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金融危機處置經驗及對銀行的啟示

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要加強和完善現代金融監管，強化金融穩定保障體系。中央金融工作會議強調， 要全面加強金融監管，有效防范化解金融風險。這為商業銀行加強風險管理指明了發展方向。歷次金融危機是世界各國加強金融監管過程中的重要轉折點，而歷次國際金融危機為我們提供了寶貴的風險處置經驗與啟示。金融危機不僅對發生國本身產生了深遠影響，也對全球金融體系與商業銀行經營管理提出了重要挑戰。因此， 回顧歷次國際金融危機的共性特征，分析各國政府及相關機構應對危機的政策和措施及其帶來的影響，深入探討這些危機給商業銀行帶來的啟示，包括風險管理、對金融創新的監管、流動性管理、資產質量和資本儲備、適應市場變化等方面，可以更好地理解金融危機對商業銀行的影響，同時為未來金融風險管理和應對危機提供寶貴的借鑒和經驗，以期為商業銀行在面對未來不確定性和挑戰時提供有益的參考與啟示。

國際金融危機的共性特征

房地產是經濟周期的帶動因素，也是危機的重要誘因。房地產業對經濟起伏有著深遠的影響。它不僅在經濟周期中扮演著重要的推動角色，也可能成為引發危機的關鍵因素。房地產業在全球范圍內對經濟增長，無論是在發展中國家還是在發達國家，都至關重要。例如，1990年日本房地產市值是美國全額市值的5倍，是全球股市市值總和的2倍，突顯了其對經濟和財富效應的巨大影響。盡管房地產對經濟增長和財富效應有著巨大促進作用，但其高杠桿特性也伴隨著巨大風險。房地產泡沫破裂往往導致金融、經濟和社會危機，給經濟社會發展帶來嚴重沖擊。管理房地產市場和防范潛在風險至關重要，因為一旦問題出現，其對經濟的影響將是深遠而持久的。因此，維護房地產市場穩定對于整體經濟的健康至關重要。

經濟基本面支撐泡沫的形成，也與經濟恢復能力密切相關。歷次泡沫的涌現，無不與經濟增長的態勢、城鎮化的推進、居民收入水平的提升、流動性過剩和低利率等核心經濟要素緊密相連。泡沫一旦缺乏堅實的經濟基本面支撐，其破裂后的復蘇過程往往顯得尤為艱難且漫長。以日本為例，該國在1974年和1991年經歷了兩次房地產泡沫。第一次泡沫由于當時經濟增長穩健、城市化尚存潛力、適齡購房人口眾多，因此調整幅度較小，經濟恢復速度也相對較快。然而，1991年的泡沫則截然不同，由于當時日本長期面臨經濟增長疲軟、城市化趨于飽和、人口老齡化等不利因素，導致泡沫破裂后的調整持續時間也更為長久。同樣，在2008年，美國房地產泡沫破裂后房價迅速回升，這一現象的背后是美國靈活的移民政策、健康的人口年齡結構、充滿活力的市場經濟和創新機制。這表明，穩健的經濟基本面不僅支持著泡沫的形成，還決定著泡沫破滅后經濟的恢復能力。經濟穩健增長、可持續發展的城鎮化、充實的居民收入、合理的流動性管理以及適度的利率政策都是維系健康經濟的重要因素。

貨幣政策收緊助推泡沫崩潰。房地產泡沫的規模與其破裂的風險往往成正比，泡沫越大，破裂的風險越高，市場的調整幅度也愈深。回顧歷史不難發現，貨幣政策的收緊調整與泡沫的破裂之間存在密切關聯。以日本為例，20世紀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隨著房地產市場的持續升溫，日本央行自1989年起連續五次加息，并嚴格限制房地產貸款，嚴厲打擊土地投機行為。這些緊縮政策的疊加效應，最終在1991年導致了房地產泡沫的破裂，市場陷入深度調整。在21世紀初的美國，美聯儲自2004年6月起，在短短兩年內連續17次上調聯邦基金利率。這一系列加息操作導致次級貸款違約大幅增加， 進而觸發了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機。這些事件表明，貨幣政策的收緊和加息對泡沫的破裂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一方面，過度的貨幣緊縮可能加劇市場緊張，另一方面，如果政策干預不及時或力度不夠，也會使泡沫進一步膨脹。因此，為避免過度緊縮或過度放松的情況發生，對貨幣政策的調控需要審慎而準確，以平衡經濟發展和市場穩定之間的關系。

