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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典”的誕生:20世紀學術史上的《史學要論》

2024-09-21 00:00:00唐勇
史學月刊 2024年10期

[摘 要]李大釗《史學要論》是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理論的奠基之作,在中國現代學術史書寫中占據重要位置。然而事實上,學界對此書的重視,經歷從“邊緣”到“中心”的復雜演變過程。民國時期,《史學要論》作為一般性知識,用以啟迪普羅大眾的史學智識,由于多種因素,其影響尚未見大,甚至沉淪為邊緣性文本;新中國初期,緣于史學關注面焦聚于“宏大敘事”,以及受時代“階級話語”的規訓,凸顯其批判以“胡適派”為中心的實驗主義史學,遮蔽其史學理論之實,漸有工具化傾向;80年代后,隨著社會思想的解放與知識語境的變化,史學界開始對《史學要論》的學術地位重估,呈現以譜系化敘事為表征。李大釗《史學要論》這一學術權勢的位移,映現出20世紀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的發展態勢。

[關鍵詞]李大釗;《史學要論》;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

[中圖分類號]K09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05830214(2024)10010910

1924年李大釗著《史學要論》于今走過一個世紀。此書不僅是李大釗學術生命中一張耀眼的“名片”,同時亦被當代學界宗奉為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理論的奠基之作參見尹達:《馬克思主義與中國歷史學的發展》,《河南大學學報》1985年第4期,第7頁;倉修良主編:《中國史學名著評介》第4卷,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42頁;《史學概論》編寫組:《史學概論》,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78頁;馮爾康:《雜談二十世紀中國史學研究的觀念與方法》,馮爾康著,南開大學歷史學院編:《馮爾康文集·社會史理論與研究法》,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第42頁。。尤其在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譜系敘事中,學界長期纏繞著對李大釗與郭沫若之間的“位置性”判定,很大程度上亦是基于對《史學要論》與《中國古代社會研究》的地位審視。事實上,學界對《史學要論》的重視,經歷從“邊緣”到“中心”的復雜演變過程。史學界對李大釗《史學要論》的真正關注肇始于20世紀80年代參見鄒兆辰:《李大釗的〈史學要論〉與新時期史學概論的編撰》,《唐山學院學報》2016年第2期,第2頁。。一部史學作品的“再發現”,也絕非偶然,此中必蘊藏著學術因子與社會因緣。目前學術界對李大釗《史學要論》的研究,不勝枚舉主要學術成果有姜義華:《從〈史學要論〉到〈史學概論〉》,《書林》1985年第1期,第37頁;張靜如:《李大釗論歷史學——重讀〈史學要論〉》,《歷史教學》1989年第11期,第2~5頁;周文玖:《論李大釗〈史學要論〉對史學理論的貢獻》,《山西師大學報》1998年第1期,第78~82頁;李小樹:《李大釗史學理論蘊含的幾個觀念——紀念〈史學要論〉問世80周年》,《史學理論研究》2004年第3期,第142~148頁;葉建:《李大釗〈史學要論〉與內田銀藏〈歷史理論〉的比較——澄清一樁史學公案》,瞿林東主編:《史學理論與史學史學刊》2006年卷,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6年版,第328~341頁;鄒兆辰:《李大釗的〈史學要論〉與新時期史學概論的編撰》,《唐山學院學報》2016年第2期,第1~7頁;周勵恒:《從〈史學要論〉到〈歷史哲學教程〉——論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理論的初步發展》,《四川師范大學學報》2021年第5期,第43~50頁;胡湛:《李大釗〈史學要論〉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史學界的回響》(碩士學位論文),四川師范大學2020年;韋磊:《主體、媒介、內容:民國時期〈史學要論〉傳播的三重維度》,《史學理論研究》2022年第5期,第85~95、159頁。,但大多沿循文獻學和思想史路徑,對李大釗《史學要論》的文本生成、域外源流、學術價值等皆有細膩剖析,然而此種成果同質化現象日益嚴重,尤其疏于兩方面研究:一是對李大釗《史學要論》與社會互聯性挖掘不足;二是在時間序列上,偏重對民國時期李大釗《史學要論》的研究,對二十世紀下半葉《史學要論》的學術態勢變化,則相對缺乏關注。鑒于此,本文在李大釗《史學要論》出版百年之際,從學術史路徑對20世紀不同語境中的《史學要論》重新審視,即民國時期、新中國初期以及八十年代以來《史學要論》呈現的不同身份特征,并試圖回答《史學要論》何以從“邊緣”走向“中心”,此舉對認識20世紀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的演變大有裨益。

一 “邊緣性”文本

李大釗《史學要論》是五四時代啟蒙史學之產物。五四時代是中國社會的一個飛躍期,亦是“現代中國學術界的第一次大解放運動,一方面它使得中國的學術脫離了傳統的羈絆,一方面它又介紹近來西洋文化的新精神—民主的與科學的人生態度”齊思和:《近百年來中國史學的發展》,《燕京社會科學》第2卷,1949年10月,第27頁。。因而,五四時代造就出中國史學的一番新園地。胡適在近代科學主義驅動下,發起“整理國故”運動;其門生顧頡剛更是繼而倡導“古史辨”運動,以“疑古辨偽”為手段,摧毀中國數千年來的古史系統;而李大釗以唯物史觀為向導,《史學要論》應時而出,其意義非凡。正如白壽彝所言:“這本書的份量不大,但它的出版在歷史意義上很重大。”白壽彝:《談歷史文獻學——談史學遺產答客問之二》,《史學史研究》1981年第2期,第2頁。此種意義在于“胡適學派”走向中國學界中心之際,唯物史觀史學以潛流之姿相隨,占據一隅之地。但長期以來學界對民國時期李大釗《史學要論》的學術估量有很大分歧。譬如,尹達、白壽彝、瞿林東等前輩學者認為其在民國時期影響不大參見陳清泉等編:《中國史學家評傳》下冊,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418~1419頁;白壽彝:《關于歷史文獻學問題答客問》,《文獻》1982年第4期,第15頁;倉修良主編:《中國史學名著評介》第4卷,第42頁。;王正平、白至德、鄒兆辰等學者則有不同的認識主要觀點:王正平認為《史學要論》在當時思想界、史學界有著很大的影響(王正平:《史學理論與方法》,杭州:杭州大學出版社1990年版,第11頁);白至德從史學觀念出發,認為《史學要論》在當時史學界產生了極大影響(白至德編著:《白壽彝的史學生涯》,北京:群言出版社2016年版,第155~156頁);鄒兆承認為《史學要論》在當時產生了一定影響,而后又認為在20世紀30年代產生了很大的影響(鄒兆辰:《李大釗的〈史學要論〉與新時期史學概論的編撰》,《唐山學院學報》2016年第2期,第2頁;鄒兆辰:《現當代史學史視野下的李大釗史學論著》,《唐山學院學報》2017年第4期,第25頁);胡湛認為《史學要論》在傳播初期,未引起足夠重視,此種狀況在20世紀30年代發生新變化(胡湛:《李大釗〈史學要論〉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史學界的回響》(碩士學位論文),四川師范大學2020年,第72頁);侯旭東基于胡湛的判斷,認為《史學要論》在當時頗有影響(侯旭東:《政治史與事件史在中國:一個初步反思》,應星主編:《清華社會科學》2020年第2輯,北京:商務印書館2020年版,第78頁);韋磊從傳播主體及載體方面立論,認為《史學要論》出版后得到一定程度傳播(韋磊:《主體、媒介、內容:民國時期〈史學要論〉傳播的三重維度》,《史學理論研究》2022年第5期,第95頁)。。前輩學者往往是歷史的經歷者,對此判斷有歷史方向感;而后世學者多是基于文本量化分析。無論如何,這一聚訟紛紜問題仍需從歷史主義出發,從多元視角再審視。

