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飛一只貓頭鷹

“這是什么鳥？”一位野生動物康復師朋友給卡爾發來短信。卡爾瞇起眼睛，仔細看著手機里的照片。一塊臟抹布？噢，不，是一只受了傷的小貓頭鷹。從照片上看，它正可憐兮兮地躺在某個人家的草坪上，估計再有兩周就可以飛行了。

在康復師的精心照料下，這只小貓頭鷹活了下來。之后，卡爾和康復師朋友一起制訂了一個“溫柔放飛”計劃。具體來說，就是等小貓頭鷹有了飛行能力后，他們會讓小家伙按照自己的步調，自然而然地飛進卡爾家屋后的一片林地，那里非常適合棲息。他們以為，這個過程最多需要幾個星期。卡爾給小貓頭鷹買了冷凍鼠肉作為主要食物。它開始迅速康復。后來，他們知道了小貓頭鷹的性別，給它取名“阿爾菲”。

阿爾菲的第一層羽毛長得很好，但可能是之前差點兒死掉的緣故，它翅膀上用來飛行的長羽一直都沒有長出來。也正因為這樣，等阿爾菲身型足夠大，本該四處飛行的時候，它卻只能在地上跳來跳去。

沒辦法，卡爾只好把阿爾菲放到罩著篩網的雞籠里，將它保護起來。終于，它經歷了換羽的洗禮，成功長出了第一根成年羽毛。不過，臨近冬天，很多易捕捉的大型昆蟲突然銷聲匿跡，沒有學過任何捕食技能的阿爾菲只能繼續留在它的人類朋友身邊過冬。

第二年春天，卡爾開始對阿爾菲進行飛行和捕食訓練。他把一只假老鼠綁在一根細繩上，讓阿爾菲去抓。幾個月相處下來，一人一鳥成為親密無間的朋友。阿爾菲的反應能力以及與人類相處的能力時常讓卡爾感到驚訝。它喜歡陪在卡爾身邊，喜歡卡爾溫柔的撫摸。

在很多人眼里，動物的性情千篇一律，可以“以此推彼”，但事實并非如此。正如人類的性情各不相同，動物的性情同樣存在差異。

對卡爾和妻子帕特麗夏來說，阿爾菲不僅僅是一只貓頭鷹。每天的相處使他們與阿爾菲形成了一種關系，而信任，便是維系這種關系的橋梁。

卡爾雖擔心阿爾菲的安全，但他也很清楚，如果想要阿爾菲過一種它原本該有的生活，就必須放它去面對自由所帶來的風險。于是，當夏天來臨時，卡爾把這個選擇權交給了阿爾菲——他沒有關門。阿爾菲飛走了。

一個星期后的夜間11點，帕特麗夏給卡爾發了一條信息：“猜猜誰回來了？”那之后，阿爾菲把卡爾家的后院當成了自己的領地，不久后，還帶回了另一只貓頭鷹——它的追求者。

就在阿爾菲重獲自由的時候，人類世界卻正面臨危機。在接下來的100天內，疫情封鎖國際旅行、減緩經濟活動，將半數的人困在家里。時間仿佛靜止了。新聞頭條上開始刊登野生動物在城市街頭、草坪和旅游景點漫步的照片。這仿佛一道黑暗中的亮光，讓世界各地的人們找到了些許安慰。

卡爾的生活也是如此。大多數日子里，他都會在天亮前起床，然后花兩三個小時坐在院子里看阿爾菲和它的同伴飛來飛去。阿爾菲讓他對貓頭鷹的世界有了一種全新的認識。不管卡爾是在院子里四處溜達或跟在阿爾菲后面，還是閑散地坐著，它都毫不在意——它的眼里只有那只雄性貓頭鷹。

雄性求偶者通過喂食來吸引阿爾菲的注意。它通常會花幾分鐘去捕捉一些小東西，比如飛蛾，而阿爾菲則優哉游哉地站在鳥窩旁的樹枝上靜靜等待。鳥窩是卡爾特意給阿爾菲準備的，就掛在他寫作工作室的外墻上。

剛開始，阿爾菲表現得很矜持。它拒絕了追求者的大部分禮物，或者半推半就地接受了。后來，阿爾菲慢慢適應了追求者的示好，開始期待它的出現。沒過多久，卡爾高興地發現，阿爾菲身下多了3顆蛋。

這讓卡爾目睹了親密關系的微妙之處。起初，他關注的是阿爾菲的身體，現在又見證了它的情感能力。但為什么這會讓他如此驚訝呢？為什么人們往往對造就自己的世界視而不見？對阿爾菲的觀察似乎讓人類和自然之間的界限變得越來越模糊。

人與自然對立的觀點早已通過工業革命滲透到現代全球經濟體系的各個角落。人類把自己視為自然的主宰，恣意索取，面對大規模物種滅絕、氣候惡化、毒素和污染——有時被統稱為“多重危機”，我們采取過什么補救措施呢？

要防止生物世界的毀滅，需要我們從心底里珍視非人類的生命。人類的尊嚴將取決于這種對生命的重新認識。樹木，而不是科技，才是穩定地球氣候系統的關鍵所在。

當阿爾菲為了自由離開卡爾的保護時，它便選擇了接受自由所帶來的一切回報和風險，也從此回歸它原本該有的樣子。它之所以成為現在的它，只不過是因為它經歷了生命中偶然發生的事情，學會利用周邊環境避開野貓、鷹和其他危險。第一年，它和伴侶養育了3只小貓頭鷹，從而在延續數百萬代的貓頭鷹家族鏈上建立了新的聯系。

卡爾說，在這段關系中，阿爾菲所表現出來的連接能力讓他對人類和鳥類的生活有了更深刻的認識。鳥類和人類的進化已經有3億年沒有交集了。然而，阿爾菲總是很享受卡爾對它的愛撫。換句話說，人類與鳥類的神經系統依然相連，使得彼此能夠分享這種快樂。

人類一直與大自然保持著緊密聯系。小小的阿爾菲傳遞著一個信息：只有與非人類生命建立起良好的關系，世界才會被救贖。

阿爾菲今年5歲，迄今已經成功孵育出10只小貓頭鷹。在這個世界上，它活出了獨立且完美的自我，但對許多人而言，活出自我仍然是一個尚在進行的任務。

（田宇軒摘自《海外文摘》2024年第7期，視覺中國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