政府支持和監管缺位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政府為促進經濟而發展房地產行業，然而，相應的金融自由化和監管不力造成了大量額外的資金流入房地產市場。加之房地產領域的高杠桿特性以及銀行放貸規模的失控，房價上漲提高了抵押品價值，進而刺激銀行提供更多貸款，這種正反饋效應進一步助長了房地產泡沫的形成和危機的爆發。例如，20世紀80年代，日本的銀行為滿足開發商和購房者的需求，過度投放房貸，使得大量資金涌入房地產市場。銀行對貸款標準的設定較為寬松，貸款審查并不嚴格，政府未能及時糾偏。同時，政府本身也未能有效控制土地投機行為，導致土地價格飆升，加劇了泡沫的膨脹，為后來泡沫破裂埋下禍根。而美國在2008年金融危機之前同樣犯下了寬松的貸款審查和對金融創新產品缺乏監管的錯誤，最終導致次貸危機并發展為全球性的金融危機。可見，政府在發展經濟過程中通常會傾向于支持房地產業，但若監管不足，這一支持往往會促成泡沫的膨脹。監管的缺位可能導致市場過度繁榮，加劇了金融風險并削弱了市場的穩定性。

國際金融危機風險處置經驗對比分析

在國際金融危機發生過程中，政府、金融機構、房地產企業和投資者等市場參與主體均積極采取措施化解風險。例如，政府方面，日本政府曾采取的措施是緊縮貨幣政策，調整土地收益稅；美國政府采取的措施是兩年內連續17次調高聯邦基金利率，接管系統重要性金融機構，并出臺“沃爾克法則”。金融機構與企業方面，日本金融機構停止發放房地產貸款，房地產企業紛紛出售土地；美國的金融機構則通過增加壞賬撥備或申請破產的方式處置風險。日本的投資者被迫出售房產， 而美國的投資者選擇信貸違約。

不同的處置措施導致美日危機后各有得失。在審視日本應對房地產金融風險的歷程時不難發現，政府在其中扮演著核心角色。為了應對房地產金融泡沫的潛在風險，政府采取了一系列果斷的行政干預措施。自1989 年起，政府不僅連續五次上調了基準利率，有效減少了市場上的貨幣流通量，還制定了一套嚴格的金融政策， 明確限制了金融機構向房地產行業提供貸款的增速，確保其與整體貸款的增速保持同步，這一策略顯著壓縮了房地產市場的資金來源。此外，為了更加精準地調控市場，政府還引入了土地收益稅這一經濟杠桿，對持有土地時間較短，特別是持有不足兩年的土地交易實施高額稅收，這一措施迅速有效地遏制了房地產市場的過熱態勢。然而，政府的直接干預雖然推動了房地產市場的迅速調整，卻也嚴重破壞了市場的自我修復機制。由于日本的房地產金融風險處理策略是一種自上而下的國家主導模式，金融機構、房地產企業和投資者只能被動地處理手中的資產。加之當時國際資本的快速撤離，日本國內房地產市場迅速崩潰，陷入了長達二十年的經濟低迷期，被稱為“失去的二十年”。這種過度依賴行政手段處理房地產金融風險的方式，處置策略缺乏對市場化手段的綜合運用，沒有給予市場足夠的時間和空間進行內部消化和自我修復，對國民經濟產生了深遠的負面影響。

回顧美國對次貸危機的處置歷程可以發現，其多樣化的金融管理體系使風險得到了有效轉移。次貸危機發生后，美國采取一系列措施防范房地產金融風險，并從風險預防、風險分攤、風險轉嫁和法律監管等四個層面逐步建立較為健全的金融風險防范制度體系，進行立體管控。

一是通過建立嚴格的企業內部控制制度和完善的社會信用體系，確保參與房地產金融業務的各方，包括企業、個人和金融機構，都經過多家評級機構的全面信用評估，從源頭上控制風險。

二是為了有效降低風險集中度，美國積極采取了多元化的金融策略，成功地將原本集中在銀行體系的房地產金融風險分散至廣大的投資者群體中。美國政府放寬了房地產企業直接融資的渠道，允許其通過股票市場進行資金籌集，從而降低了對銀行貸款的依賴。為了減輕貸款還款的潛在風險，美國建立了住房抵押貸款保險制度，使貸款風險得以分散至保險機構。政府還實施了住房稅金減免制度，這一政策既降低了房地產企業的建筑成本，又減輕了家庭的購房負擔，從而促進了房地產市場的穩定發展。

三是美國還通過組合不同期限、利率和還款方式的住房抵押貸款，構建了房地產抵押貸款證券化體系， 進一步分散和轉移風險。這一舉措不僅提高了房地產金融市場的流動性，也促進了風險的合理配置。