其一,李大釗《史學要論》最適合的參照物,恐非梁啟超《中國歷史研究法》(1922)莫屬。雖然當時在政學兩界名望上李大釗不及梁啟超,但二書有諸多相近之處。梁啟超《中國歷史研究法》與李大釗《史學要論》在出版時間上前后相隔兩年,同在1924年列入商務印書館“百科小叢書”系列。而當時商務印書館出版“百科小叢書”的動機并不完全以市場盈利為導向,其出版理念,亦由社會關懷所系,“由各科專家主編,用淺顯的文字,興趣的方法,介紹必要的智識。定價低廉,極易購致。”李守常:《史學要論》,上海:商務印書館1926年版,書后空白頁。故此,梁啟超《中國歷史研究法》與李大釗《史學要論》在當時商務印書館的出版定位皆為一般通俗性讀物,啟蒙普羅大眾的史學智識。但二書的境遇卻迥然不同,梁啟超《中國歷史研究法》在民國時期僅單行本至少十版以上,而李大釗《史學要論》由商務印書館在1924、1926年共發行兩版(兩版均未言及發行冊數)據1929年8月19日王云五在致張元濟書信稱,“百科小叢書”銷售量每冊多至八九千,平均達三四千。由此推測,《史學要論》作為普及性史學啟蒙讀物的發行量也應不低(參見上海圖書館編:《上海圖書館藏張元濟往來信札》第11冊,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7年版,第232頁)。。同時,從當時一些史家對二書的態度,諸如胡適、顧頡剛,亦完全不同。1922年2月4日胡適在日記中記載:“作書寄梁任公,指出他的《中國歷史研究法》里的錯誤兩處”,但仍堅稱“然此種小疵不足掩此書之大長處。此書可算是任公的最佳作”胡適著,曹伯言整理:《胡適日記全編(1919—1922)》第3冊,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544頁。;同年,顧頡剛亦在日記中記載,數次批閱、抄錄梁啟超《中國歷史研究法》之事顧頡剛:《顧頡剛日記(1913—1926)》第1卷,臺北:聯經出版事業公司2007年版,第219、237~239頁。。然而胡、顧二氏與李大釗都有不同程度交往,卻在同時期日記中只字未言《史學要論》,反而推崇梁啟超《中國歷史研究法》。此種學術落差,很大程度上是緣于價值判斷、治學路數不同。另外,在民國時期不少的學術史敘事中,梁啟超《中國歷史研究法》出現的頻率遠在李大釗《史學要論》之上,甚至何炳松1927年版的《歷史研究法》也后來居上。由此可知,在民國時期同類史學理論方法類著作中,李大釗《史學要論》并不突出。

其二,民國時期史學界對李大釗《史學要論》的學術敘事態度。1941年周予同《五十年來中國之新史學》一文對唯物史觀學派在中國的初期代表,首談胡漢民,而不言李大釗周予同:《五十年來中國之新史學》,《學林》第4輯,1941年2月,第31頁。。在當時雖招致張好禮(楊堃)非難張好禮:《社會科學講話:第八講 中國新史學的學派與方法》,《讀書青年》第2卷第3期,1945年2月10日,第17~18頁。,但此種史學敘事并非孤例;1947年,古史辨“掌門人”顧頡剛在《當代中國史學》一書中,截斷眾流,逾過初期中國唯物史觀敘事,而以社會經濟史研究首推郭沫若和陶希圣顧頡剛:《當代中國史學》,南京:勝利出版公司1947年版,第100頁。。同年,蔡尚思在評介李大釗史學思想之時,僅從《BOLSHEVISM的勝利》《唯物史觀在現代史學上的價值》《研究歷史的任務》《史觀》四文立論,而未言《史學要論》蔡尚思:《李大釗的思想評介(一)》,上海《文匯報》,1947年4月26日,第8版。。1949年,齊思和在總結近百年來中國史學的發展軌跡時,雖認為李大釗為初期介紹唯物史觀學人,但并未凸出《史學要論》的價值,而是將其與李大釗的《史學思想史》《史觀》《唯物史觀在現代史學上的價值》等文置于平等地位齊思和:《近百年來中國史學的發展》,《燕京社會科學》第2卷,1949年10月,第29頁。。同樣,在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內部亦是如此。翦伯贊在全面抗戰時期出版的《歷史哲學教程》(1938年)一書中,對胡適、顧頡剛、郭沫若、呂振羽等學術,皆有所及,李大釗卻成為其史學敘事的“失蹤者”翦伯贊:《歷史哲學教程·序》,出版地不詳:生活書店1938年版,第5~6頁。。1941年,延安史學家金燦然在《中國歷史學的簡單回顧與展望》一文中,依據社會經濟形態及社會意識形態的變遷,將中國史學史劃分為三階段:封建時代的歷史學;資產階級方法支配下的歷史學;唯物史觀初步運用下的歷史學。而對于中國史學史的第三階段,他認為肇始于五四時代,“在新青年上,李大釗先生已初步的用唯物史觀的觀點來分析中國的倫理關系。”金燦然:《中國歷史學的簡單回顧與展望(續)》,《解放日報》,1941年11月21日,第3版。可見,金燦然把中國唯物史觀史學的譜系溯源至李大釗,其理由也在于以唯物史觀分析中國的倫理關系,而非《史學要論》的學術意義。與翦、金二氏將李大釗《史學要論》拒斥在史學譜系敘事之外不同,張健甫卻是站在反面批評李大釗《史學要論》以偏執之言否定“歷史記述”的價值張健甫:《讀史常識:幾個名詞的解釋(上)——歷史讀法之一》,《國民》第3期,1943年12月15日,第95頁。。由此而言,此時期在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內部對李大釗《史學要論》始終有一種疏離感。

