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女曲　鍛造強者之心

5832天，這是中國女子曲棍球隊再次進入奧運會決賽的時間間隔。從北京到巴黎，同樣是奧運會決賽，對手同樣是荷蘭。盡管這次在伊夫·迪馬努瓦爾體育場笑到最后的依然不是中國隊，但和16年前常規時間的失利不同，今天的中國女曲離最高領獎臺就差“23米”——那是從罰球點到球門的距離。

中國女曲在巴黎奧運會上的成功絕非偶然。有人說是外教艾莉森·安南的到來改變了一切，但只有親身經歷整個周期艱苦備戰的運動員、領隊和教練才知道，女曲姑娘們創造境外參賽最好成績，背后不僅有先進的戰術理念、科學有效的訓練方法，重要的是一顆渴望證明自己、永不服輸的強者之心。這是一個互相成就的故事。

走出低谷 打造王者之師

2021年東京奧運會，在首戰險勝東道主日本后，中國女曲陷入泥潭，小組賽出局，連續兩屆奧運會無緣八強。從昔日的世界亞軍到如今小組賽的舉步維艱，中國女曲的首要目標就是走出低谷。

新的周期展現新的面貌，當務之急是尋覓一個確立方向的領航者。然而，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選擇主教練是當時擺在國家隊面前的一道難題。

東京奧運會后，中國女曲在全世界物色國家隊主教練人選。郭紅在2021年末擔任領隊，他介紹道：“當時我們收到很多推薦，有來自德國、韓國的教練。但是在看了那么多資料后，我們還是覺得，應該選一個能站在世界前沿的代表性人物。正好，那時荷蘭隊和安南解除合同?！痹诘弥鬂M貫冠軍教頭艾莉森·安南賦閑后，國家奧體中心第一時間通過國際曲聯、國際裁判等多方渠道嘗試聯系安南。經過長達三個多月的溝通，2022年3月雙方簽署合同，安南將帶領中國女曲走過余下的巴黎周期。

時隔兩年，郭紅仍清楚地記得第一次見到安南時的場景：“那是2022年5月12日，我們在西班牙瓦倫西亞打世界超級聯賽時和安南見面。按照合同，當時她已經是國家隊主教練。我們去她在荷蘭的家中，每名隊員都看了安南取得的大賽金牌，聽她講這些榮譽背后的故事。這也是一個建立信心的過程。”

無論領隊還是隊員，自信是她們評價安南最多的一個詞。隊長歐紫霞和副隊長李紅多次談到安南幫助姑娘們建立自信心。接手隊伍時，她就認為中國女曲可以站在世界最高領獎臺。李紅說：“安南教練相信我們的程度，遠比我們自己還要深?！?/p>

安南成就了這支中國女曲，中國女曲也成就了安南。在2022年世界杯獲得第九名后，教練組制定了沖擊杭州亞運會金牌和巴黎奧運會獎牌的訓練計劃。當時，中國女曲和廣州體育學院、國家體育總局運動醫學研究所合作，建立奔跑能力、視頻分析、醫療康復等大數據模型。國家隊還為每個隊員配備電腦，來分析自己以及對手的技術特點，并要求她們學習英語，以方便日后和裁判交流。曲棍球項目對戰術能力要求較高，自我學習能力對提高競技實力非常重要。

安南接手后，隊伍的韌性更足了。她向隊員們透露，她在執教荷蘭隊時面對中國隊，強調的就是保持開場高壓，只要先進球，中國隊就會崩潰。在巴黎周期的備戰和奧運會上，女曲姑娘們在精神意志上有了質的飛躍，哪怕落后兩三球也相信自己能追回來。韌性的背后一定有強大的實力支撐。據郭紅透露，近三年來中國女曲在比賽中的奔跑能力逐年攀升，杭州亞運會期間達到東京奧運會時荷蘭隊的水平。在巴黎奧運會決賽上，中國隊的跑動數據比荷蘭隊還要強。

