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鄰西院

一

班主任于學花老師站在講臺上，她那兩只亮閃閃的眼睛在白皙圓臉的襯托下，特別有神，她的目光在同學們身上掃了一遍，顯示出她的嚴肅和認真。這是五年級開學的第一節課，同學們對這個新班主任充滿了敬意。

于學花老師說：“每趟街的同學選出一名學習組長。兩個村的同學一共是六趟街，每趟街的組長拿著我寫的生字卡，利用星期六、日和早晚，對自己那趟街的同學進行考核，每個同學都得過關；需要背下來的課文，也由組長對所在組的同學進行考核。這樣做的目的是防止同學們在空閑時間里上網玩游戲，或者去哪個校外培訓班補課，這是一項有益的課余學習活動?！?/p>

于學花老師讓每趟街的學生坐在一起，選出各自的組長。王小妹背課文是強項，識字既快又多，她所在的這條大街，同學們選她當了組長。

王小妹從于老師那里領了識字卡，有編號，按照1、2、3……排列。于老師囑咐組長們，在考核的過程中，如果有同學認不出來字，或者背不下來課文，只能提示一到兩個字，不能多。

王小妹給了該組同學幾天時間復習，下個星期利用早晚時間進行考核。

她所在的街一共七個學生，她星期六吃完早飯，就拿著識字卡，到了東院的謝桂英家。

她和謝桂英是好朋友，在一起玩耍的時間最多，兩個人一起上學，一起到街道旁跳格子。她想讓謝桂英先過關。

謝桂英家在吃飯，她的媽媽坐在飯桌旁，見王小妹來了，微笑著說：“你這組長可真敬業呀，是不是還沒吃飯就來考我們桂英啦？”

王小妹說：“吃了?！?/p>

王小妹倚著門框站著，說：“謝桂英，你快點吃！”

謝桂英端著飯碗，盯著桌子上的菜盆，吃得不緊不慢，隨口說：“字我都認識了，課文我還沒背利索，等我背利索了到你家去背?！?/p>

王小妹說：“我都來了，你要是不背，耽誤了我的時間。”

謝桂英的媽媽說：“桂英你快點吃，吃完快點背，小妹是你朋友，還能為難你？差一抹二也就讓你過關了。”

王小妹不高興了，好朋友也不能糊弄呀，要不我這組長還稱職嗎？

謝桂英吃完了飯，兩個人到了謝桂英住的西屋，隔桌而坐，王小妹按照識字卡的順序讓謝桂英識字。她很威嚴，一絲不茍。謝桂英比較緊張，開始有點磕巴，但還是漸漸安定了下來。整體還算順利，謝桂英除了在“闊”和“竇”字上卡了殼，其余的字都認了出來。

背課文時，謝桂英磕巴得厲害，王小妹急于讓她過關，每到謝桂英卡住的時候，她就提示一個字。提示完兩次后，王小妹就不再提示，謝桂英就背不下去了。這么憋著不行，王小妹打破于老師的規定，繼續給謝桂英提示，三個字，四個字……王小妹認為多提示幾個字，謝桂英就會往下背，可是，當提示到六個字的時候，謝桂英還是背不下去。

王小妹心想：你真是不聰明，就這么一篇短短的課文，我一個晚上就背下來了?，F在，給了你這么多天的時間，又提示了六個字，你還是背不下來，太氣人了。王小妹忍無可忍，提示的聲音越來越高，口氣也越來越嚴厲，完全忘了平時一起玩耍時的快樂情分。

謝桂英臉色通紅，吭哧癟肚地往下背。

王小妹越沒有好態度，謝桂英就越緊張，最終沒有過關。

王小妹陰沉著臉，收起識字片，說：“你啥時候背熟了，我再來考你?！?/p>

王小妹走的時候，沒有看謝桂英。謝桂英歉疚地看著王小妹的背影消失在屋門口。

回到家，王小妹很生氣地跟媽媽說了謝桂英識字和背課文的過程：“她咋那么笨呢，我提示她也沒背下來。”

媽媽說王小妹：“這么個小事你也值得生氣？都是一個班的同學，差不多就行了。”

王小妹就說：“你說差不多，差多少是差不多？”

媽媽說：“能撲擼個大概就行。”

王小妹很生氣地說：“你那叫學習嗎？你那叫糊弄人！”又說：“同學們選我當組長，不是讓我糊弄，是讓我認真！”

媽媽嘀咕：“這丫頭，真厲害！”

二

星期日的早晨，王小妹剛起來，就聽見在外屋做飯的媽媽說：“喲，趙振清呀，你咋這么早就來了？吃飯了嗎？”