此中緣由,很大程度是由于李大釗《史學要論》與之后的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理論存在思想“斷裂”,最為顯著的即是李大釗在《史學要論》中將唯物史觀等同于經濟史觀李守常:《史學要論》,上海:商務印書館1924年版,第4頁。,這與之后翦伯贊在《歷史哲學教程》中將唯物史觀的要義釋讀為階級斗爭翦伯贊:《歷史哲學教程》,第2~3頁。,有明顯分歧。美國學者莫里斯·邁斯納在《李大釗與中國馬克思主義的起源》一書中用大量篇幅說明李大釗的馬克思主義觀點的“非正統性”,譬如,李大釗所主張的階級斗爭幾乎完全脫離階級斗爭所依存的社會經濟基礎,集中于思想意識之上,同時又呈現出濃厚的民族主義色彩參見莫里斯·邁斯納著,中共北京市委黨史研究室編譯組譯:《李大釗與中國馬克思主義的起源》,北京:中共黨史資料出版社1989年版,第2、152頁。;香港史學家許冠三也認為,李大釗對馬克思主義的理解存有“修正主義”傾向,其心目中的唯物史觀即經濟史觀,同時并不像郭沫若那樣誤認為史的唯物論為放諸四海皆準的金科玉律,甚至在“生產力決定論”和“階級斗爭說”之間實有難以統一的矛盾參見許冠三:《新史學九十年》下冊,香港:香港中文大學1988年版,第10、1頁。。這些認識并非空穴來風,早在1933年魯迅為《守常文集》所作的題記中就有暗示,其稱李大釗的認識在此時看起來“未必精當”魯迅:《〈守常全集〉題記》,韓一德、王樹棣編:《李大釗研究論文集》上冊,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44頁。,稍后又在致曹聚仁書信中指出李大釗著述,“赤者嫌其頗白,白者怕其已赤”。魯迅:《致曹聚仁》(1933年6月3日),魯迅:《魯迅全集》第12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401頁。而魯迅對李大釗的這一認識,在延安馬克思主義內部頗有市場,譬如張如心、吳玉章、范文瀾和王南等,皆沿循這一認知參見張如心:《紀念中華民族不朽的革命偉人——李大釗同志》,《解放日報》,1943年4月28日,第4版;吳玉章:《紀念李大釗同志 光榮殉難的二十二周年》,《人民日報》,1949年4月28日,第4版;范文瀾、王南:《中國早期的唯物歷史科學家——李大釗同志》,《人民日報》,1949年4月28日,第4版。。除此之外,李大釗《史學要論》更其是傳播介紹唯物史觀,而不是應用唯物史觀研究中國歷史的專門著作劉大年:《學習郭老——在中國史學會紀念郭沫若同志誕辰九十周年學術報告會上的發言》,《近代史研究》1983年第1期,第1頁。。加之李大釗過早殉難,未能來得及將“歷史唯物主義運用于中國歷史的具體研究”黃烈:《郭沫若在史學上的貢獻》,《人民日報》,1983年8月29日,第5版。,不像后來郭沫若《中國古代社會研究》、呂振羽《史前期中國社會研究》等,將唯物史觀與中國社會歷史結合緊密。

其三,李大釗《史學要論》在民國學界傳播的限度問題。隨著史料數字化普及,不少學者從文本量化分析,以實證化窺探《史學要論》在民國時期的傳播問題。雖然也發現民國時期不少學者對李大釗《史學要論》的內容觀點都有不同程度的認同或批判,如朱謙之、劉劍橫、周紹張、劉靜白、陳安仁、李則綱、白寶瑾、蒙思明等例如朱謙之:《歷史哲學》,上海:泰東圖書局1926年版,第376頁;劉劍橫:《歷史學ABC》,上海:世界書局1930年版,第33~35頁;周紹張:《論歷史學》,《二十世紀》第1卷第8期,1932年,第149頁;劉靜白:《何炳松歷史學批判》,上海:辛墾書店1933年版,第15~17頁;陳安仁:《中國近代政治史》,上海:商務印書館1933年版,第7頁;李則綱:《史學通論》,上海:商務印書館1935年版,第3、10、26~29、34、46、71、81~93、151、161~162、165頁;白寶瑾:《歷史和其他科學的關系》,北平《史學》第1期,1935年1月,第71、75頁;蒙思明:《考據在史學上的地位》,《責善半月刊》第2卷第18期,1941年12月1日,第2頁。,然而他們的著述近似于文獻綜述,往往在觀點上與之暗合,卻與實際情形存在敘事張力。譬如,盧紹稷在《史學概要》中關于“歷史之定義”,雖條陳李大釗《史學要論》的觀點,然實則兼采何炳松、杜威、坪井九馬三之說;而盧氏在“近二十年來中國史學之進展”的敘事中,亦是首推梁啟超與何炳松。雖然書中最后也將《史學要論》列為重要一種,然其援引梁啟超、何炳松的內容比例遠大于李大釗盧紹稷:《史學概要》,上海:商務印書館1930年版,第3、108~109、121~122頁。。正如齊思和批評盧氏此書,“詳觀全書,蓋不過就近人關于史學之論文割裂而成,而取自梁任公何炳松先生者尤多,幾占全書十分之五六”齊思和:《評十九年出版各家史學新著(下)》,《國聞周報》第8卷第4期,1931年1月19日,第1頁。。又如,周容《史學通論》中雖覺得李大釗對于歷史的定義穩妥,但也是批判式接受,而在“中國近代史學”演變敘事中,他心目中的重要著作反而是梁啟超《中國歷史研究法》與何炳松《通史新義》周容編:《史學通論》,上海:開明書店1933年版,第5~6、94~95頁。。因此,此種文本量化分析往往容易忽視文本的具體語境和著者的整體觀點偏向。另外,從這些學人的主體身份而言,在當時以“非主流”史家居多,且他們中不少是以史學理論見長,往往借以闡釋其史學理論的合理性。因而,只能說明《史學要論》在此時期有一定程度傳播。