安南剛上任時，就要求隊員們的沖刺跑動數據要在V4水平，High1強度要達到1200米。到巴黎奧運會前，這個數值已經達到2800多米，可以穩定保持在V5的水平。隊長歐紫霞說：“我年齡不小了，跑動訓練對我是一個挑戰，每當我快要堅持不下去時，妹妹們都會給我很多支持。我自己都不相信，竟然能把這么累的訓練完成。現在回想起來，覺得不管未來如何，有這段時光就是值得的！”

姑娘們的堅持和玩命訓練，配合教練組的先進執教理念，這段旅程在到巴黎前已看到了曙光。2023年8月3日，中國女曲在與世界第一荷蘭隊的教學賽中以2比1首次戰勝對手。隨后的亞運會，中國女曲在決賽中2比0擊敗老對手韓國，將雅加達亞運會的銅牌變成杭州的金牌。2024年，中國女曲在世界超級聯賽中充分展現“數據驅動，賽訓合一”的理念，通過和世界高水平隊伍交手來檢驗備戰成果。

這支三年前兵敗東京的球隊走出低谷，在硬實力和心態上發生了根本變化，逐漸擁有王者之師的氣質。來到巴黎，她們有更大的夢想要實現。

浴火重生 一切皆有可能

中國隊是一支年輕的隊伍，首場比賽1比2不敵比利時。次戰日本，在巨大的實力優勢面前，中國隊5球大勝對手。但后面兩場比賽，中國隊分別以0比3和2比4負于強隊荷蘭和德國。小組賽前四場1勝3負，慢熱讓隊伍擔心東京奧運會小組出局的噩夢重現。最后一戰面對東道主法國，這是一場無論如何輸不起的比賽。

“一切皆有可能！”這是安南時常掛在嘴邊的話。其實前四場小組賽，中國隊的數據絲毫不落下風，只是由于欠缺經驗，沒有把握住得分機會。迎戰法國隊前，全隊除了分析對手比賽視頻外，更重要的是統一思想，堅持自己的風格和打法。已經站在奧運會的賽場上，沒有什么可輸的了，奧林匹克精神就是要把不可能變成可能。

在決定小組出線的關鍵一戰中，中國隊有5人進球，7比1大比分擊敗東道主，時隔12年再度闖入奧運會八強。

1/4決賽，中國隊3比2險勝澳大利亞。半決賽在常規時間1比1戰平比利時，決勝23米球淘汰對手，金牌賽再戰荷蘭。

和小組賽時不同，中國隊拿出更加積極主動的姿態。開場第六分鐘，中國隊就通過底線突破傳中，由陳怡打進一球。之后，荷蘭隊展現出世界第一的實力，壓在中國隊門前形成圍攻之勢。在中國隊堅守51分鐘后，荷蘭隊當家球星伊比·延森通過短角球扳平比分，雙方隨即進入23米球決戰。中國隊1比3不敵荷蘭，獲得奧運會亞軍，追平歷史最好成績。

如何看待淘汰賽與小組賽的表現截然不同，郭紅、歐紫霞和李紅說出了相同的答案——相信自己，打出中國隊特點。李紅有一份關于巴黎奧運的獨家記憶：“我和隊長姐姐屬于比較開朗的。淘汰賽開始前，我們在訓練室里和隊友們說些無關比賽戰術的心里話。我說：‘能和大家在一起，在世界頂級賽場上并肩作戰，我這輩子沒有遺憾了?！?/p>

郭紅談到中國女曲的“冰山雪蓮”精神，他始終相信中國隊在奧運會上能有作為，不僅因為有很好的復合型團隊，還有一群對勝利極度渴望、敢于拼命的姑娘。他說：“杭州亞運會時，張影、何江欣的手指骨折。這屆奧運會打日本時，陳怡的手指遭受粉碎性骨折，但她經過一場比賽的調整就回歸賽場，還在對荷蘭的決賽中進球。半決賽對比利時，李紅在防守對方短角球時直接把頭盔摘了，當時我都被嚇到了。賽后問她為什么要摘下護具，她說戴上頭盔會影響視線，那個球拼了命也要防下來?！?/p>

