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著村子的,是一眼望不到頭的玉米地。父親正忙著給玉米施肥除草。看到家棟,父親有些意外:家棟是個大忙人,是單位的頂梁柱,在工作上要強得很,從不甘于人后。這么多年,他節假日都沒怎么休息過。父親問他:“這不逢年不過節的,咋就回來啦?”
“回來看您啊。”
回到家,父親開了一瓶酒,對家棟說:“來,陪爹喝點兒。”幾杯酒下肚,父親說:“孩兒,你有心事,瞞不過爹的眼。”家棟猛地飲下一杯酒,臉上立馬就泛起了紅暈。
他想告訴父親,這次單位要補缺一名副局長,他很想努力去競爭一把,甚至有了一些以往從未有過的、不太好的念頭,于是,他想到了回鄉下,聽聽父親的意見。
看著家棟欲言又止,父親沒繼續追問下去,對他說:“吃罷飯回屋歇一會兒,然后咱爺兒倆一塊兒去玉米地薅草追肥。”
這一覺睡得好沉好香。等到日頭已經偏西,家棟才醒來,父親說:“洗把臉,咱倆下地去,這會兒沒了毒日頭,趁著涼快,能干倆鐘頭的活兒。”
鋤完一趟,父親和家棟并肩小憩。父親說:“這原本是一塊撂荒地,那年,我實在看不下去了,就開了這片。當年,你爺爺對我說過,怎樣才能不讓地里長草呀?種上莊稼。只要地里有了莊稼,就不會容許雜草生長了,雜草一露頭,就會被鋤薅掉。等莊稼鋪滿了田間,就沒了雜草。”
這晚臨睡前,父親從矮柜里捧出一個木匣子,對他說:“有件事你還不知道,我也是剛剛搞明白。你爺爺,是個了不起的大英雄、大功臣啊。解放戰爭的時候,你爺爺立過一個特等功,兩個一等功。戰爭結束后,你爺爺轉業到市里的化肥廠工作。后來上級動員職工離城返鄉,你爺爺就回到了村里,要不是前不久上面開展軍人普查登記,誰都不知道他這輩子還當過兵、打過仗、立過功。”
木匣子里,軍功章泛著深沉的微光,家棟看著,鬢角處不知不覺凝出了汗,順著臉頰慢慢向下流。
躺在床上,家棟又想起爺爺說過的關于雜草和莊稼的道理。他覺得,這些日子,他心里頭的那塊兒地生了雜草,且橫生逞威。
第二天,天剛麻麻亮,家棟就起來了。他告訴父親,手頭還有一大堆活兒要干呢。
路過玉米地,家棟停下了腳步。父親說過,這個時節,正是玉米的快速生長期,若是沒有雜草,地肥水足,蹲到地頭,就能聽見玉米吱吱的拔節聲。家棟蹲下來,側耳細聽,隱隱地,他似乎真的聽到了。
(本文入選2023年湖北省黃岡市中考語文試卷,文章有刪減)
曹洪蔚,筆名蔚然。河南省作家協會會員、散文學會會員,開封市作家協會副主席、紀實文學學會會長。著有《故鄉的背影》等小說、散文集9部,30余篇作品入選中高考(模擬)試題或教輔讀物。
《意林》:文章主人公“家棟”雖然沒有貼近描寫,卻也生動立體,是如何創造這個人物的?
曹洪蔚:我一直在機關單位工作,在“家棟”這個人物身上,是有我的影子的。在現實生活中,像“家棟”這樣年輕有為的干部很多,他們工作不甘人后,也總想謀求更高的職位和工作平臺,施展才華,干一番事業。所以,在面臨“進退留轉”的時候,也會有些“小心思”,甚至產生過“不太好的念頭”。是父親的“雜草說”,爺爺的軍功章,讓家棟去了雜念,坦然面對自己的“進退留轉”。這個人物不是“高大全”式的,因而就顯得生動立體。
《意林》:文章后半部分插入了爺爺的光榮事跡,在故事塑造上有什么用意?
曹洪蔚:我覺得,要讓家棟這個人物徹底去掉內心深處的“私心雜念”,父親的“雜草說”還不足以震撼心靈,而爺爺的居功不傲、高風亮節,恰恰與家棟的“雜念”形成鮮明對照,進而讓人物生發靈魂拷問,產生轉變,使故事和人物更加真實可信。
《意林》:標題《老玉米》中的“老”寫作時有怎樣的考慮?
曹洪蔚:玉米深受農民的喜愛,這里的“老”,有對父親和爺爺勤勞能干、無私奉獻、明事理、顧大局等傳統美德的致敬和禮贊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