此外,這也與時代社會性因素相關聯。1927年“四·一二”政變后,國民政府制定各類剛性條律,加緊對思想文化管控參見廖騰芳:《我國圖書呈繳本制度的變遷及存在的問題》,《現代情報》2005年第11期,第12頁。,唯物史觀類著作是其查禁重點,諸如《唯物史觀ABC》《唯物史觀》《歷史唯物論》,其查禁緣由,多為“宣傳共產主義”“鼓吹階級斗爭”“提倡無產階級專政”等上海市出版工作者協會《出版史料》編輯組:《出版史料》第3輯,上海:學林出版社1984年版,第91~156頁。。依此標準,《史學要論》也難逃于外。1933年6月,魯迅在致曹聚仁的書信中就預示,出版《守常全集》,若執意拿去當局審定,會“給碰一個大釘子”魯迅:《致曹聚仁》(1933年6月3日),魯迅:《魯迅全集》第12卷,第401頁。,這說明李大釗的著述為當局所禁忌。而商務印書館未將《史學要論》收入“萬有文庫”,恐怕也與此有莫大關聯。另外,迫于時局之困,當時國內知識分子更加關注對中國社會前途命運的思考,重建社會秩序是當務之急,而在史學上呈現出史學理論讓位于歷史理論的現象。譬如,漆樹芬《經濟侵略下之中國》(又名《帝國主義鐵蹄下的中國》)一書。此書付梓之際,時值“五卅運動”爆發,因其揭露帝國主義對中國經濟壓迫與掠奪,數次重版告罄。再如,1930年代國內“社會史論戰”,所關涉的中國古史分期、亞細亞生產方式、有無奴隸社會等,無一不是追尋“宏大敘事”的歷史理論問題。這意味著,相對于《史學要論》側重對史學理論方法的闡釋,在救亡革命浪潮中,國內知識分子更加關注社會的變革問題,尋求現代社會秩序的重建,而史學理論方法以抽象之形態一時難以融入國內知識分子對中國社會的具體憧憬。盡管社會問題與史學問題具有同一性,但在救亡主題面前,中國知識分子的重心仍在前者。由此,在多重因素交織作用下,李大釗《史學要論》在民國時期雖有一定程度傳播,但其影響尚未見大,甚至沉淪為邊緣性文本。

二 躍居主流,未至中心

1949年,隨著新舊政權迭替,學術范式亦斗轉星移,唯物史觀躍居學界主流。李大釗研究成為史學研究者矚目的重要議題,尤其在50年代,學術界對李大釗的研究取得相當大的業績張靜如、馬模貞:《建國以來李大釗研究述評》,《近代史研究》1985年第2期,第171頁。。據1984年刊布的《李大釗研究文獻報刊篇目索引(1949—1965年)》一文統計,此時期尚有百余篇關于李大釗研究的文章《李大釗研究文獻報刊篇目索引(1949—1965年)》,《河北學刊》1989年第6期,第30~33頁。。但此類研究多以塑造革命者形象的李大釗居多,作為學術史敘事的李大釗則相對退隱其后。由此,李大釗《史學要論》在這一時期也并未引起足夠的重視。相反,當時的史學界眷戀于對“宏大敘事”的追尋,“五朵金花”及其衍生的一系列議題占據史學討論的中心;甚至教條式曲解唯物史觀,以歷史唯物主義代替具體的史學理論方法等。在此情形下,李大釗《史學要論》與時代相互糾纏,呈現出異樣別貌。

眾所周知,新中國初期學術最顯著的特點是“階級觀點的盛行和學術與政治的一體聯動。”王學典:《迎接第三次學術大轉型》,《中華讀書報》,2022年5月4日,第5版。在50年代,最典型的是由丁守和主持編撰的《李大釗選集》對《史學要論》的篇章收錄。此集收錄李大釗從1913年至1926年的論文、演講、隨感錄、講義等,共計133篇。據學者楊琥、王憲明揭露,此集“不僅未能將當時已搜集到的李大釗論著全部收錄,而且對已收入的不少文字進行了刪節、改動。”楊琥、王憲明:《走近李大釗 理解李大釗——編注〈李大釗全集〉的幾點認識和體會》,《黨的文獻》2014年第6期,第103頁。譬如,在50年代劉桂生曾為編譯局主動提供李大釗1918年為曾琦《國體與青年》作的序,因曾琦在五四以后成為“國家主義領袖”,創建青年黨,故而未被收錄;又如,北大1922年校慶時,李大釗作《本校成立第二十五年紀念感言》一文,因重視學術文化,與當時政治空氣不完全符合,亦未被收錄;再如,《李大釗選集》中關于贊揚吳佩孚、考茨基等文字全部刪除參見楊琥主講,董洪杉、禹霖泠整理:《一本書與一個時代——李大釗遺著出版背后的故事》,參看https://m.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5748749,發布日期不詳/2021.12.14。。而《李大釗選集》對《史學要論》也僅收錄第六節“現代史學的研究及于人生態度的影響”《李大釗選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59年版,第504~508頁。。這雖與選集的文本屬性相關,但文本的制作卻并非隨意而為,文章的舍棄、文字的變動、文章的次序等,都隱藏著一套嚴密的內在運行邏輯。《李大釗選集》光大《史學要論》第六節,而遮蔽前五節,這與當時的政治氣候有關。譬如,心理學、人類學、政治學、社會學等學科,早在民國時期就已生根發芽,而新中國初期由于效仿蘇聯的學科體系建設,在1952年高等教育院系調整中,此類學科被意識形態化,往往視為“資產階級的偽科學”,與帝國主義、自由主義等掛鉤,從而被打入另冊。1958年6月,由中宣部編印的《宣教動態》刊載的《一篇為“中間立場”辯護的哲學理論》一文,毛澤東閱后,寫下的幾條批語與批注,其中就有“小資產階級的庸俗社會學”之語毛澤東:《對〈一篇為“中間立場”辯護的哲學理論〉的批語和批注(一九五八年六月二十七日)》,中共中央黨史和文獻研究院編:《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一九五七年八月—一九五八年八月)》第12冊,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23年版,第451頁。。也在同一年,國內學界掀起針對心理學的“大批判”運動。而李大釗《史學要論》注重史學研究的跨學科取向,例如,《史學要論》第二節“什么是歷史學”,主張史學研究須兼采生物學、考古學、心理學、社會學及人文科學等結果⑨⑩B11 李守常:《史學要論》,第27、39~40、55~59、81頁。;第三節“歷史學的系統”中關涉史學與其他學科的一般關系⑨;第四節“史學在科學中的位置”中更是牽涉桑西門、孔德等社會學⑩;第五節“史學與其相關學問的關系”中涉及社會學與史學之間的關系B11。此前,張靜如在《李大釗同志革命思想的發展》(1957年)一書中對李大釗《史學要論》有簡要概述,而在言及歷史學與其他科學的關系問題上,僅指明史學與哲學的關系,而此“哲學”也是指馬克思列寧主義哲學⑧ 張靜如編:《李大釗同志革命思想的發展》,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63~64、59頁;。故此,李大釗《史學要論》未入選篇目大多與時代知識語境相背離。

