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鯉魚與秀才浜

楓涇鎮(zhèn)新華村有一處地方叫作秀才浜，從這里走出了楓涇鎮(zhèn)第一個秀才。

傳說在隋朝的時候，這里只有零零散散的幾戶人家。人們男耕女織，過著靠天吃飯的日子，卻因為土地貧瘠，天災(zāi)連年，生活朝不保夕。

在吳國和越國交界的地方有一個部落，男孩小五子就出生在這里。頂著一個平凡的名字，他卻一直抱著不平凡的念頭——怎么才能讓自己和家人吃飽？怎么才能讓父老鄉(xiāng)親的日子好起來？怎么才能改變這塊土地的命運？

小五子長得又瘦又小，只能幫家里挑水灌田。每回把木桶裝滿，他都要坐在水邊歇一會兒，把自己的念頭細(xì)細(xì)碎碎地講給河水聽：“鄉(xiāng)親們都被困住了，吃不飽飯，沒有力氣，體弱多病，壽命都很短……我要快快長大，多讀書，有機會做更多的事，讓這片土地上的人們越過越好……”不知道從何日起，水下一尾紅鯉魚被這個又固執(zhí)又苦惱的小男孩吸引，于是停留在水下悄悄聽著他的自言自語，水面上只泛起一串珍珠一樣的小水泡。日復(fù)一日，小男孩在岸邊，紅鯉魚在水下，近在咫尺卻身處兩個世界，一個講，一個聽。

一個夏日的傍晚，小五子因為家里瑣事遲來了一會兒，紅鯉魚等著他的到來，沒有察覺小河的水位因為潮汐不斷下降，最終它被困在了泥坑里。紅鯉魚在爛泥里蹦跳、掙扎，想要重新回到水中，卻只能眼睜睜看著河水離它越來越遠。

就在它絕望之時，小五子哼著一首小曲跑來了。他一眼看見了這條美麗的紅鯉魚。雖然它只有手指大小，可是它的形體優(yōu)美極了，通紅的鱗片上泛著燦爛的金光，任何人看到它，都會想把它據(jù)為己有。小五子是個凡人，也有凡人的欲望。他雙手捧起紅鯉魚，欣喜地說：“我要把你帶回去，養(yǎng)在水缸里，每天都能見到你，以后我的每一天都是幸福的了。”他捧著魚走了十幾步，又停下了，搖搖頭說：“把這么美麗的魚兒養(yǎng)在自己家里，也太自私了。家里的水缸再大，也沒有這條河寬廣呀。”于是，小五子小心翼翼托著紅鯉魚，回過身一腳深一腳淺涉過淤泥，走到水邊，將它放回水中。

紅鯉魚在水中盤桓三圈，戀戀不舍地沉入水底。

當(dāng)夜，一位紅衣少女來到小五子的夢中，她身穿流光熠熠的紅錦衣，懷抱一柄又大又圓的鮮荷葉，頭上堆著高高的發(fā)髻，十二支金釵分列鬢旁，在她那張皎潔如同明月的臉上，一雙黛眉下，眼睛像兩泓秋水，明凈照人。

少女開口說：“小五子，我要報答你的救命恩情，這一張荷葉送給你，葉脈上有靈氣在流動，但是葉柄需要你自己去找到它。”說完，少女把荷葉拋下，就消失不見了。小五子從夢中驚醒，他喘定了氣，望向空空的雙手，決心找到紅衣少女送給他的荷葉。

從那一天起，小五子轉(zhuǎn)變了性子。往日里，他又瘦又小，總是被同齡孩子欺負(fù)，搶走他的吃食。自從做過那個夢以后，他就像一頭幼狼一樣捍衛(wèi)自己。大孩子欺負(fù)他，對著他拳打腳踢，他就算被揍得全身是傷，也絕不屈服，總會想盡一切辦法戰(zhàn)勝對方。當(dāng)戰(zhàn)斗結(jié)束，他會走到水邊洗凈血跡和身上的污泥，對著水下的紅鯉魚笑笑，說：“別為我擔(dān)心，我很快就長大了。”然后他躍入冰冷的水中，摸上來螺螄，用細(xì)網(wǎng)捕蝦，在河灘邊烤熟后狼吞虎咽，盡量讓自己吃得更多，長得更快。他挑水的木桶越來越大，身上的肌肉越來越有力量。

