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宋元雜劇的出土文物主要集中于音樂圖像,即雕磚石刻、繪畫、樂舞俑等方面。本文立足于中國音樂史學角度,運用文獻分析法、圖像分析法來提煉其宋元雜劇音樂考古文物的形制特征與表現,探究其音樂考古圖像對音樂史學研究的價值。
關鍵詞:宋元雜劇;音樂考古;音樂圖像
“雜劇”這一名稱最早可以追溯到唐代,唐代詩人李德裕在《論故循州司馬杜元穎追贈狀》中提到“雜劇丈夫兩人”,其含義為:“包括歌舞戲、雜技等各種伎藝表演形式。”[1]由此可知,唐代“雜劇”一詞并非單指戲曲形式,這為宋雜劇的形成奠定了基礎。金代“院本”一詞,據元代陶宗儀《南村輟耕錄》卷二十五“院本名目”記載:“唐有傳奇。宋有戲曲、唱渾、詞說。金有院本、雜劇、諸宮調。院本、雜劇,其實一也。”[2]由此可知,金院本與南宋雜劇名異而實同,是宋雜劇向元雜劇過渡的重要戲曲形式。元雜劇在宋雜劇和金院本的基礎上,既吸收“唱賺”“諸宮調”等說唱形式,又結合當時流行的歌舞表演,發展為綜合的舞臺表演藝術形式。
“音樂考古學是根據古代人類遺留的音樂文化物質資料,研究音樂文化發展歷程及其規律的科學。其主要研究對象分為器物和圖像兩大類。”[3]其中,宋元雜劇的考古文物以音樂圖像為主,因此本文主要圍繞宋元時期的音樂圖像展開分析。
一、宋元雜劇的音樂考古圖像發現
宋元雜劇的音樂考古圖像主要收錄于《中國音樂文物大系》與《中國音樂史圖鑒》,經由筆者梳理,音樂考古圖像類共計45件。本文依照出土時間與形制特征對具有代表性的5件宋元雜劇音樂考古文物進行梳理,地域主要位于河南省、山西省,目前宋元雜劇最早的音樂考古圖像出土于1958年,為河南偃師酒流溝雜劇雕磚。
(一)宋雜劇代表性雕磚音樂圖像
雕磚是在素面磚的制造技藝基礎上發展而來的。雕磚刻畫受宋代市民文化的影響以及民間雜劇的盛行,其雕磚的內容表現出市民的生活百態。當時采用雜劇人物圖像作為墓室雕磚,成為十分普遍的民俗現象。
1.河南偃師酒流溝水庫宋墓雜劇雕磚
(1)出土時間
1958年4月,河南省文化局文物工作隊于酒流溝水庫西岸發掘,墓葬的頂部塌陷,墓室為平面的長方形,在墓室北壁,共有六塊人物畫像磚,三塊為雜劇雕磚(見圖1)。
(2)角色行當
雜劇人物為三組。由左至右共計五人,最左側為單人,手持卷軸,為“引戲”。中間其右一人扮作官員,披袍秉笏,裹展腳幞頭,其中使用的道具“笏板”,是中國古代臣下上殿面君時的工具。左一人右手捧印袱,左手指向官員,為“末泥”。扮官員者當為“裝孤”。右側二人雕于同一磚面,皆作市井無賴小民打扮。其左一人左手托一鳥籠,右手指籠中鳥,咧嘴嬉笑。右一人面側向托鳥籠者。二人皆作丁字舞步,表情生動。此二人為“副凈”與“副末”,正在表演一場調笑段子。
(3)演出場景
三塊雕磚所刻繪的是宋雜劇戲班典型的五個角色形象,從左至右展示雜劇“艷段”“正雜劇”“雜扮”三段演出場景。宋雜劇一般為三段結構,是由南宋時期以后演變而來的,北宋時期只有兩段。如《夢華錄》卷第九“率執親王宗室百官入內上壽”記載宮廷中雜劇的演出:“……樂作,群舞合唱,且舞且唱,又唱破子畢,小兒班首入進致語,勾雜劇入場,一場兩段。”[5]
2.河南溫縣王村宋墓雜劇雕磚
(1)出土時間
1982年4月于河南省溫縣前東南王村宋墓挖掘出土,經判定為北宋后期墓葬。雜劇圖共五個角色,雕在一塊長方形青磚墻面上。其樂部圖與庖廚圖,雕于另一塊等大的青磚墻面上,圖均為平面淺浮雕(見圖2)。
(2)角色行當
五個角色,各人單雕,神態上未見交流。左起第一人,頭戴幞頭,手持骨朵,持骨朵者為當時的朝廷鹵簿儀仗。左起第二人,頭戴展腳幞頭,雙手執笏,為“裝孤”。左起第三人,頭戴花幞頭,右手握著帶狀物,左手持扇,作舞蹈狀。其足較小,推測為女子所扮。左起第四人,左手握木刀,右手拇、食指擒入口內作嘟哨狀。最后一人,其臉部的墨跡較多,右頰亦有一團墨跡,為“副末”。
(3)伴奏樂器
樂部圖雖然未與雜劇圖雕在一起,但樂部諸色皆側向雜劇人物一邊站立,因而很可能其職責是為雜劇演出進行伴奏,主要伴奏樂器有箏、方響、拍板。左側手持竹竿者為指揮手(見圖3)。