另外不容忽視的是,范文瀾與王南1949年4月28日在《人民日報》發表《中國早期的唯物歷史科學家——李大釗同志》一文。從時間上看,此文至少有兩層不同尋常的意義:一是此文發表于李大釗殉難二十二周年之時,有“文本紀念”“文本紀念”主要包括:1.發表宣言、通告或口號;2.出版專刊、特輯,發表紀念文章或社論;3.出版文集、紀念集;4.發致敬電、賀電;5.發表紀念題詞。總之,“以文本為載體實施紀念,運作成本低、傳播范圍廣,簡便易行,是中共紀念活動運用最廣泛的形式”(參見陳金龍:《中國共產黨紀念活動史》,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7年版,第49~54頁)。之意;二是稍前人民解放軍已攻占國民政府首府南京,國民黨在大陸統治崩潰,此文也為新中國對李大釗史學的評估奠定了話語基調。在內容上,此文以《史學要論》為主線,將李大釗作為“中國早期的唯物歷史科學家”,尤其指出:“大釗同志在歷史科學上的功績,首先應該提出的,就是他所說的‘現代史學的研究及于人生態度的影響’”范文瀾、王南:《中國早期的唯物歷史科學家——李大釗同志》,《人民日報》,1949年4月28日,第4版。,而這一話語即在無形中形塑了新中國初期知識分子對李大釗《史學要論》的整體印象。因而《李大釗選集》對《史學要論》的篇目收錄,無疑也延續著這一思路。不過,也有學人稱“因為當時沒能找到這些原始資料而未收入”王艷萍、李權興編著,中共河北省委黨史研究室、中共唐山市委黨史研究室編:《李大釗史事探微》,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2頁。。但此說尚難成立,雖說李大釗《史學要論》在當時存世量稀少不過,1951年張慧劍認為李大釗《史學要論》當時存世量并不稀少,并指出1950年上海還有人販賣(參見余蒼:《李大釗的〈史學要論〉》,《亦報》,1951年6月5日,第2版)。,但在之前一些學人就已勤于對李大釗著述的搜羅與整理,而且將相關訊息,公之于世,如劉弄潮《李大釗著述目錄試編》、蔡尚思與方行合編《關于李大釗全集目錄》、文操(方行)《試編李大釗(守常)遺著系年目錄(六)》參見劉弄潮:《李大釗著述目錄試編》,《光明日報(增刊)》,1951年2月3日,第5版;蔡尚思、方行:《關于李大釗全集目錄》,上海《大公報》,1951年5月24日,第5版;文操:《試編李大釗(守常)遺著系年目錄(六)》,《學術月刊》1957年第6期,第77頁。另外,蔡尚思早在1946年就暗示搜集到《史學要論》,其稱:“現擬搜集李大釗(守常)先生所有著作,為出全書,除北新書局出版之《守常全集》,商務印書館出版之《史學要論》二書,以及散見于《新青年》《甲寅》兩雜志之文字以外,任何專書,講義,及單篇論文,均在征求之列。如有收藏而愿借抄或明知其于何種刊物者,均請賜告,至為感盼!”(參見蔡中睿:《征求書籍》,上海《文匯報》,1946年12月10日,第9版)。

不過,在50年代中后期至60年代中期,仍有少數學人由關注李大釗的史學思想而旁及《史學要論》,但在“以階級斗爭為綱”的時代話語中,這些學人往往采取選擇性敘事策略,以階級情感代替具體的、批判的歷史分析。他們的敘事話語中呈現的共同特征是,將李大釗《史學要論》塑造成批判資產階級唯心主義史學的“宣言”,借以攻訐以胡適為中心的實驗主義史學張靜如編:《李大釗同志革命思想的發展》,第58~59頁;平心:《論五四運動前后李大釗思想的發展(上)》,《歷史教學問題》1959年第4期,第16頁;劉紹孟:《李大釗同志和歷史科學》,《史學月刊》1959年第7期,第10~11頁;劉紹孟:《李大釗在歷史科學上的貢獻》,《開封師院學報》1963年第1期,第3~4、10~12頁;吳振潮:《李大釗同志的史學思想》,《合肥師范學院學報》1963年第2期,第24~33頁;楊丙元:《李大釗同志在中國史學上的貢獻》,《史學月刊》1965年第4期,第16~19頁。。例如張靜如在對《史學要論》的概述中,就強調“批判了像胡適之流的反動‘歷史學家’們所宣揚的反動思想”⑧、史學家李平心亦援引《史學要論》中關于歷史的定義,瞄準胡適之流的反動歷史觀點開火平心:《論五四運動前后李大釗思想的發展(上)》,《歷史教學問題》1959年第4期,第16頁。。這種涇渭分明的二元對立思維,與1954年批判胡適的學術思想運動、1958年在史學界開展“拔白旗,插紅旗”的“史學革命”,以批判資產階級思想為導向不謀而合。當時國內的史學研究,強調“從現實斗爭出發”,“為革命而研究歷史”戚本禹:《為革命而研究歷史》,《歷史研究》1965年第6期,第31頁。,實則為實用主義史學的一種表現。換言之,是從階級情感汲取《史學要論》的思想資源,是階級斗爭思維在《史學要論》的一種投射。