幾年過后，他已成長為一個目光堅定、身體強健的年輕人。他熟悉種地、弄船、打魚，他熟記下老人口傳的部落歷史，他打敗了一個又一個挑釁者，成為部落年輕人中的佼佼者。

“跟著我走吧，我們?nèi)ふ乙粋€好地方！”小五子帶著族人出發(fā)了，循水遷移。他們在岸上跋涉，紅鯉魚在水中指引著他們前行的方向。他們一面勘探，一面在一塊石板上刻下足跡，十年后，石板上出現(xiàn)了一張完整的荷葉地圖，而葉柄的位置也顯現(xiàn)了出來。

漂泊流浪的人們踏足“葉柄”，定居下來，開墾農(nóng)田，搭建房舍。“葉柄”的土壤異常肥沃，連著幾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地里產(chǎn)出的糧食是別處的三倍有余，漁家撒網(wǎng)捕撈，收成則是別處的十倍之多。

人們再也不用擔(dān)心吃不飽肚子了，很快，村落建立起來了，在一片鱗次櫛比的茅屋中，小五子的房子最規(guī)整。他家的前門沖著正南，后窗對著正北，窗下就是一條寬闊的河浜，每天傍晚，紅鯉魚都會來到他的窗下，聽他訴說一天的心事，徹夜聽他念書。小五子砍下屋后的竹子，做成了一支翠笛，吹奏出美麗的旋律紅鯉魚就在水下起舞，在水面攪動出陣陣漣漪。

在紅鯉魚的陪伴下，小五子日夜苦讀，頭一年參加鄉(xiāng)試，就考中了，成為這片土地上的第一名秀才，下一步就是去省城貢院考舉人了。

小五子興沖沖收拾好行囊，把紅鯉魚裝進一個陶罐里，懷抱著陶罐上了路。

可是日子一天天過去，紅鯉魚的鱗片一點一點失去了光澤，沉在罐底游不動了。終于有一天，紅錦衣少女又來到小五子的夢中，她臉色蒼白，眉眼低垂，說：“此一去，你會連中三元，獨占鰲頭。只是我還太弱小了，離不開故鄉(xiāng)的水域。請讓我回去吧，我們他日再見。”

小五子從夢中醒來，眼角的淚水沾濕了枕頭。他在驛站的長夜里獨坐到天明，毅然做出一個決定——放棄科考，帶著紅鯉魚回到故鄉(xiāng)。

才華明明可以登閣拜相，卻要終生止步于一個小小的秀才，小五子漸漸消沉下去。他不分晝夜地長醉吟詩，狂笑高歌，他的墨紙掛滿草廬，每一篇文章都不輸那些名滿天下的文豪。可是他經(jīng)常把寫過的文章撕碎丟掉，在大醉中睡去。如此周而復(fù)始，眼看著他成了廢人。

村里沒有人識字，不懂得小五子的痛苦，只是擔(dān)心他瘋了，于是輪流來給他送飯，勸他振作起來，他卻依然故我。

這一夜，紅衣少女又入夢來了，她看著小五子泫然欲泣，憂傷地說：“你糟蹋了我送你的荷葉，早知如此，又何必當(dāng)初呢！”

小五子突然醒來，他發(fā)狂地扯下墨篇揉皺丟棄，又大睜著眼睛坐到晨曦微露，然后緩緩撿回紙團，撫平、疊好，對著窗下的河水，一字一頓地說：“你放心，我不會浪費你送我的荷葉。”這一夜思考，他立下了新的志向——扎根鄉(xiāng)土、教書育人，喚醒這片土地。

小五子振作起來，他擴建居所，把它改建成一間私塾；他東奔西走招來弟子，教授他們?yōu)槿颂幨馈⒅螄R家的道理。他帶動起耕讀傳家的風(fēng)氣，又把風(fēng)氣播撒到了更遠的地方。白天，他教化一方，夜來，他吹笛嬉魚，一人一魚，長相廝守，度過了漫漫余生。

人們都說，小五子桃李滿天下，可惜孤獨終老。但是人們沒有注意到，他屋子的正堂之上掛著一幅畫，畫中的紅衣少女始終在對著畫外的小五子盈盈淺笑。

小五子的弟子承接了“荷葉柄”的靈氣，一代又一代厚積薄發(fā)，蓄力生長。這片土地上的人們，走了好長好長的路，也收獲了好多好多果實。

千年過去，這片土地上的第一個秀才，還在守護著此地。而那位身著紅色錦衣的少女，也一直在這片水域游弋，云落成雨，滋養(yǎng)土地，水蒸成霞，壯美了每一個清晨和傍晚。

在地圖上，楓涇鎮(zhèn)就是一張荷葉形狀，新華村秀才浜就位于荷葉柄的末端。在荷葉柄的滋養(yǎng)下，越來越多的紅鯉魚躍出龍門，創(chuàng)造屬于每個時代的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