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別跟我說借口。把事情干成,該死的!你以為我付錢給你是為了啥?”溫妮把電話聽筒用力砸下。
我站在門口,驚愕地看著姐姐發號施令,盡管我見她的這種陣勢已經有差不多40 個年頭。就算如今躺在醫院病床上,她仍然是拿主意的人,是美國第一位成為大公司高級副總裁的女性。我尋思著,電話那頭是查克還是哪個備受蹂躪的助理挨了一頓臭罵。
當姐姐見到我時,她的表情從惱怒變成了關切。“琳恩,你為什么躲在門口不進來呢?啊,你在哆嗦。快進來告訴我發生了什么事。”
我晃晃悠悠地走進病房,坐在病床旁邊的塑料椅子上。“再一次發生那種事了。”
“這次是什么情況?”
我咽了口唾沫,兩手交疊擱在大腿上,試著讓自己冷靜下來,思路也清晰點。
病房里沒有什么擺設——醫院里常見的綠色簾子拉開著,后面是綠色墻壁。溫妮倚坐在病床上。我望著她的臉龐,見到疲憊的笑容,以前可是非常堅強的笑容。可笑的是,我倆的五官如此相似,幾乎是一模一樣,但從來沒人搞混過我們倆。溫妮結實的身體看上去總是強而有力的,而我的身體看起來只是個子小。
接著,幾個月前她生病后就突然全變了。仿佛支撐她的支架遽然松脫,在邁向老年的路上,她加速超越了我。然而,就算現在遠遠地看我們倆時,還是分不清兩個人。
“ 琳恩, 我真為你擔心。”她的聲音里帶著憂慮,我好久沒聽過這種語氣了,“出了什么事?”
“又有人對我開了槍,差一點就打中我的腦袋。要不是我絆倒——”我的雙手仍然在顫抖。
溫妮把手放在我的雙手上,用她的冷靜來讓我平穩下來。“你有沒有告知警方?”
“警察幫不了我。他們只會寫份記錄,接著什么事都不會發生。我也不認為警方相信我,他們覺得又是一位歇斯底里的中年女人在鬧騰。”
溫妮點點頭。“我們再回顧一遍整件事。我習慣處理難題,在我做血透時,好有點事情讓我動動腦筋。”
這句話聽起來很冷酷,但這就是溫妮的風格。她不想讓我感到我在占她便宜。
“ 有人三次對我開槍。要不是我總是絆倒在地,扭了腳踝——”
“而且你對兇手可能是誰毫無頭緒?”
“我一無所知。誰會想要殺我?為什么呢?說真的,如果我死了,會造成什么不同?誰會在意?”
“我會。”溫妮的手按在我的手上,“你是我唯一的親人。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盼望你來看我。”
我的喉嚨做了個吞咽動作,說:“溫妮,你不應該和辦公室的人切斷聯系。你為什么不讓查克過來看望你呢?”
“不行,”她立刻說道,“我不能讓他瞧見我的這副模樣。”
在我看來,她的氣色挺好的——如果我沒查出是誰朝我開了槍,我很可能看起來比她更糟糕。
溫妮一定察覺到我的想法,因為她暴躁地說道:“不能向那些盯著我的職位的人表露我的病有多重。我永遠不會告訴公司的那些人我要靠血透機。”她搖晃腦袋,仿佛是要摒除一個無法接受的念頭,“我告訴他們,我只是一個腎臟衰竭了,我要摘掉那個腎。”她的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從你的手術中我了解到所有細節。所以不要說你從沒為我做過什么。”
我不曉得該如何回答。溫妮真的能隱瞞住她正在步入死亡的事實嗎?查克當他的助手已有十年之久。他已經接手她的工作,擔任代理高級副總裁。我曾以為他們是好朋友,可我猜想自己并不明白商業圈里友誼的本質。
溫妮不耐煩地示意我繼續說。
我忍下怒氣,提醒自己記住溫妮習慣發號施令,現在她身邊除了我就沒別的人好指使。但我仍然不知道該從哪兒說起。我這個人普普通通,是個人到中年的小學一年級教師,不會樹敵。如果換成溫妮的話——
“呃,”她說,“我們得要考慮所有可能性。”
我搖頭說道:“我沒有錢,除了教師協會的保單,也沒有其他保險。”
“那張保單的受益人是邁克爾?”