至1960年代中后期,國內“左傾”思潮更甚,學術界對李大釗的研究難以推進,尤其在“文革”中,李大釗研究幾乎成為“學術禁區”。張靜如曾稱:“問題不單純發生在文化大革命中,早就存在了。在50年代,我搞李大釗研究,到60年代時,就聽到康生講,你們搞李大釗,毛主席的地位怎么擺?在參觀革命博物館時,康生又只講要突出毛主席。當時的情況,就使人感到很難搞下去。”張靜如:《北京師大政教系副教授張靜如談李大釗和陳獨秀的評價問題》,上海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編:《史學情況選編(1979—1981)》,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印刷廠1982年版,第61頁。之后,尤其在“四人幫”大肆攻擊和污蔑李大釗時,其在上海的黨羽,以編黨史為名,任意篡改黨史,污蔑李大釗為“資產階級激進民主派”,并捏造罪狀,將李大釗打成“叛徒”張靜如:《李大釗同志的歷史功績——駁“四人邦”對李大釗同志的誣蔑》,《光明日報》,1978年2月16日,第4版。。丁守和與殷敘彝稍早撰寫的《從五四啟蒙運動到馬克思主義的傳播》一書,在“文革”中就被定性為“吹捧陳獨秀,抬高李大釗,貶低毛主席,是本大毒草”丁守和:《康生說我利用歷史研究反黨》,《諤諤集:丁守和隨筆》,南寧:廣西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40頁。,而遭受大大小小的批判。以當時轟動一時的學術事件為例。1960年春,時任北京市委書記處書記鄧拓建議,由北京市委黨校組織編寫《李大釗傳》;在此建議下,當時北京市委黨校校長趙征夫迅速成立《李大釗傳》編寫組,組織袁謙、朱喬森、黃真、張仲豪、楊芹、李美瑞等編撰。然而,1964年,自詡為“理論權威”的康生,借批判楊獻珍之機,對趙征夫進行打擊迫害,組織編寫《李大釗傳》成為他的一個嚴重“罪行”參見楊芹:《憶鄧拓同志指導編寫〈李大釗傳〉》,《北京日報》,2009年9月14日,第20版。。稍后,由于此書是在鄧拓的支持下編寫,自然跟所謂的“三家村”事件又扯上聯系張靜如:《浩然正氣 耿耿丹心——讀〈李大釗傳〉》,《張靜如文集》,深圳:海天出版社2006年版,第77頁。,而趙征夫亦再次被“四人幫”批斗,組織編寫《李大釗傳》再次成為其重要罪行,而后批斗至死,主要執筆人也遭受摧殘,致使《李大釗傳》的編輯出版任務中斷十年參見黃真、朱喬森:《談談有關〈李大釗傳〉的編寫工作——沉痛懷念鄧拓、趙征夫同志》,《北京史苑》1982年第2期,第3頁。。因此,在時代語境下,隨著“四人幫”及其黨羽對李大釗的政治污名化,其《史學要論》更是“湮沒難彰”。

綜上言之,新中國初期國內知識分子癡迷于對“五朵金花”及其衍生出來的一系列重大問題的討論,從某種程度而言,仍是處在30年代國內“社會史論戰”的延長線上;而此時國內史學理論學科建設也在摸索之中,史學理論著作并不多見,依然是史學理論讓位于歷史理論。同時由于國內“左傾”思潮干擾,強調“以階級斗爭為綱”,迷戀“造神運動”,塑造“權威型”領袖,政治敘事壓抑學術研究。因此,新中國初期李大釗《史學要論》并未引起足夠的重視,而當時少數學人雖注意到《史學要論》的學術價值,但在時代語境下,幾乎將其內容割裂,窄化其史學精義,漸有工具化傾向,未能真正將其轉化為學術遺產。

三 塑造“經典”

“文革”結束后,中國社會迎來新契機,乘著改革之春風,長期壓抑的學術界,開始砸碎思想枷鎖,沖破史學禁區。無論從何種角度而言,1979年對李大釗的研究都有著非凡的意義。這一年是中國史學走向新時期的標志性一年,同時也是伴隨著對李大釗“誕辰90周年”的紀念。葉桂生在《李大釗的史學思想》一文中宣稱《史學要論》“是我國第一部馬克思主義的歷史學概論”,李大釗是“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的奠基人”葉桂生:《李大釗的史學思想》,《中國史研究》1979年第4期,第147~148頁。。此文可視為對李大釗《史學要論》“再發現”的先聲。20世紀80年代以來,學術界對李大釗《史學要論》的“再發現”,主要體現在兩方面:

其一,李大釗《史學要論》的版本增多。民國時期,李大釗《史學要論》由商務印書館僅發行1924、1926年兩版;而至新中國成立30多年里,尚未見翻印。1959年版《李大釗選集》,立于現實,僅收錄第六節。時隔半個多世紀后,1980年由北京師范大學史學研究所將其重印,列為“五四以來史學論著”之一《五四以來史學論著》,《史學史資料》1980年第1期,第11頁。。這自然與史學家白壽彝組建中國史學史學科的抱負有關,卻也意味著1949年新中國成立以來的第一次公開再版,從而開啟新時期李大釗《史學要論》的出版熱潮;相對于1959年版《李大釗選集》僅收錄《史學要論》第六節,1984年版《李大釗文集》對《史學要論》則是全文收錄;1990年,由周谷城主編的“民國叢書”亦收錄李大釗《史學要論》;1999年,商務印書館時隔73年后,亦再次重印此書;在世紀之交,河北教育出版社推出“二十世紀中國史學名著”叢書,收錄33位已故史學家的57種著作瞿林東:《題記》,河北教育出版社編:《二十世紀中國史學名著敘錄》,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8頁。,李大釗《史學要論》亦在其中。盡管此時期,李大釗《史學要論》單行本種類仍不多見,但整體相對于民國時期與新中國初期,已不可同日而語。

