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錢莊兩年間流水2個億

王嘉和是一名在羅馬尼亞做服裝生意的華僑，收入還不錯。和很多華僑一樣，他努力掙錢，錢攢到一定數額后，他就想把錢寄給遠在中國的家人。可是錢怎么交到家人手上，對他來說，是一個問題。

在異國他鄉打拼

“何大哥，這次我要換30萬元回去給孩子讀書用。”王嘉和發消息給何響。沒過一會兒，何響回復說：“沒問題，還是老規矩。我告訴你牌價，你直接把錢拿給我就行。”之后，王嘉和便把外幣交給何響。很快，王嘉和國內的銀行賬戶就收到一筆轉賬。長此以來，王嘉和都是通過這樣的方式給國內的家人寄回生活費的。

王嘉和是一名生活在羅馬尼亞的華僑，他在當地做服裝生意。在異國打拼，賺的每分錢都來之不易。而他唯一的心愿，就是努力攢錢，為遠在中國的家人和孩子提供更好的生活。

在當地做小買賣，交易的雙方都習慣收付現金。所以，像王嘉和這樣做生意的商人手里會積攢大量的羅馬尼亞貨幣列伊。但是，身處海外手持大量現金并不安全，很容易遭到偷盜和搶劫。為此，每隔一段時間，王嘉和就會將這些現金兌換成人民幣并匯款到國內。

但是銀行將外幣匯到國內需要存現和支付手續費等一系列操作。王嘉和覺得這樣比較麻煩，而且自己又不懂外語，無法和銀行的工作人員順暢溝通。所以，王嘉和不太愿意通過這種方式兌換外匯。后來，他聽熟人介紹說有位同鄉叫何響，可以幫忙兌換外匯。于是，王嘉和聯系上何響，開始通過他兌換外匯，并轉賬給自己國內指定的銀行賬戶。

經過與何響的多次接觸，王嘉和覺得這位老鄉特別靠譜。在王嘉和心中，何響逐漸成為他在異國他鄉少數可以倚靠和信任的人。

“便捷”的換匯渠道

像王嘉和一樣，何響也是一名長期生活在羅馬尼亞的華僑。他不僅在當地開連鎖超市，還經營各類的外貿生意。更加重要的是，經過多年努力，何響成為當地華僑同鄉會的秘書長。

華僑同鄉會雖然是由僑民們自發建立的一個組織，但是對于眾多生活在羅馬尼亞的僑胞和僑眷來說，它就是家的象征。同鄉會在無形中維系著僑民們彼此間的情感，成為凝聚他們的精神紐帶。當地的僑民們遇到任何問題，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向同鄉會的工作人員尋求幫助。何響作為同鄉會的秘書長，當地的僑民自然對他有著本能的親近感。

后來，一傳十，十傳百。除王嘉和外，越來越多在當地做生意的僑民以及有換匯需求的外國客戶都來找何響辦理兌換外匯。列伊、美金、歐元，各種貨幣何響都可以幫忙兌換。

“我經營超市，也需要存儲大量現金，你直接把手里的錢給我，我按照當天牌價給你兌換。之后，我再通過國內的銀行賬戶轉給你對等的人民幣，這樣我也能節省匯率結算的成本。”何響向來找他的僑民解釋道。

每次兌換外匯，都是何響自行確定一個外匯牌價后報給僑民，然后他再按照每1萬美元收取150-200元人民幣的標準收取手續費。由于何響收費“合理”且手續“便捷”，所以找他兌換的僑民人數不少，兌換的金額則從幾十萬元到上百萬元不等。實際上，何響報給僑民的牌價并不是真實的價格，他會在當天牌價的基礎上稍微抬高一點金額。但由于手續便捷，加上僑胞之間的信任，何響的生意日益紅火。

就這樣，何響將自己演變成一個“小銀行”，繼續做著私下買賣外匯的生意。他將通過兌換外匯賺取到的利潤，用于支付自己在羅馬尼亞生活的開銷，以及運營超市的成本。在賺取匯率差和手續費的同時，也省去了自己原本應當通過國內銀行兌換、申報的大量換匯成本。

隨著何響買賣外匯“生意越做越大”，加上其對資金來源不加審查，導致入賬的資金越發復雜。最終何響控制的銀行卡資金流水模式引起了相關監管部門的注意。

2022年，何響以“對敲”方式非法買賣外匯經營地下錢莊的事情曝光。經審查后，公安機關發現僅在2年的時間內，何響的銀行流水就有2億人民幣。2023年3月，上海市公安機關將案件移交上海市浦東新區檢察院。

此類行為為何屢禁不止

經核查，自2016年3月至2022年5月，何響通過私下買賣外匯的手段非法牟利，涉案金額達3000余萬元。隨后，檢察機關進一步調查何響的個人背景，發現這并不是何響第一次犯案。2016年10月至2017年7月，何響就曾因非法買賣外匯的犯罪行為被國內的司法機關處理。

此類行為為何會屢禁不止呢？帶著疑問，辦案檢察官多次仔細詢問相關涉案人員，并從中發現僑民通過非法途徑買賣外匯的行為并非偶發。不僅羅馬尼亞，土耳其、新加坡、澳大利亞等地都存在著華僑聚集地擅自買賣外匯的情況。

除此之外，檢察官還發現了一條重要的線索，那就是何響和涉案的僑民均為浙江省瑞安市人。瑞安市是全國知名的僑鄉，據統計，瑞安現約有16萬華僑華人分布在世界的各個國家。如何及時進行法律風險提示，提醒廣大僑胞合法換匯成了檢察官一個掛心的問題。

