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安徽朋友說:“要了解中國近代,就不能不來安徽;來安徽,便不可不見李鴻章。”話雖有些絕對,但我在廬州故地上最想瞻望的,的確是與“大清帝國欽差頭等全權大臣太子太傅文華殿大學士一等肅毅伯直隸總督部堂李鴻章”有關的歷史痕跡。說“瞻望”,是因為李中堂在清末一連串失敗外交中,總是主動或被動地挺身于折沖樽俎的最后戰場;說“中堂”,則是因為除了那段充滿悲情的歷史需要人們去善待外,我還從當地人對李氏不離嘴角的“背鍋俠”戲稱中,隱約聽出了一絲怨艾。
李鴻章一九0一年在北京去世。其留在老家的遺物,多集中在合肥市合裕路旁的“享堂”里。享堂由李氏家族興建于一九0三年,建成當年,晚清軍政重臣將李鴻章靈柩運抵安葬于茲。據說,因其歸葬故里時由水路經巢湖入南淝河至此,故后來有官員祭祀時亦均由水路上岸。享堂坐南朝北,門前高大的石牌坊上,刻有光緒皇帝在李鴻章七十大壽時所賜“鈞衡篤祜”四個大字。整個享堂,由墓園區、享堂區及倉房三部分組成。因與宋包公墓和明代蔡國公墓相距僅數百米,故當地還流傳有“一里葬三公”的說法。
二0二三年九月二十四日上午,我與安徽大學的幾位朋友來到了享堂。一行人接武斂衽,踧踖拾階,屏氣似不能息者。心情本固緊張,而此時享堂正殿內,偏又有一個特制的玻璃櫥以出人意表的形態迎面閃現:紫檀木櫥里陳列的,居然是一件左襟上染滿了發黑血跡的明黃色衣物!這,應該是甲午戰后李鴻章赴馬關談判時遭日本暴徒行刺后所留下的血衣,坊間所謂“帶血的黃馬褂”是也;但據我所知,原本陳列于此的黃馬褂,其實早已在一九二八年的戰亂中不知所終——《大公報》一九三五年三月三十日的《〈馬關條約〉之血衣》一文, 已較為詳細地記錄了這件事。然而,我又深深地理解享堂推出這款仿制品的心情和意義。
回想西方來襲之初,清廷覺得比起大清國“體”,中國只是在“用”上出了點技術性或招法性問題,于是,“船堅炮利”意義上的“洋務運動”,竟倏忽間呈舉國躍進態勢。然而,作為“甲午戰爭”第一遠因的“長崎事件”(一八八六年,亦稱“鎮遠騷動”和“長崎清國水兵事件”。時有鎮遠、定遠、威遠、濟遠四軍艦齊至長崎,致使清兵與當地警民沖突,互有死傷),不但在軍紀和實力上暴露出北洋水師的“虛驕”隱患,也嚴重刺激了日本興水師以爭東亞的“野望”。在東西方早已經“道出于二”并且事實證明只有近代化才有未來的情勢下,清末中國“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體用不一”原則,已無法不導致社會失序、權力再分、體制坍塌、中原逐鹿和價值崩解亂局,而應對這些亂局的系列改革之所以會先后呈現為“洋務運動”“戊戌變法”“北洋新政”“辛亥革命”“五四運動”“國民革命”和“共產革命”等事件鏈,正反映了招架西學時的應對維艱。與此不同,剛剛脫胎于德川封建時代的明治政府,雖然也拖著上一個時代的長尾巴,但其同時并進的“三大政策”——代表政治正義性的“富國強兵”、代表價值正當性的“文明開化”和代表工商勃興的“殖產興業”,則明顯突出了日本在努力追趕近代化路途上“畢其功于一役”的雄心,也似乎在形式上完成了“體用不二”的制度設計。這中間,被誤讀為意義沒那么大的“殖產興業”,反而引人矚目。