“是的,但邁克爾不會大老遠從洛杉磯過來槍殺他的老媽,這樣他能繼承到兩千美元和一棟老房子。”
“我不是那個意思,”溫妮看起來被傷了感情,“我只是列出所有可能性。你得要那么做,你不能讓情感擋住達成目標的道路。我很久之前就不得不學會這點,世上有許多人一心希望除掉我。”
“但他們沒有試圖謀殺你!溫妮,我是他們試圖謀殺的人。現在沒人會殺你。我的意思是說,在你病得這么重的時候,沒人會殺你。”我不想說出“臨死”這個詞。但也許沒人知道溫妮在步入死亡。起碼查克一直被蒙在鼓里,或者說溫妮是這么以為的。我開始尋思,她本人是否已經接受事實。“我是說,你沒在工作。你現在和公司沒有任何主動聯系,怎么可能成為別人的威脅?”
溫妮臉上的皺紋變得緊繃。“我知道一些事情。等我出了醫院,我會回到公司,查出是誰在搞倒我。我會收拾那些人!我對公司來說是寶貴資產,可不能忘記我!”
一時之間,我既覺得氣憤,又覺得內疚。溫妮已經把我受到死亡威脅這件事置于一邊——和它比起來,她過去在商界的宿怨更加重要。我低頭注視她的雙手,兩手交疊擱在她的大腿上,就像我緊張的時候那樣。在許多方面,我倆都如此相像。
“具體地說,”我問道,“誰會想要殺死你?”
她沒有回答。
“ 查克嗎? 他真的會殺了你,好霸占你的職位?他會把我錯當成你嗎?”
她驚訝地看著我,仿佛這個可能性太過荒誕而不可信。“琳恩,無論那人是誰,他愿意冒著謀殺的麻煩和風險,肯定會比眼下更加小心謹慎,查克尤其如此。”
“但也許他們不知道你有個一模一樣的雙胞胎姐妹。”
溫妮嘆了口氣,下巴重新皺出疲倦的紋路。“他們知道。當一個人像我這樣占據了重要職位時,別人會清楚你的底細。”她停頓了一下后繼續說,“琳恩,我恐怕你沒有給出很充分的解釋。我不想讓自己聽上去冷漠無情,但事實是你一直以來都依賴我。你確定遇到槍擊的事不是對我的病情做出的反應嗎?雙胞胎身上確實會發生那種事。”
“不,我覺得不是。我們的身體也許一模一樣,但我的頭腦終歸是我自己的!”
溫妮靜靜地坐在病床上。
尷尬的氣氛仍然在延續。“聽我說,溫妮,我知道你有事情要處理。我進來時打擾了你打電話,所以我會明天再來看你。”
她點點頭,眼眸里流露出疲憊的哀痛。但我還沒離開病房,她就拿起了電話。
當我走在過道上,我再次想起姐姐是多么讓人驚異的人。因為腎衰竭就快死了,還仍然對下屬大呼小叫。我不禁想起查克——他允許她從醫院病房里管理公司業務嗎?他相信溫妮對自己病情的那套說辭嗎?不太可能。如果查克是溫妮那樣的人,到如今他會早已把副總裁的職位牢牢抓在手心里了。他會移除掉溫妮的任何痕跡,她會不得不為了職位而與他斗爭。
然而,我在醫院門口停下腳步,害怕邁出大門。
假如溫妮不是在給查克或其他下屬下令,那么她在沖著誰叫嚷?“你以為我付錢給你是為了啥?”她之前是這么說的。
溫妮不是付錢給公司里的任何一個人,也不是為醫院里的任何花費付錢——她有全額保險。世上沒有什么她需要的東西。
或者,真的是這樣嗎?
我的手不由得伸到背后,摸向我的腎臟部位。
(摘自豆瓣網,一刀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