為探究僑民頻繁通過非法途徑買賣外匯現象背后的深層原因，浦東新區檢察院向瑞安市檢察院發出委托函。當地檢察官通過與相關部門建立的聯絡機制實地走訪調查，了解到當地華僑在跨境貿易中確實存在大量換匯需求，隨即又向當地外匯管理部門了解華僑換匯相關政策。經走訪調查，檢察機關發現上述現象確實具有普遍性。辦案檢察官分析總結該現象發生的三點原因：“第一點，我們發現部分僑胞對我國涉外匯法律法規缺乏了解，從而導致他們并未樹立相關的法治意識，沒有認識到私下買賣外匯的行為涉嫌違法。第二點，部分僑胞語言不通，無法與當地銀行和政府機構溝通。同時，換匯的手續相對煩瑣，所以僑胞們更傾向于與何響這類的‘換匯黃牛’進行交易。這也從側面反映出僑胞們需要更加便捷的換匯交易平臺。第三點，就是僑胞們想要節省換匯的手續費，所以才會私下兌換外匯。”

但是，僑胞們通過“外匯黃牛”換匯結匯，看似規避了麻煩的手續，暫時解決了問題，但實際上是將個人資金甚至自身置于更大風險中。

“對于僑民來說，私下買賣外匯的行為觸犯了刑法第225條涉及非法經營罪，涉嫌刑事犯罪。同時，通過非法途徑買賣外匯的資金無法得到有效保護。‘外匯黃牛’使用個人賬戶打款，就意味著賬戶中流通的資金可能會涉及黑灰產業鏈。一旦涉及相關犯罪，該資金會被銀行凍結，僑民們便無法拿到換匯的錢款。僑民們拿自己在異國打拼的血汗錢來私下換匯，如若涉案其損失必將非常慘重。另外，多次參與非法買賣外匯的行為會影響到僑胞的個人征信。更為重要的是，私下買賣外匯嚴重影響我國的外匯管理制度。此案中，何響的犯罪手段屬于‘對敲型非法買賣外匯’——在換匯的過程中境內和境外兩地的資金進行獨立流轉。表面上看資金在境內外單向循環，實質上屬于變相買賣外匯行為，擾亂了外匯市場秩序。該資金游離在我國外匯管理統計和數據之外，不利于國家對于資本的外流和收支統計的準確性，嚴重影響國家金融安全。通過這種手段兌換的錢款也更容易被黑灰產業、恐怖主義、走私等犯罪行為利用拿來洗錢。”辦案檢察官對《方圓》記者講解道。

即使私下買賣外匯的危害巨大，但是對于僑民們來說該風俗出現已久，很難在短時間內扭轉他們的觀念。為避免更多的僑胞身陷風險，檢察機關依法能動履職，堅持治罪與預防齊抓、嚴懲與治理并重，努力做好案件背后的延伸工作。

針對上述問題，浦東新區檢察院和瑞安市檢察院通過長三角一體化協作機制展開跨區域協作。2023年9月5日，兩地檢察機關向瑞安市僑務主管部門制發檢察建議。檢察建議的內容主要針對部分僑胞對非法買賣外匯的錯誤認識，加強相關普法教育宣傳的工作。對于實際兌換中出現的困難、問題提出建議，引導僑胞熟悉掌握我國涉外匯管理規定，依法依規換匯結匯；發揮海外僑團矩陣優勢，協助建立完善與當地外匯管理部門、金融機構的溝通機制，及時收集、轉發面向僑胞推出的服務政策，為有外匯兌換需求的僑胞提供更加便捷的服務流程和幫助；加強對同鄉會等團體組織的引導，提醒督促其做好僑胞權益保護工作等。之后，浦東新區檢察院收到瑞安市僑務主管部門的回函。

2023年7月，浦東新區檢察院依法就該案提起公訴。2024年1月30日，浦東新區法院以非法經營罪判處何響有期徒刑五年，并處罰金15萬元。

2024年1月，辦案檢察官來到瑞安市對此案進行回訪，并走訪了3個重點僑鄉和12個僑村。同時，檢察官深入鄉村對當地僑民開展了歸僑僑眷權益保護法、涉外匯法律宣講；檢察官走訪當地銀行，廣泛了解僑胞僑眷在資金結算、結匯方面的困難，并積極對接金融服務部門提供便利化服務；加強與僑團會長的溝通，督促加強對非法外匯交易風險行為的提醒；以“檢僑驛站”等形式進一步加強“檢僑合作”，加大對僑胞合法權益的關注與保護力度。

“我們注意到，這起非法買賣外匯案的涉案主體是海外僑胞，這也是此案一個比較特殊的案件背景。多年來，廣大僑胞雖然身在國外，但是時刻心系祖國。他們對中國的發展建設起到不可磨滅的作用。所以，檢察機關更應切實維護海外僑胞的合法權益，讓他們時刻感受到來自祖國的溫暖和關懷。”辦案檢察官進一步強調，“近兩年，變相非法買賣外匯是檢察機關重點打擊的金融類犯罪行為。而跨境對敲型非法買賣外匯是當前非法買賣外匯的典型表現之一。外匯市場是我國金融市場的重要組成部分，維護國家金融安全責任重大。今后，檢察機關將貫徹落實中央金融工作會議精神，會同國家外匯管理局進一步加強執法司法協作，完善執法司法標準，持續依法懲治各類外匯違法犯罪活動，維護外匯市場健康秩序。”（文中涉案人員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