有統計顯示,在第一次鴉片戰爭發生前約二十年,清朝的GDP狀況非但不差,甚至還高居全球第一(Angus Maddison,“Shares of the Rich and Rest,in the WorldEconomy :Income Divergence Between Nations,1820-2030,”Asian Economic Pol icy Review ,No.3,2008)。然而,這一針一線縫出來的第一,已難掩其農業文明的性質。這意味著,在驚嘆于“日本蕞爾島國,其地十八萬方里,當中國之一蜀,而敢滅我琉球,剪我朝鮮,破我遼東,躒我威海,虜我兵船,割我臺灣”(康有為:《日本書目志》)之倭禍烈度時,產業文明的巨大沖擊力已斷斷不可或忘,盡管為了趕上西方并凌駕于東亞各國之上,明治政府在盡可能快地將自己變身為“近代國家”時的許多想法和做法,顯得滑稽可笑:“那些嫌惡自己過去和它的價值的人,鼓吹全盤接受外國的東西,他們說:‘日本必須再生,以美國為母,法國為父。’來源于當時盛行的社會達爾文主義的學說,建議日本人應該通過異族婚姻吸取高級的血液流入自己的血管。這種建議居然得到像井上和伊藤這樣高層政治人物的短暫支持。日本語言的改良,甚至于作廢,也被認為是‘進步’的需要。狂熱地采用西方辦法,使他們攻擊日本過去的一切。日本的政府、藝術、文學、哲學都被認為是愚昧無知、野蠻文化的產物。對許多人來說,西方的做法成為不可抗拒的時尚。他們勁頭十足地穿上西服,戴上西式帽子,留起頭發,戴上手表,撐上傘,學著吃肉……”(霍爾:《日本:從史前到現代》)甚至連建筑和外觀看上去與近代化相逼肖的街道規劃,也都悉數進行了歐洲式的模仿和移植,如銀座經濟區和千代田官廳街等。效果當然十分明顯,隨著明治政府文治武功的日趨顯赫和成功變身,日本終于在不長時間內贏得了歐洲國家的重視:不但成功地修正了不平等條約,還在一八九四年七月十六日與當時世界頭號帝國英國締結了《日英通商航海條約》(簡稱《日英新約》)。其意義,亦如英國外交大臣金伯利(Lord Kimberley)在《日英新約》簽署后的賀辭里所說:“該約之性質對日本而言,比打敗清國大軍還要優越得不知凡幾!”(《對英談判終了ニ付衷情披瀝ノ件》,明治二十七年七月十九日,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編《日本外交文書》明治二十七年第二十七卷第一冊)
以上,庶幾可看作是甲午戰爭爆發前中日兩國的內外環境和各自的發展軌跡。一八九四年八月一日,朝鮮問題的無解終于讓光緒皇帝下令對日宣戰,于是,也就有了史書中的下面一段記載:“初,鴻章籌海防十余年,練軍簡器;外人震其名,謂非用師逾十萬,不能攻旅順,取天津、威海。故俄、法之警,皆知有備而退。至是,中興諸臣及湘、淮軍名將皆老死,鮮有存者。鴻章深知將士多不可恃、器械缺乏不應用,方設謀解紛難;而國人以為北洋海軍信可恃,爭起言戰,廷議遂銳意用兵。初敗于牙山,繼敗于平壤;日本乘勝內侵,連陷九連、鳳凰諸城。大連、旅順相繼失,復據威海衛、劉公島,奪我兵艦,海軍覆喪殆盡。于是議者交咎鴻章,褫其職;以王文韶代督直隸,命鴻章往日本議和。二十一年二月,抵馬關;與日本全權大臣伊藤博文、陸奧宗光議,多要挾。鴻章遇刺傷面,創甚,而言論自若,氣不少衰;日皇遣使慰問、謝罪。卒以此結約解兵,會訂條款十二;割臺灣畀之,日本悉交還侵地。七月,回京,入閣辦事。”(趙爾巽等撰:《清史稿》卷四百十一)然而,《清史稿》的書寫顯然過于簡單。《日本外交文書》的繁復記錄顯示,因甲午戰爭北洋水師慘敗,李鴻章遭到了朝廷大臣的群起攻訐。于是,關于由誰負責戰后對日談判問題,中方最初派去的是負責外交事務的張蔭桓,竟因日本首相伊藤博文借口授權書沒有“全權”字樣,而被退了回去,并指名請李鴻章前往“談和”,這才讓清廷眼中的“罪臣”一下子又變成了全權受命大使。不過,也有人披露了事情的另一面:“清軍屢敗,其國士民皆群起而歸罪于李鴻章,是以李氏勢力大衰。然清政府進退維谷,不得不依李鴻章也。”(橋本海關著,吉辰校注:《清日戰爭實記》)那一年,李中堂已高齡七十有三。