其二,國內學人對李大釗《史學要論》的學術地位重估。1983年由葛懋春主編的《歷史科學概論》和白壽彝主編的《史學概論》,是新中國最早問世的兩本史學概論瞿林東、趙世瑜:《史學理論》,肖黎主編:《中國歷史學四十年》,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1989年版,第4頁。。白壽彝在《史學概論》中認為李大釗著《史學要論》“是我國第一部系統地闡述歷史唯物主義并把它跟一些具體的史學工作相結合的著作,是為我國馬克思主義史學開辟道路的著作。”白壽彝主編:《史學概論》,銀川:寧夏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327~328頁。而葛懋春主編的《歷史科學概論》,不僅接受李大釗《史學要論》對“歷史”的闡釋⑤ 葛懋春主編:《歷史科學概論》,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1985年版,第8、113頁。,同時也認為“李大釗在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的建立上,有開創之功,他在史學理論上的貢獻,他所指明的治史方向,直到今天仍不失其價值。以李大釗的理論工作為起點,毛澤東、周恩來、蔡和森、鄧中夏、瞿秋白等,都運用新的科學的歷史觀,呼應著大革命時代的需要,寫出了一系列宣傳唯物史觀,研究中國近代歷史,鼓舞工農運動的歷史論著,充分體現出這一時期中國馬克思主義歷史科學的戰斗作用。”⑤稍后,吳澤主編的《史學概論》對李大釗著《史學要論》亦是高度稱贊。他認為李大釗《史學要論》是國內“第一部用馬克思主義理論寫成的史學概論,對后來史學概論的發展有極大的影響。從淵源關系上來說,我們現在所講的史學概論,無非是李大釗當時所闡述的那些史學理論和史學方法的進一步發展。”吳澤主編:《史學概論》,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85年版,第13頁。此后,國內學人編寫的“史學概論”著作大多延續這一敘事。不唯如此,在一些重要的史學史著作的敘事中,學人對李大釗《史學要論》的學術重估也同樣如此。例如,尹達主編的《中國史學發展史》一書中,主要以《史學要論》作解李大釗對現代史學的貢獻尹達主編,《中國史學發展史》編寫組編著:《中國史學發展史》,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488~491頁。;胡逢祥、張文建合著的《中國近代史學思潮與流派》一書中,認為1924年李大釗著《史學要論》是“我國第一部馬克思主義史學理論專著”胡逢祥、張文建:《中國近代史學思潮與流派》,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1年版,第360頁。。1992年桂遵義出版的《馬克思主義史學在中國》為當時國內最為系統研究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的著作。桂氏對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的書寫,以革命史范式塑造出“紅色史家”譜系,而在這譜系中李大釗及其《史學要論》占據重要一頁桂遵義:《馬克思主義史學在中國》,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12、37~40頁。;1999年,瞿林東在《光明日報》發表《李大釗的〈史學要論〉》一文中,認為在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發展史上,“《史學要論》是第一部從理論方面開辟道路的著作,成為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理論的奠基石。”瞿林東:《李大釗的〈史學要論〉》,《光明日報》,1999年8月6日,第7版。不難看出,此時期李大釗《史學要論》由邊緣走向中心。

不過,李大釗《史學要論》在新時期的復歸,并非為簡單的史學知識流播,而是以譜系化敘事為表征,尤其關涉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起源性敘事問題。1981年,白壽彝在《談歷史文獻學——談史學遺產答客問之二》一文中就表露出,將郭沫若《中國古代社會研究》接續李大釗《史學要論》的譜系意識,稱郭沫若《中國古代社會研究》“是在《史學要論》以后又一部有重大意義的歷史著作”白壽彝:《談歷史文獻學——談史學遺產答客問之二》,《史學史研究》1981年第2期,第2頁。;之后,白壽彝在《悼念侯外廬同志》一文中,明確指出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的發展,李大釗《史學要論》是20年代的標志,郭沫若《中國古代社會研究》是30年代的標志,侯外廬的著作在40年代有獨特的地位白壽彝:《悼念侯外廬同志》,《史學史研究》1988年第1期,第3頁。。這在無形中打造出中國早期馬克思主義史學的一條譜系鏈。1985年,田居儉在談“史學研究應向‘第二條道路’邁進”時,就預設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以李大釗《史學要論》的問世為起點田居儉:《史學研究應向“第二條道路”邁進》,《文史哲》1985年第6期,第105頁。。1992年,蘇雙碧在“紀念郭沫若誕辰一百周年”的話語中,凸顯出李大釗《史學要論》與郭沫若《中國古代社會研究》前后相承的關系蘇雙碧:《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的開拓和實踐——紀念郭沫若誕辰一百周年》,《光明日報》,1992年11月15日,第3版。。1998年,戴逸在《世紀之交中國歷史學的回顧與展望》一文中敘述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發展時,亦是將李大釗《史學要論》與郭沫若《中國古代社會研究》前后相接戴逸:《世紀之交中國歷史學的回顧與展望》,《歷史研究》1998年第6期,第11頁。。此種敘事大多超出《史學要論》的知識本體范疇,強調李大釗《史學要論》作為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起源的譜系意識。《史學要論》被后認為第一部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理論著作,常以此將李大釗作為“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的奠基人”,與郭沫若《中國古代社會研究》作為“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的開拓者”,形成敘事張力另外,也有學者從承繼關系或內在邏輯關系方面,將李大釗《史學要論》與翦伯贊《歷史哲學教程》敘事為前后相聯的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理論的發展脈絡。例如,王學典:《翦伯贊與中國歷史科學的理論建設》,《歷史研究》1990年第3期,第68頁;周勵恒:《從〈史學要論〉到〈歷史哲學教程〉——論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理論的初步發展》,《四川師范大學學報》2021年第5期,第47頁;周文玖:《略論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理論發展的階段性》,楊共樂主編:《史學理論與史學史學刊》2021年上卷,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21年版,第3頁。。