趙振清在外屋說：“還沒吃，我來找王小妹識字、背課文?！?/p>

趙振清是王小妹家的西院鄰居。雖然是鄰居，但兩家不來往，不是王小妹家不跟趙振清家來往，是趙振清家不跟王小妹家來往。原因很簡單，趙振清家是村里數一數二的富裕戶，趙振清的爸爸在鎮子上開著一家工程公司，他家前年蓋上了一棟三層樓房，粉墻紅頂，在村莊的一片平房里鶴立雞群。趙振清的爸爸天天開著小汽車在村莊與鎮子之間來回跑，見了村里人昂首挺胸，眼睛只往上看，見了王小妹的爸爸媽媽也愛搭不理，那漲包勁兒（“漲包”，方言，有看不起人的意思）王小妹實在看不慣。在班級里，趙振清雖然不像他爸爸那樣漲包，但是穿的用的也是高同學們一截，舉手投足都有著他爸那種傲勁，王小妹瞧不起他。在識字背課文這件事上，她要一絲不茍地對待趙振清。

她心里嘀咕：還沒吃飯，就找上門來了，有那么急嗎？

趙振清走進西屋，王小妹剛穿好衣服，不看趙振清，陰沉著臉，對趙振清說：“你等一會兒，我先梳完頭，洗完臉。”

趙振清就站在門口，看著王小妹對著桌子上的鏡子梳頭。王小妹梳得很慢，她是故意的，心里忿忿道：“誰讓你這么早來，你是在家備足了功課，就想趁熱乎勁兒，一口氣識完字，背誦完課文，過了關輕松地玩耍，那也得看看我有沒有時間。”

王小妹把頭梳了一遍又一遍，好像怎么梳也梳不好，好長時間才梳完了頭，又磨磨蹭蹭到外屋洗臉，對著椅子上的洗臉盆，貓著腰撩著水，一把又一把地洗。趙振清看著王小妹，心里思量：女生洗個臉都趕上演戲化妝了，太細致了。

王小妹洗完了臉，要進屋取識字卡，問媽媽：“做完飯了嗎？做完了我吃了再讓我同學認字背課文。”

媽媽在鍋臺旁忙著，說：“還沒做完，你這就先讓趙振清認字吧，人家等你半天了?！?/p>

王小妹叫趙振清跟著她進西屋，從桌箱里取出識字卡，對趙振清說：“你站在桌子邊上來。”

趙振清往桌子邊湊了湊，心情也讓王小妹折騰得有些緊張。

王小妹把識字卡的順序打亂，隨便抽出一張讓趙振清認。

趙振清看看識字卡，頓了一下，他在家認識字卡時，是按照順序認的，即使不認識，只要記住順序，就能把全部字讀出來。王小妹不按套路出牌，突然拿出的字在他預料之外，他一時有點懵，用勁回憶，終究用了功，還是認出了這個字。接下來，每個字他都認得不是很順溜，王小妹拿出的每個字，都沒有順序，必須認識這個字，才能讀出來。

趙振清原本準備三下五除二認完字，背誦完課文，就回家吃飯，可是卻事與愿違。在一個字上，他卡了殼，王小妹不提示，就那么拿著卡片等他讀出來，臉色嚴厲。趙振清憋了一會兒，實在想不起來這個字念啥，對王小妹滿眼憤怨，怪王小妹把字的順序打亂了，轉身回家繼續做功課了。

王小妹似乎出了一口氣，心情舒暢。

三

體育課，王小妹的班級要和三班進行一場足球比賽。謝桂英是場上隊長，她被學校派到中心總校足球訓練班學習過足球理論和技術，她的特長是速度快，腳下技術好，善于盤、帶球過人。每當有足球比賽，謝桂英就成了班級大拿，精氣神十足，同學們都服她。她在分派位置時，讓王小妹擔任中前衛，她對王小妹說：“你個子高，拿球穩當，眼界開闊，能夠合理地分配球。”

王小妹聽著謝桂英的這些話，心想：內行。她知道一些用詞是謝桂英在中心總校跟足球教練學的。謝桂英對她的評價，讓她特別受用。她知道自己的弱點，跟謝桂英比，她跑不快，體力也不如謝桂英，跑一會兒就氣喘吁吁的。

在足球場上，王小妹特別佩服謝桂英。

比賽開始，謝桂英積極拼搶，來回奔跑，不斷指揮隊友把球傳給誰，該朝什么方向跑，她下底傳中時高喊中路包抄的王小妹：“點一下！”

王小妹在對方防守學生的干擾下，兩三次頭球都沒有頂上，辜負了謝桂英費那么大勁傳過來的好球，心里慚愧。

下半場時，王小妹帶著球要傳給前鋒謝桂英。起腳的一剎那，見謝桂英有對手防守，就想再帶幾步，等待謝桂英擺脫防守后再傳。不承想對方兩個學生夾擊，把球斷了過去，然后反擊，打進了自家球門。王小妹對這個丟球非常懊惱。

散場之后，王小妹低著頭離開球場，往班級走，聽見周圍有同學議論那個丟球可惜。謝桂英走過來，拍拍她的肩膀，安慰說：“沒關系，那個球也不全是你的錯，我沒及時跑出位置，是我的錯?！?/p>