經一八九四年平壤、黃海和一八九五年二月的威海衛戰役,北洋水師已全軍覆沒。在清不得不接受談判的情況下,戰爭其實并未結束。這意味著,三月份抵日的李鴻章,面臨的是一個須繼續憑實力說話的討價還價困局。馬關談判桌上擺出的,也正是日軍進攻北京之門戶天津等地以增加談判籌碼的架勢,獅子大開口,完全不出意料。這也是談判一開始,伊藤博文便疾速向李鴻章拋出“賠款三億兩白銀”“割讓臺灣和遼東半島”以及“確認朝鮮獨立”等重磅條款,并聲稱如清朝不允便繼續打下去的原因。李鴻章震怒無奈,或橫眉以理,或示弱以情,希圖日本顧及國際通則和東亞倫常,知難而退,降低條件。然而也就在此時,一個意想不到的事件發生了。
京都“日文研”館藏有一套發行于明治二十七至二十八年(一八九四至一八九五)的稀見戰時雜志——《日清戰爭實記》。它最早記錄了李鴻章遇刺的大致經緯,還畫了一張示意圖:“三月二十四日午后三時,清國媾和使節李鴻章乘轎,李經芳、羅豐祿、馬建忠、伍廷芳等乘人力車,離開旅館引接寺后進入談判地點春帆樓。算起來這已經是第三次會面了。李鴻章和往常一樣,戴著金絲眼鏡,身著高貴的天鵝絨上衣端坐在那里。待李氏等人與我方全權大使討論了約一小時十分鐘后,李氏等擬起轎返回,準確時間為四時二十分。然而,當一行人通過阿彌陀町,又途經外濱町郵局到外濱町二十番地江村任太郎店鋪時,卻剎那間遭遇了兇殺事件!原來,一個‘狂漢’忽然閃現,并對準李鴻章持槍射擊。”“彈丸擦破了李鴻章的左眼下臉頰。在巡邏憲兵大喊抓住狂漢、暴漢,從四面八方趕到并制服了行刺者時,李氏的轎輿則在數十名警官憲兵的護持下疾驅至引接寺附近。李鴻章以右手撫按傷處,神態自若地指揮轎輿行進,雖鮮血淋漓,而面色未改。至引接寺石階,乃拾級而上,狀貌不異于常。”(《李鴻章の遭難》,《日清戦爭実記》第弐拾參編,東京:博文舘,明治二十八年四月七日)這一來自李鴻章遇刺現場的最原初報道意味著,后來日本學者川崎三郎的《日清戰史》與脫胎于此的橋本海關《清日戰爭實記》等載錄文字,均為上述內容之復述復制;而“李以手掩瘡口血,出駕轎而還引接寺旅館,神色自若,徒步登階入內”(橋本書,365 頁),“他被刺后‘立即以右手的長袖掩住傷口, 并無震驚的神色, 態度泰然自若’”,“總督沒有被槍擊嚇住, 而是端坐不動, 冷靜地要一個轎夫給他手帕來止血”(吉辰:《昂貴的和平:中日馬關議和研究》),以及《清史稿》所載“鴻章遇刺傷面,創甚,而言論自若,氣不少衰”云者,亦均不過是對《日清戰爭實記》的轉述或細節補充。
