的。要撤除歐洲的鐵幕，必須先撤除世界的鐵幕；這就需要美蘇在全盤世界政策上有諒解了。美英集團想用波浪式的方法打開蘇聯的鐵幕，而先以歐洲為起點，再及于遠東；蘇聯則要求全部關系的檢討和協調，而不愿零零碎碎的解決。斥責美國全球駐兵政策的真正意義，恐怕還是在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