四是美國注重法律監管，特別是構建起以《薩班尼斯—奧克斯利法案》為核心的監管體系。該法案要求企業建立嚴格的內部控制體系，明確管理層的責任和內部審計委員會的職責，確保企業按照《證券法》的要求真實、全面地披露經營情況，從內部降低風險發生的概率。

美國的房地產金融風險處置策略的核心在于將風險分散到愿意且有能力承擔的人身上，通過制度、法律、金融產品和內部控制等多重手段，確保房地產金融市場的穩健運行。但這也導致了風險的進一步蔓延，從而導致了全球性的金融危機。由于房地產金融衍生品的快速發展，交易資產經過多重包裝和組合，風險特性被隱藏，評級機構涉嫌利益輸送而導致的公信力不足，衍生產品面向國際市場進行銷售問題等因素綜合在一起， 使得當美國國內的房地產資產產生兌付風險時，就能通過金融衍生品傳導產生連鎖反應。

雷曼兄弟公司的轟然倒塌成為次貸危機爆發的標志性事件，此后金融風險迅速在國際金融市場中傳播， 引發了全球范圍內金融市場的恐慌和大規模拋售，將美國的次貸危機演變為了全球金融危機。這深刻地揭示了金融產品的逐利特性如何使得原本旨在控制風險的策略反而轉化為新的風險源，無疑值得深入反思和審慎對待。

金融危機下應對商業銀行風險的主要經驗

在金融危機期間，商業銀行所面臨的挑戰和風險無疑會急劇上升，這時，政府的作用和決策顯得尤為關鍵。為了確保金融市場的穩定，政府必須采取果斷、精準且富有遠見的措施以防范和緩解危機帶來的連鎖反應。主要措施包括緊急流動性支持、穩固市場信心、公共資金注入、銀行自行重組或關閉清算等。這些政策在維護金融系統穩定的同時，也需要在政策成本、銀行的道德風險以及未來金融系統的穩定性之間找到平衡點。

緊急流動性支持。為了穩定搖搖欲墜的銀行系統，政府通常會迅速啟動緊急流動性支持計劃。正如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期間，美國聯邦儲備系統及其他多國中央銀行通過大幅注資、降低利率、實施量化寬松政策購買長期債務等手段，為市場注入活力，降低長期借貸成本，從而鼓勵投資和消費，進而穩定市場信心。這些緊急資金援助措施幫助銀行維持了日常運營，遏制了市場對銀行破產的恐慌情緒。

穩固市場信心。政府會采取一系列保障措施以增強公眾對銀行系統的信心。例如，通過增加存款保險的覆蓋范圍和提高保險限額，以有效防止因恐慌性取款而引發的銀行擠兌風險。在金融危機時期，這種“安全網”式的保障措施能夠顯著緩解市場的緊張情緒，避免危機進一步惡化。

公共資金注入。在市場化方式行不通時，政府往往會通過資本注入的方式，為那些資本不足的銀行提供“輸血”。注資的目標一般是那些具有生存能力、可恢復償付和經營能力的機構。這種資本注入可以是臨時的，也可以是長期的，其目的在于幫助銀行恢復健康， 提高其資本充足率，從而增強其抵御未來風險的能力。在金融危機期間，許多國家的政府都采用了購買股權、提供優惠貸款等方式，為商業銀行提供了堅實的后盾。

銀行自行重組或關閉清算。在金融危機中，政府部門也會根據情況要求銀行自行籌集資本進行重組。商業銀行可以在不依賴政府直接援助的情況下，重塑自身的財務穩定性和運營效率。如果股東不愿意或無法增加投資，則可能采取關閉銀行并進行清算的措施。清算可以在控制風險擴散到更廣泛的金融系統之前，解決單個銀行的問題。然而，這種措施通常僅適用于非系統重要性機構，以避免引發更大的系統性風險。在金融危機期間，健康的銀行有時會選擇收購或合并財務狀況較差的銀行。這不僅可以幫助處于困境中的銀行避免破產，同時也為收購方提供了擴展業務的機會。

國際金融危機對商業銀行的啟示

加強風險管理與貸款審慎管理。金融危機為商業銀行提供了重要的經驗教訓，強調了風險管理與審慎貸款的關鍵性。商業銀行在經營中應更加重視風險管理， 特別是在貸款審查方面，需要審慎地評估貸款申請人的信用狀況和償還能力，避免過度向高風險群體發放貸款。吸取歷次危機的經驗教訓，需要確保貸款組合的多樣性和風險的合理分散。貸款評估和審批流程的嚴謹性是防范風險的關鍵所在。商業銀行應建立完善的風險評估體系，不僅要關注客戶的信用評級，還要考慮其償債能力和債務比例。同時，商業銀行也應根據各個行業的經濟景氣狀況和周期性特征來調整貸款組合，確保在不同經濟環境下的風險分散。此外，商業銀行還應建立起相應的風險管理團隊和監控系統，定期審查和更新風險管理策略，確保風險管理的有效性。合理的風險管理有助于商業銀行降低不良貸款率、提高資產質量，從而保障金融機構的穩健運營和長期發展。