然而,這已足夠引發人們的感慨。梁啟超道:“刺之明日,或見血滿袍服,言曰,此血所以報國也。鴻章潸然曰:‘舍予命而有益于國,亦所不辭。’其慷慨中憤之氣,君子敬之。”這段話,大概便是坊間所傳李鴻章所謂“此血可以報國矣”之豪言的由來,盡管“或”“曰”二字已表明原話并非出自李本人之口;又,民間所謂“李鴻章挨一槍,給大清省一億”云者,蓋亦來自“日皇及舉國臣民,同深震悼。遂允將中國前提出之停戰節略押畫。口舌所不能爭者,借一槍子之傷而得之”的說法(明治二十八年四月一日,日本最早提出《媾和條約》之第四條為“作為軍費賠償金,清國須向日本國支付庫平銀三億兩”)。而下面一段話,還把一位不顧個人安危而力扶將傾之廈的護國者形象,生動地傳給了后世:“當遇刺之初,日皇遣御醫、軍醫來視疾,眾醫皆謂取出槍子,創乃可瘳。但雖靜養多日,不勞心力云。鴻章慨然曰:‘國步艱難,和局之戰,刻不容緩,予焉能延宕以誤國乎!寧死無割!’”(《李文忠公事略》第八章“外交家之李鴻章”上)
作為政治家,李鴻章在西方世界頗有威望,也受到過相當的好評。這在清朝整體衰敗的當時,已殊屬不易。有過長期中國經驗的美國記者、作家、外交官約翰·拉塞爾·揚恩(John Russell Young,1840 -1899)回憶說,有一次,格蘭特將軍曾當著他的面,對歐亞地區的俾斯麥、李鴻章等四大政治家進行了評價,結果是,“這四大人物中最為卓越者要數李鴻章”(《北米合衆國[ 論] 李鴻章》,《日清戦爭実記》第弐拾四編,明治二十八年四月十七日)。正因為如此,李鴻章遇刺的消息一經公布,世界輿論便迅速為之嘩然;先前對甲午戰爭采取“中立”態度的歐美各國,開始紛紛譴責日本,讓后者無比被動。紐約三月二十五日《先驅報》稱:“日本各方面都強烈譴責刺殺李鴻章的行為,特別是在直隸總督作為客人到訪的情況下。”(《西洋鏡》第十五輯《海外史料看李鴻章》上)法國輿論認為,刺客小山的行為,會給和平談判帶來負面影響。在歐洲,遇到這種情況時,政府會想盡辦法去緩和爭執。但他們不敢保證強硬的日本政府能否以負責的態度來正確處理這件事,因為日本對臺灣攻擊計劃的確立,也剛好與該事件同時(《小山の兇変》,《日清戦爭実記》第弐拾七編,明治二十八年五月十七日)。比起上述的外交譴責,已有國家開始懷疑日本是否是“文明國”以及文明程度如何等問題。俄國一八九五年三月二十六日官報稱:“驚聞‘清國皇帝所派媾和使節李鴻章遭遇狂徒槍擊’訊息,歐洲深感悲痛:日本人怎么可以用手槍來侵犯神圣的外國使臣呢!犯罪者雖應受到相當的處罰,但暴行揭破了日本人的短處。它促使人們關注,日本是如何利用歐洲的武器和制度,在東亞國家以歐洲文明做外表,來掩蔽其內在黑暗的!”“如今,全歐洲的目光都集中在遙遠的日本大本營鄰市下關這一個點位上”,“如果日本想獲得與文明國為伍的名譽和地位,除了道德上的權利外還要攫取過多的實利,那么顯然,歐洲各國是不會漠視不管的”(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編《日本外交文書》第二十八卷第二冊)。這其實是日本最不喜見到的“差評”,而且事件發生伊始,日方已經意識到從歐美人嘴里可能聽不到什么好話:“狂漢小山狙擊李鴻章的電報到達了歐洲,不知道他們就此事會如何逞其‘毒舌’!”可當發現英國《泰晤士報》的例外說法時,日本人竟突然眼前一亮,還特地為英人充滿理解的文字打上了重點號:“不應該因一介兇漢所為就連帶日本一道非難。任何國家任何地方都需要設瘋人院。即便在歐洲,如此場面和如此暴行也屢有發生。”(《小山の兇行と英字新聞》,《日清戦爭実記》第弐拾七編,明治二十八年五月十七日)不僅如此,在威海戰役中丁汝昌謝國自盡前一周,英國《泰晤士報》 (二月五日)還刊專文《清國倨傲論》,以貶華揚日的輿論,挑撥日本的滅華斗志(《清國倨傲論》,《日清戦爭実記》第弐拾參編,明治二十八年四月七日発行)。如果了解到《日英新約》及英國外交大臣金伯利的約后感言,便可以理解俄國為什么要說下面這句話了:“英國與新大國日本締結同盟,旨在掌握太平洋上的霸權。”(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編《日本外交文書》第二十八卷第二冊)“三國干涉還遼”時英國之所以決不介入,顯然還潛伏著歐洲內部的國際關系和歐亞關系格局等其他要素。