那么,李大釗《史學要論》何以能從“邊緣”走向“中心”呢?法國年鑒學派的主要創始人呂西安·費弗爾在《為歷史而戰》的序言中曾寫過一段比較玩味的話:“先驅者的命運總是難以捉摸的:他的同代人可能當即就會支持他,于是研究者的菲薄之力就融入了集體的強力之中;他的同代人也可能抵制他,于是他過早地撒在地里的種子的培育工作就只能留給下一代了。這就是一些書和文章會獲得令作者吃驚的延期成功的原因:它們在發表10年、15年之后才遇到真正的讀者,而且有些支持的力量還來自外界。”呂西安·費弗爾著,高煜譯:《為歷史而戰·序言》,南京:譯林出版社2022年版,第4頁。費弗爾此言道出,一部史學著作的“再發現”,情況是異常復雜的,必蘊藏著內在理路與外在因緣。就內在理路而言,《史學要論》內容觀念的科學性與80年代的知識語境相契合。在80年代之前,學界嚴重存在將馬克思主義史學教條化、機械化理解運用的現象,甚至“階級斗爭”一度成為唯物史觀的代名詞,蘇式馬克思主義史學很大程度上形塑了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家的認知思維,從關鍵詞匯、概念、話語,甚至到重大議題等,都充斥著國內史學界。而李大釗《史學要論》成書較早,幾乎沒有受到蘇式馬克思主義史學的束縛。尤其蘇聯編寫的《聯共(布)黨史簡明教程》對其沒有作用力,諸如“五種生產模式”的普世性敘事在《史學要論》中無從體現。相反,李大釗《史學要論》對史學理論的靈活解釋,對西方社會科學等有很大的包容性,不以唯物史觀自限。《史學要論》中關于“活的歷史”、對考據的辯證認識、跨學科意識、歷史功能等科學性闡釋,與80年代的時代語境不謀而合。譬如,1983年為紀念馬克思逝世一百周年而舉行的中國史學會首次學術年會,在討論中就談及要“批判地吸收社會科學其他學科和自然科學的某些研究方法,批判地吸收外國歷史學界的某些研究方法”林永匡:《中國史學會首次學術年會討論綜述》,《中國史研究動態》1983年5期,第4頁。,這與李大釗《史學要論》的史學科學化意識相契合。

外在因緣主要在于學術界對新中國前30年史學的反思,尤其是對“文革”中造成史學秩序的混亂,尋求對史學生態的重新恢復。當時不少學人意識到歷史唯物主義不能等同于史學理論,更不能代替具體史學理論的位置瞿林東、趙世瑜:《史學理論》,肖黎主編:《中國歷史學四十年》,第1頁。。因此,史學理論的重建任務迫在眉睫。1983年5月全國哲學社會科學規劃會議強調加強史學理論研究,并決定定期召開全國性的史學理論研討會王學典:《從“歷史理論”到“史學理論”——新時期以來中國史學理論研究的回顧與展望》,《江西社會科學》2005年第6期,第16頁。;同年《世界歷史》發表《讓馬克思主義史學理論之花迎風怒放》一文,宣揚要大力加強馬克思主義史學理論研究本刊評論員:《讓馬克思主義史學理論之花迎風怒放》,《世界歷史》1983年第3期,第2~4頁。。1983年至1988年的“史學危機”大討論,很大程度上也是對史學理論危機的討論。此間,史學理論學科制度化趨勢明顯,史學理論學科建設提上日程,如史學理論課程設置、“史學概論”“史學史”著作編寫、史學理論相關期刊及機構等創設。因此,在時代知識語境的變化中,史學理論長期讓位歷史理論的情境得以扭轉,二者至少“并駕齊驅”。另外,隨著中國第一代馬克思主義史家逐漸退出歷史舞臺,作為學術史敘事的中國第一代馬克思主義史家不斷被重構與詮釋。尤其在20世紀90年代初,國內“學術史熱”的悄然興起,胡適、陳寅恪、王國維等民國學術記憶被喚醒,更是刺激著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學術史的構建。李大釗《史學要論》在新時期呈現出的譜系化敘事,與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五老”譜系塑造具有同構性。在這一譜系中,李大釗《史學要論》獨占一席,與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五老”共同構成這一核心圈,隱喻對中國現代史學秩序的塑造。

四 余" 論

李大釗《史學要論》的百年沉浮與清人章學誠《文史通義》的近代“再發現”又何其相似,這說明一部學術著作的生命力,不會隨著者個體生命逝去而消散,而是由其學理內在因子與外在因緣所共同決定,是歷史與現實不斷對話之結果。同時,李大釗《史學要論》由“邊緣”走向“中心”這一學術權勢的轉移過程,與20世紀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的發展情勢相契合,即民國時期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尚未居于主流,在時代因素下,其偏執于對宏大敘事的追求,史學理論讓位歷史理論,《史學要論》沉淪為邊緣性文本;新中國初期,史學界仍迷戀于對宏大敘事之追求,加之“左傾”思潮蔓延,強調“階級斗爭”話語,《史學要論》漸有工具化傾向;八十年代前后,隨著思想解放與知識語境的變化,學界對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的深度反思與調整,《史學要論》又重新回歸啟蒙語境,以譜系化敘事為特征,由邊緣推進到中心。而這一中心化趨勢在21世紀初期仍在繼續加強其表現主要有:21世紀初李大釗《史學要論》的版本持續增多;馬工程主編的《史學概論》除大量對李大釗《史學要論》征引外,尤其將李大釗《史學要論》與郭沫若《中國古代社會研究》作為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產生的標志(參見本書編寫組:《史學概論》,第78頁);瞿林東將《史學要論》作為中國史學第四次反省的一個史學里程碑等(參見瞿林東:《史學理論史研究 中國史學上的五次反思》,《史學史研究》2015年第1期,第2~3頁)。。這也啟示中國現代史學的發展,在追求社會效益之時,亦應兼顧學理性,沒有史學理論作為支撐的歷史理論,如同信馬由韁;缺少歷史理論關懷的史學理論,終為夢幻泡影。二者不可偏廢,中國史學研究方能少走彎路,以穩健之姿朝向科學化與本土化,創造新的可能.

基金項目:山東大學儒學高等研究院研究生科研項目“20世紀唯物史觀史學的譜系演化研究”(23RXY026)。

作者唐勇,山東大學儒學高等研究院博士研究生。山東,濟南,250100。

The Birth of a Classic:History Essentials in the Academic History of the 20th Century

Tang Yong

Keywords:Li Dazhao’s History Essentials is the cornerstone of Chinese Marxist historical theory and occupies an important position in the writing of modern Chinese academic history.However,as a matter of fact,the importance attached to this book by the academic community has undergone a complex evolution.During the period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History Essentials was used as a general knowledge to enlighten the general public.Due to various factors,it didn’t have a great influence,and was even reduced to a marginal text.In the early period of New China,due to the focus on “grand narrative” and the discipline of the “class discourse” of the times,its criticism of the experimentalist historiography centered on “Hu Shi School” was highlighted,the truth of its historical theory was obscured,and it gradually tended to be instrumental.After the 1980s,with the liberation of social thought and the change of knowledge context,historians began to reassess the academic status of History Essentials,which was characterized by genealogical narrative.The shift of Li Dazhao’s academic power centered on History Essentials reflects the development trend of Chinese Marxist historiography in the 20th century.

Keywords:Li Dazhao;History Essentials;Chinese Marxist Historiography

【責任編校 李 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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