堅持自我和“冰山雪蓮”精神無疑是女曲在本屆奧運會浴火重生的重要原因，了解對手和嚴謹的戰術分析也是不容忽視的一環。近兩年，中國女曲都在澳大利亞夏訓，和澳大利亞隊交手不下20次。在奧運會前，女曲多次在世界超級聯賽與比利時隊碰面，雙方互有勝負，實力也在伯仲之間。至于荷蘭隊，安南此前曾執教荷蘭兩個奧運周期，沒有人比她更了解這支隊伍。因此，中國隊在淘汰賽擊敗澳大利亞和比利時，是這兩年實打實的不停交手使隊伍一步步破繭成蝶。

決賽中23米球憾負荷蘭，沒有人責怪罰丟的隊員，那一刻，站上賽場的人都是英雄。正是這種凝聚力，在2024年的巴黎之夏留下了一抹靚麗的中國紅。

從零開始 新起點新展望

決賽的終場哨響，意味著下一個奧運周期到來。郭紅和歐紫霞等隊員都表示，走下領獎臺，一切從零開始。隊伍在新的周期有更大的渴望和期待，既是壓力也是動力。李紅說：“我們打進奧運會決賽，世界強隊會更細致地研究我們，下一周期的備戰會更艱難?！?/p>

曲棍球這種小眾項目，有必要關注梯隊建設、大眾普及和市場化發展。據北京體育大學競技體育學院曲棍球講師王泓宇介紹，目前國內注冊的曲棍球專業運動員僅2000余人，荷蘭有20多萬注冊球員。從大眾參與和重視程度上看，中國與荷蘭之間的差距不只體現在奧運會決賽的競技結果。王泓宇說：“我們在荷蘭駐訓過三個月，觀察到很多人把曲棍球當作生活的一部分。我們下班后就是去健身房鍛煉或跑跑步，回家休息。但是荷蘭人經常利用下班后的時間結伴去打曲棍球，并展開社交活動。”

王泓宇介紹，國內曲棍球群眾普及推廣比較好的城市一般是在經濟發達且體育氛圍濃厚的區域，比如北京、浙江、廣東等，內蒙古、遼寧、四川則是競技層面的傳統強省。項目的參與人群主要包括專業運動員、業余愛好者和高校學生。從中可以看出，曲棍球項目在中國存在發展區域不平衡和參與群體年輕化的特點。

如何借奧運亞軍的東風推廣曲棍球運動，這是一個有待解決的歷史難題。女曲在2008年就曾獲得過奧運亞軍，但在國內的發展仍然受限，沒有達到預期。市場化不足給曲棍球帶來阻力。郭紅在接受采訪時多次強調，女曲姑娘們的收入和付出不成正比，“她們完全是靠著想證明自己的信念才拼下每一場比賽”。

雖然困難很多，但一切都在向好發展。在全國性的高校比賽中，越來越多的學生關注并參與曲棍球運動。相比16年前，中國的曲棍球環境有一定改觀。同樣是亞軍，這次中國隊的奧運故事有可能推動曲棍球項目往更高處飛翔。

中國女曲隊長、巴黎奧運會閉幕式旗手歐紫霞的一句話，總結了這次奧運之旅，也囑托正在或想要參與曲棍球運動的孩子——“我們心里有一個甘愿全力奮斗的目標，因此不太在意結果，享受努力的過程，結果自然水到渠成。哪怕沒有達到預期，這個過程都將是一輩子最重要的東西?！?/p>

越過巴黎，下一個目標在等待中國女曲。期待姑娘們在新的起點保持強者之心。

責編 王敬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