事實上,李鴻章血案發生后,首先“政治暈厥”的是日本,對國內外表態最為“到位”的也是日本。明治天皇的第一反應即相當激烈:“朕固踐國際成例,以揚國家名譽,以警衛待遇清國使臣,乃命有司令勿怠弛。不幸兇徒出,加危害于使臣,朕深憾之。其犯人有司當案法處罰,無所假借。”他認為只有這樣,才能“勿損國光”。接著,不但天皇遣百僚庶夫赴馬關問之,皇后亦派“看護婦”二人,“賜以御制繃帶”。李鴻章遇刺,對日方無疑構成了巨大的輿論甚至利益壓力。這才有“日帝特詔召伊藤、陸奧兩全權大臣及黑田樞密顧問官等于廣島行宮以議事,更征大本營諸將校意見,斷然以無條約許其休戰”等安排。于是,不但“兩全權通之于李,陸奧大臣訪李于其旅館以慰之,且使參議李經芳[ 方] 來于春帆樓,定休戰條約”,也才有“三十日,兩全權亦印畢,約即成”的最后談判(橋本海關著,吉辰校注:《清日戰爭實記》“李傳相遭難”“休戰條約”)。面對差一點就讓日本失去戰爭勝果的驚險一槍,明治維新的導師福澤諭吉甚至說兇手乃是“雖百千年亦不能忘也”的“日本國民不共戴天之國賊”,盡管其咒罵聲背后的真實目的——“不以小憤誤大事”,與明治天皇的想法并無二致(時事新報社編《福沢全集》第八卷)
本文很少討論刺客小山豐太郎。在民粹主義、民族主義和盲目排外情緒甚囂塵上的社會氛圍里,刺殺外國使節和政要,在日本早已不是新聞。正如日本各界在反思李鴻章案時都順帶會提及一八九一年五月十一日日本警察津田三藏行刺前來友好訪問的俄羅斯皇太子尼古拉·亞歷山德羅維奇·羅曼諾夫的未遂事件一樣。對此,相對理性的陸奧宗光坦言:“當此事件傳遍全國的時候,社會人士由于過分惋惜,稍現狼狽之色,我國各方公私團體的代表以及個人,紛紛來到馬關中國使臣的行館表示慰問。其在遠地者,亦以電報或書信表示慰問;或贈送種種物品,日夜絡繹不絕。中國使臣行館門前,群眾集如市。此種舉動無非欲向內外表明一個兇徒的行為不能代表一般國民的意思。用意雖然很好,但往往因急于粉飾表面,言行不無有故意做作和虛偽之處,有失中庸之道。當中日開戰以后,我國各種報紙,以及在公私集會上,對中國官民的弱點,莫不夸大其詞,極盡謾罵誹謗的能事;甚至對李鴻章的身份,也痛加詆毀,發出不堪入耳之詞。但是這些人,今天在對李鴻章的遇難表示惋惜時,卻一變過去態度,往往說出類似阿諛的恭維言詞。甚至有人列舉李鴻章已往的功業,而說東方將來的安危,系于李鴻章的生死。全國到處與其說惋惜李氏的被刺,毋寧說是畏懼因此而產生的外來責難。直至昨日,尚沉醉于因戰勝而極端狂歡之社會,今日恰似陷于居喪的悲境。人情反復如波瀾,固無是非可言,但對此種卑怯行為不能不為之驚嘆。”(陸奧宗光:《蹇蹇錄》, 伊舍石譯)這意味著,刺殺李鴻章的即便不是小山,也會是中山或大山;而遍染李中堂血跡的黃馬褂在不在享堂,也已不再重要。或許其實,它早已和戰敗后光緒皇帝那段“研究實力,勿務虛名,毋忽遠因,毋延積習,事事核實,痛戒具文”等教訓一道,恒存于天地人心也審也鑿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