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圓滿與殘缺

蘇東坡說，人生像什么？人生就像那草尖上的、草頭上的露珠。于是他寫：“草頭秋露流珠滑。”古時候，人死了，有一個送葬的歌，叫《薤露》。“薤上露，何易晞”，草葉上的露水，為什么這么容易就干了？因為太陽一出來，露水就干了，人生短暫，就像草葉上的露水一樣。露水，是不長久的，代表人生的短暫，可是蘇東坡用一個“珠”字來形容，多么美好的生命呀，美好的生命就不會消逝嗎？不是的。美好生命的消逝，你會更覺得短暫和悲哀。“草頭秋露流珠滑”中的“滑”字，不僅有曬干的意思，也有沒有等到曬干的時候，它就滾落了的意思。

蘇東坡說，人生是非常短暫的，就跟露水一樣，轉(zhuǎn)眼之間就消失了。“三五盈盈還二八”，他寫的是什么？是一個形象，是天上的月亮。“三五”是十五，十五的晚上是月圓之夜，那么月亮圓就可以永遠圓嗎？不是的，就在它最圓的時候，它就怎么樣？它就開始殘缺了。十五過去就是什么了？就是十六，十六就已經(jīng)開始殘缺了。有“三五”的“盈盈”，也有“二八”的殘缺。我們的人生不是有圓滿，也有殘缺嗎？

杜甫有一首詩，叫《曲江》，詩的開頭是這樣寫的，“一片花飛減卻春，風飄萬點正愁人”。你要等到萬紫千紅的花都零落滿地，才知道春天走了嗎？不是的，詩人的感受很敏銳，他說，從第一片花開始飛落的時候，春光就已經(jīng)不完整了。何況只要有一片花飛，你就知道那萬點花飛馬上就要來了。“草頭秋露流珠滑，三五盈盈還二八”中有十五的圓滿，你說十六的月亮看起來也還是圓的，但十六已經(jīng)是“一片花飛減卻春”了，而且馬上就是“風飄萬點正愁人”，人世間圓缺的轉(zhuǎn)變就是如此。

后邊你看蘇東坡就很妙了，他說：“與余同是識翁人，惟有西湖波底月。”這真的是蘇東坡的特色，就是說他寫很悲哀的一件事情，但他還能夠?qū)懙媚敲闯荩敲礊t灑。他說，四十三年的往事過去了，有誰還記得歐陽修？他說，跟我一樣同樣認識歐陽修還懷念歐陽修的人，有誰還在這里？陶淵明說：“一世異朝市，此語真不虛。”（《歸園田居·其四》）“一世”是三十年，他說，每過三十年，人物全非。真的是如此的，你現(xiàn)在到菜市場去買菜，會碰到你隔壁的鄰居；三十年以后，你再到這個菜市場去買菜，看看來買菜的人，就會發(fā)現(xiàn)很多都不是當年的人了。何況是四十三年呢，有什么人還記得歐陽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