重視對金融創新的監管。在金融創新中，重視加強監管是關鍵。隨著金融市場不斷創新，監管機構需要確保新型金融產品的透明度和穩健性。這意味著監管機構必須提高監管的針對性和前瞻性，以有效應對市場中出現的新型風險和制度性挑戰。因此，針對商業銀行建立完善更加靈活、更迅速的監管機制是必要的，要能夠快速適應市場的變化，并對新興金融產品進行及時審查和監管。此外，監管標準的更新和完善也至關重要。監管標準需要不斷演進和調整，以適應不斷發展的金融市場和不斷涌現的新型金融產品。這要求監管機構及時了解市場動態，審慎評估新型產品的風險，并制定相應的監管措施，確保市場的健康發展和金融體系的穩定運行。保持適度的監管干預，既能促進金融市場的創新和發展，又能有效控制金融風險，從而確保金融系統的穩定性和健康發展。

注重流動性管理。商業銀行的流動性管理是確保穩健運營的關鍵之一。在面對市場動蕩時，商業銀行需要更加注重流動性管理，以確保具備足夠的流動性。有效的流動性管理意味著商業銀行需要預先規劃和執行可靠的應急計劃，以便在市場出現劇烈波動或經濟沖擊時能夠及時應對。商業銀行應主動裝備充足的流動性緩沖工具，包括但不限于可變動性資產、備用現金儲備以及能夠快速變現的高流動性資產。通過建立穩健的流動性儲備，商業銀行可以更好地應對緊急情況，防止流動性短缺和資金擠兌，從而穩定市場和金融系統。另外，應急計劃的設計和實施應考慮多種不同的市場情景和風險狀況，以確保在各種壓力下都能夠有效運作。通過有效的流動性管理和科學的應急計劃，商業銀行可以更好地抵御各種經濟沖擊，確保金融市場的穩定性和可持續性發展。

保持健康的資產質量和充足的資本儲備。商業銀行必須重視資產質量和資本儲備的健康水平，這對于應對經濟波動和風險至關重要。保持良好的資產質量意味著商業銀行貸款組合中的資產應該是高質量、低風險的，商業銀行應定期審查和評估資產質量，避免不良貸款積累和風險集中，確保貸款組合的穩健性。充足的資本儲備對于商業銀行的穩定運營和風險防范至關重要。充足的資本水平可以幫助商業銀行抵御市場波動和風險事件，減少因損失而導致的財務壓力。維持健康的資產質量和充足的資本儲備，有助于確保商業銀行資產負債表的穩健性，以更好地應對市場不確定性和經濟波動。商業銀行應該密切監控和管理資產負債表，確保資產和負債之間的平衡，降低風險，提高金融體系的穩定性， 以更好地應對不確定的市場環境，確保金融機構的穩健性和可持續發展。

積極適應市場變化。金融危機揭示了商業銀行必須具備靈活性和敏捷性，以有效適應市場變化。靈活性意味著商業銀行能迅速響應市場動態，調整產品和服務，以滿足客戶不斷變化的需求。同時，敏捷性使商業銀行能夠快速實施改變，并且對新趨勢和挑戰保持敏銳的洞察力，進而制定和實施適當的應對策略。在不斷變化的金融環境中，靈活性和敏捷性是商業銀行長期成功和可持續發展的關鍵因素，它們為商業銀行提供了適應市場變化、保持競爭力并持續成長的路徑。這種能力對應對技術、市場和監管方面的變革至關重要，商業銀行應積極更新技術，采用先進金融科技以提升效率和服務水平，并加強合規管理以適應不斷變化的監管要求。商業銀行需建立快速決策機制，隨時調整業務策略以滿足市場需求的變化，確保在競爭激烈的市場中保持競爭優勢。

（本文受中共中央黨校〔國家行政學院〕校級課題青年項目“后疫情時代地方政府債務規模與風險研究”資助，項目編號為2021QN035）

（作者王德卿系中共中央黨校〔國家行政學院〕國家治理教研部講師、公共經濟研究會理事；李江濤系中共中央黨校〔國家行政學院〕國家治理教研部副主任、教授）

責任編輯：孫 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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