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待黃昏

余秀華寫道：“要一個黃昏，滿是風，和正在落下的夕陽。如果麥子剛好熟了，炊煙恰恰升起。那只白鳥貼著水面飛過，棲息于一棵蘆葦，而蘆葦正好準備了一首曲子……如此，足夠我愛這破碎，泥濘的人間。”

那便走進這樣一個黃昏。

炊煙裊裊，倦鳥歸巢。漫天霞光里，牧羊人趕著他的羊群歸來了，瘋跑的孩子披著滿身汗水回來了，勞作了一天的人點上一支煙，在裊裊的煙氣中卸下一身的疲憊……

這是夏日的一天當中，我最喜歡的時刻。白日里的灼熱收斂了它的鋒利，緊繃了一天的空氣松弛下來，給了風穿梭的空隙。

我搬來躺椅，坐在外公種的杏樹下，看飽滿的杏子在夕陽中被鍍上一層金色的光暈，表面一層細細的茸毛都變得清晰可見，真可人啊。

如果你曾走進這樣一個黃昏，就會明白，誠如季羨林寫下的，“黃昏真像一首詩，一支歌，一篇童話”，它的存在足以化解生活的干癟無趣，治愈你所經歷的那些失望與絕望，然后重新愛上這“破碎泥濘的人間”。

我想沒有人能準確描述一個黃昏。文字寫不出它的色彩，畫面繪不出它的紛繁，就連親眼看都嫌不夠，一眨眼，已是萬千變幻。

有時候天空有云，夕陽投下它的火把，便燃燒出漫天的云霞。有時云層厚重，如海翻滾；有時云層散漫，如絮輕軟；有時只輕薄幾縷，如煙飄散……而云的厚薄便成全著明暗的交替與色彩的漸變，明處交融著燦燦的紅、橙、黃，暗處映著天空的藍、紫、灰……

我怔怔地站在那里，想起《悟空傳》中的一個場景。唐僧讓悟空去找些食物，悟空說他在看晚霞，唐僧急了：“你可以一邊看一邊找啊，只要不撞到大樹上就行。”

悟空說：“我看晚霞的時候不做任何事！”

這句話可真酷。從小我們便被規訓，“不要把時間浪費在沒用的事情上”。一旦有稍微的停滯與享受，心中便有莫名的負罪感。久而久之，面對美好，我們似乎總是缺少了一些理直氣壯地擁抱它的勇氣。

但何為有用，何為無用？填飽肚子似乎比看晚霞更有用，悟空卻說：“我只有看看這個，才能每天堅持向西走下去啊。”

晚霞不需要有什么用，看晚霞的人也不需要思考這有什么用。美麗本身就是價值。

在夕陽光線的籠罩之下，一切似乎都有了靈性，哪怕是最平平無奇的風景——一朵蒲公英，一座黃土坡，一汪池水——也忽然有了一種朦朧的詩意，一種毋庸置疑的美，讓你忍不住駐足，細細地觀望……

我喜歡看萬物的美在夕光中覺醒的瞬間，我也喜歡看那些為這美駐足的人。

（大 象摘自微信公眾號“誰最中國”，〔伊朗〕賈維德·塔巴塔比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