王小妹的心情舒緩了一些。

放學，快到家門口時，王小妹看見趙振清爸爸的小汽車從街道上開過去。她心里不痛快，開著個破車，東跑西竄的，顯擺啥？但車卻停在了她家門口，她感到奇怪，是不是停錯了地方？副駕駛車門打開了，媽媽從車里下來，駕駛員的車門也打開了，趙振清的爸爸下了車，到車后面打開后備箱，提出來一個很大的包袱，趔趔趄趄地提到旁邊放下，然后他關上后備箱，對媽媽說：“姐，我就不幫你往屋里拿了，有急事得馬上走，你慢慢往屋里挪吧！”

媽媽一臉的謝意，說：“你忙你的去吧，已經很麻煩你了。”

王小妹和同學們走到媽媽的身邊，看著那個半人高、四五尺方圓的包袱，從縫隙上看見里面是紅色的毯子。王小妹問媽媽：“你在哪兒弄的這些毯子？”

媽媽看看王小妹，說：“你放學了？這些毯子是從外地進的，到時拿到張家圍子村的集上賣。在車站幸虧碰上你趙叔了，要不，我都沒辦法拿回來。”

這老大的包袱怎么往屋拿呢？媽媽圍著包袱轉悠，王小妹想幫媽媽，也沒有那么大的力氣。旁邊的趙振清對媽媽說：“姨，我幫你扛到屋里去吧！”

媽媽看看趙振清，說：“你這么小，可扛不動?！?/p>

趙振清對媽媽說：“你和王小妹把包袱抬到我肩膀上，然后你倆在后面一人抬一個角，咱們三個就把包袱扛進屋了?！?/p>

趙振清說著，把書包遞給站在旁邊的謝桂英，說：“你幫我拿一會兒?！?/p>

王小妹跑著把書包放進屋，又跑出來。趙振清抓起包袱的一角，扛了起來；王小妹和媽媽一人抬著一邊，三個人趔趔趄趄地走進院子，絆絆拉拉進了屋。趙振清把包袱放在外屋，對媽媽說：“姨，剩下的你們自己擺布吧，我走了?！闭f完，就朝門外走去。

媽媽贊賞地說：“這孩子真懂事！”

王小妹心里也感謝趙振清。

四

王小妹又來到了謝桂英的家，謝桂英還是像上次那樣，沒了足球場上的精氣神，靦腆地對著王小妹，緊張得臉有些紅了。王小妹見謝桂英的爸爸媽媽都坐在炕上看著她們，就說：“叔叔、阿姨你們不要看我們，弄得謝桂英緊張，該會的也不會了?！?/p>

謝桂英的爸爸媽媽就下地，去了西屋。

王小妹讓謝桂英坐在桌子對面，把卡片放在桌子上，對謝桂英說：“就像咱們在足球場上踢足球一樣，你讓我怎么考你，我就怎么考你?！?/p>

謝桂英笑了，她心情有些放松，說：“那可不行，你是組長，我得聽你的?！?/p>

王小妹覺得也是這樣，想：我不管怎么對她態度好，終究她得會認識卡上的字，會背課文，我對她態度溫和一些就行。她開始拿生字卡讓謝桂英認。一開始，謝桂英緊張，王小妹就故意給謝桂英講一些別的知識：“這個字你念對了，念刨（páo），它有兩個意思，一個是挖，挖掘；另一個是減掉，除去。第二個音念“bào”，是指一種刮平木料的工具?！?/p>

謝桂英羨慕地說：“你學習真好！”

王小妹謙虛地說：“這個字的知識是老師給我卡片時講的?！?/p>

謝桂英順利地過了關。

星期日，早晨剛吃完飯，趙振清來了。這次，王小妹沒有慢條斯理地梳頭、洗臉，而是痛快地把卡片和課本從桌箱里拿出來，讓趙振清坐在桌子對面，趙振清卻不坐，說：“我到老師辦公室背課文時站慣了，只有站著才會識字、背課文?！?/p>

既然這樣，那就讓他站著吧。王小妹坐在桌子旁，把卡片按照順序放好，一個字一個字地讓趙振清認。

趙振清認了幾個字，對王小妹說：“你把卡片的順序亂放，我也會認了?！?/p>

哦，看來他這回是下了功夫。王小妹故意打亂順序考了趙振清兩個字，他果然認識。

背課文的時候，有幾處趙振清不太熟練，王小妹要提示句子的開頭，趙振清卻制止，說：“你別吱聲，我想一想。”

王小妹心里驚嘆：兩天不見，刮目相看！她不提示，也不催促，耐著心聽趙振清背課文，趙振清順利地把課文全部背了下來。

一天的時間，王小妹所在小組的全部同學都過了關。她松了一口氣，老師交給她的任務，圓滿完成。

責編：黃嘉暉

作家簡介

呂斌，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文章散見于《人民文學》《兒童文學》《少年文藝》《小溪流》《讀友》《小學生時代》等刊，有作品入選中學語文試卷和課外讀物，作品多次選入各種書籍。曾獲張天翼兒童文學獎、《少年文藝》年度佳作獎、《讀友》杯優秀作品獎等，著有個人文集《美麗鄉村》《驚險時刻》《狼甸子》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