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個炊事員

長征中，紅三軍團的一個連隊里有9個炊事員：炊事班長姓錢，小矮個子，面皮黝黑，平時不大說話，是江西吉安人；副班長姓劉，中等身材，好說個笑話，是江西興國人；挑水的老王，也是江西吉安人；其余6個人的名字沒有留下來。

那時候，天天行軍打仗，上級為了減輕炊事員的負擔，規定每個人只準挑40斤，可是，他們都打了埋伏，把糧食裝在銅鍋里，每個人都挑有六七十斤。開黨小組會時，他們還給司務長提意見，說司務長只知道照顧炊事員，不關心戰士，萬一到前邊弄不到糧食，部隊吃什么？他們都是為戰士著想，司務長沒有什么話說，只好讓他們多挑些。行軍路上炊事班最熱鬧：鍋碰碗，刀撞盆，叮叮當當地亂響一陣；副班長老劉還不時講個笑話，唱個山歌，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戰士們一見就說：“看，我們的戲班子來了！”走得高興了，他們還打著哨子飛跑，就像六七十斤的挑子沒放在肩上一樣。

可是，炊事班在行軍中是最辛苦的。途中部隊休息了，他們要燒開水給指戰員們喝；宿營時，他們又要安鍋灶、劈柴火、洗菜、煮飯，每夜只睡3個小時。

部隊進入廣西之后，山區人家少，糧食供應有了困難，這就更增加了炊事班的工作量。他們經常要翻過好幾座山，跑到部隊的最前面去買谷子。谷子需要把皮碾掉才能吃。有一次，他們不知從哪里找了個小石磨，班長怕以后找不到石磨，就花錢向老鄉買了下來。于是，炊事員的擔子中又增加了這一百三四十斤重的笨家伙。后來，副班長又在路上拾到一個破篩子和一個破簸箕，也把它們挑上了。從此，炊事班不再叫戲班了，而被戰士們稱作“小磨坊”。

不久，部隊在貴州土城的東南山上阻擊敵人，他們連堅守在前沿陣地上。炊事班被隔在后面，幾次派人送飯都被敵人打了回來。戰士們一天一夜沒吃飯，副班長急得圍著鍋灶直轉圈。他和幾個炊事員嘀咕了一陣，就跟老王走了。只見老王在前，副班長在后，飛快地從敵人的封鎖線上跑過去。突然，敵人的輕機槍響了，老王一個跟頭栽倒了，緊接著，副班長也倒下了。戰士們都認為他倆犧牲了，誰知到了半夜，他倆又回來了。副班長開玩笑說：“我們上閻王爺那兒去報到，可小鬼不讓我們進門！”原來，他們是為了欺騙敵人故意倒下的?？克麄兊臋C警，他們終于把飯送上了陣地，保證了戰斗的勝利。

一出貴州，炊事班長就鬧眼病，兩只眼紅通通的，腫得像個桃子，但他還是挑著七十多斤的擔子，拄著棍子跟著部隊走。開始，他的眼睛只是淌眼淚，后來，都流出血水來了，可是他還是不閑著，總要找點活兒干。

開始過雪山了。部隊整整爬了一天。山上空氣稀薄，到處是白花花的積雪，樹枝上也都是冰花。爬到山頂，有人實在走不動了，就坐下來休息?？墒?，一坐下就起不來了。炊事員便趕緊上去喂生姜、灌辣子水，把他拉起來。這時，炊事員又都變成了衛生員。炊事班的口號是：“不讓一個戰士犧牲在山上！”但是，就在搶救戰士的時候，有兩個炊事員卻倒下了，不論戰友們怎么喊，怎么喂生姜、灌辣子水，都無濟于事。

進入草地的第二天，炊事班長又向司務長提議：“司務長！戰士們走爛泥地，腳都泡壞了，不燒點熱水燙燙腳怎么行呢？”司務長不是沒有想到這一點，而是覺得在草地行軍，炊事員比戰士更辛苦，擔米、做飯已經夠受的了，怎能再加重負擔呢？司務長沒有同意。可是，一到宿營地，他們就把洗腳水燒好了。戰士們都異口同聲地贊揚炊事班。

情況越來越嚴重。有一天早上，一個炊事員挑著銅鍋在隊伍的前面走，忽然，他身子一歪，倒了下去，一聲不響地犧牲了。第二個炊事員跑過去，鐵青的臉上掛著眼淚，拾起銅鍋又挑起走。

草地的天氣變得快極：一會兒是狂風，吹得人睜不開眼；一會兒又是暴雨，淋得人直起雞皮疙瘩。正午，雨下得更大了，部隊停下休息，炊事班趕忙找個地方支起鍋，燒姜湯、辣子水給戰士們解寒。湯燒好了，剛才挑銅鍋的炊事員端著鍋往戰士手里送。他剛把姜湯遞給戰士，便一頭栽倒在地上，停止了呼吸。

第五天晚上宿營時，連長要給炊事班補充幾個戰士。這事讓炊事員知道了，他們推舉班長去見連長。班長對連長說：“連長，絕不能在連里抽人，影響部隊的戰斗力，犧牲的同志的擔子，我們擔得起！”連長考慮了一下，覺得話也有道理。那時候，他們連經過幾次戰斗，100多人只剩下30多人，也實在不能再往炊事班里調了。

長征路上，老錢最辛苦。行軍時，幾十斤的擔子挑在肩上，從不讓別人換；宿營時，總是要別人休息，自己把活兒搶過去干。長此下去，他瘦得皮包骨頭。大家勸他注意身體，可他總是說：“沒關系，我又能吃又能睡，累不倒?！彼麑鹗糠浅ｊP心，就是在連續行軍的情況下，也千方百計改善戰士們的生活。打土豪分到了腌魚、臘肉，自己從來舍不得嘗一嘗，全都留給戰士們。因此，戰士們一提到他，總是非常自豪地說：“有我們的錢班長在，就別愁餓肚子……”

這天后半夜，老錢又偷偷爬起來為戰友們燒開水。司務長知道他昨天還發高燒，就勸他趕快回去休息，可他怎么也不肯。司務長忽然發現他臉上滾動著黃豆大的汗珠，剛要問他，只聽到他用低沉的聲音說：“司務長，給我點水喝。”這時，水開了，司務長忙把鍋蓋掀起來，忽聽身后“撲通”一聲，回頭一看，老錢倒在地上不動了。灶膛里火光熊熊，他的身體卻在漸漸變冷。有的人戰死在戰場上，有的人犧牲在酷刑下，而錢班長卻犧牲在他的崗位 —— 鍋灶前。

炊事員們醒了，連首長、戰士們都來了，大家都默默地淌著淚水。

第二天，銅鍋又被另一個炊事員挑著前進。每天宿營，部隊還是照常有開水和洗腳水。

部隊到達陜北的時候，那口銅鍋擔在司務長的肩上。連長看見了，低下了頭；戰士們看見了，流出了眼淚。大家嘴上不說，心里都知道，9個炊事員全犧牲了！可是，在最艱苦的長征中，這個連的戰士，除了因戰斗減員以外，沒有因饑餓而犧牲一個人。而那口標志著烈士們功績的銅鍋，仍被珍貴地保留在他們連里。

（以上兩篇文章均選自《紅軍長征圖志》，文心出版社，2018年9月第1版，稍有改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