(二)金院本代表性雕磚音樂圖像
1.侯馬市金代雜劇磚俑[6]
(1)出土時間
1959年1月出土于山西省侯馬牛村古城南的金墓,經測定建造時間在公元1208—1210年間。墓中北壁上方為磚雕戲臺模型,內有五個彩繪磚制戲俑。
(2)角色行當
此五個戲俑,姿態生動(見圖4)。左一人裹黑幞頭,著衫裙,右手似執一卷,當為副凈。左二人,著皂衣打扮,為末泥。左三人著圓領大袖紅袍,足乘靴,雙手秉笏,扮為官員。左四人裹黑幞頭,左手握腰帶,舞態輕盈。此人為女子,當為引戲。左五人以墨跡貫雙眼,雙頰及嘴角各有一團墨跡。右手拇、食指置于口中打哨,應為副末。
2.義馬金墓雜劇磚雕[4]
(1)出土時間
1988年發現于河南省義馬市南郊金墓。墓為仿木磚雕結構,平面為長方形,墓志銘上有“大金國貞元四年”紀年(見圖5)。
(2)角色行當
四塊雜劇人物雕磚只有四個人物形象。左起第一位頭戴幞頭,笑容憨態可掬,右手持笏板,扮演角色為“裝孤”;第二人頭戴展腳幞頭,披斗篷,雙手交叉于胸前,笑容滑稽,為“副凈”;第三人頭右側戴簪花,右手放于嘴前呈吹口哨狀,為“副末”;第四人頭戴無腳幞頭,站立時身體前傾,雙手執長桿,其扮演角色為“末泥”。
(三)元雜劇代表性雕磚音樂圖像
山西新絳吳嶺莊元墓雜劇磚雕[7]。
(1)出土時間
山西新絳吳嶺莊雜劇磚雕出土于1979年。依據墓內的記載,此為元初墓。此墓前后墓室均有磚雕裝飾,前南壁墓門上磚砌了一幅雜劇磚雕,周圍有框(見圖6)。
(2)角色行當
其中共有七塊磚雕,中間五塊各雕一雜劇演員,高20厘米,左起第一人頭戴黑幞頭,外衣著紅色襯衫,足尖向外撇,呈濃眉怒目,雕磚左起第二人著長袍,面部殘損,但可清晰地看出上面有用墨勾出的半幅蝴蝶紋。此人顯然是一凈角。左起第三人扮為官員,著圓領大紅袍,未見笏板。左第四人著藍袍,扎紅色帛帶,乘皂靴,甩左袖,右手執棒,為副末。左第五人著橘色袍,右手甩長袖至胸,左手揮一扇至肩,當為旦色。
二、宋元雜劇音樂考古圖像的戲曲音樂元素
(一)雜劇的演出體制與角色行當
1.宋雜劇的演出體制與角色行當
宋雜劇已形成明確的角色行當,其中最早記載角色的是灌圃耐得翁的《都城紀勝》。《都城紀勝》“瓦舍眾伎”條記的角色分工曰:“劇中末泥為長,每四人或五人為一場。先做尋常熟事一段,名曰‘艷段’,次做‘正雜劇’,通名為‘兩段’。末泥色主張,引戲色分付,副凈色發喬,副末色打諢,又或添一人裝孤。”[8]此外,《武林舊事》所載南宋乾淳教坊樂部雜劇色中又有“裝旦”一名,上述為雜劇角色情況。“裝旦”,扮演女性角色,表演上以唱為主。“副凈”“副末”在宋金雜劇中是一對滑稽角色,互相配合。副凈通常面部敷粉涂墨,且作吹口哨動作。引戲通常身穿圓領長袍,手執長桿,或舞姿生動,末泥是宋雜劇、金院本中的男主角,通常為穿袍秉笏的大官裝束。裝孤是宋雜劇、金院本中扮演官員的角色,通常身著官服,由唐參軍戲中的“參軍”演化而來。
2.元雜劇的演出體制與角色行當
在元雜劇中,其角色分工情況已與宋金雜劇院本大不相同了。《青樓集志》曰:“雜劇則有旦、末。旦本女人為之,名妝旦色。末本男子為之,名末泥。其余供觀者,悉為之外腳。”[9]宋、金雜劇院本中的裝旦、末泥成為主唱的正旦、正末,其余外角有小旦、貼旦、花旦、老旦、外末、小末、凈等,其分工更為精細。
宋代雜劇演出中,已形成五個角色,即末泥、裝孤、引戲、副凈、副末。男女角色皆有,各角色裝扮特征鮮明,有利于表現多層次的人物關系。金元雜劇音樂考古圖像中,雜劇的角色配置與演出體制產生新變化。侯馬董明墓磚雕戲俑中顯示,金代中晚期戲曲表演中,末泥開始居中作為主演,表演內容由滑稽調笑向正劇轉化,在新絳吳嶺莊元墓戲曲磚雕中,末泥在表演中便處于中心位置,副凈、副末退居次要地位,形成所謂末本或旦本的元雜劇演出體制。元代雜劇磚雕較金代雜劇磚雕更為粗制,且基本無樂隊人員出現。
(二)雜劇的伴奏樂隊組合方式
雜劇作為綜合的藝術形式,在宋元時期的宮廷與民間都很盛行。筆者據相關文獻進行分析,當時宮廷中的音樂機構與雜劇的表演有著密切關聯,并形成了相應的樂隊編制。其一,《東京夢華錄》卷六“元宵”條記載:“教坊鈞容直、露臺弟子更互雜劇。近門亦有內等子班排立。萬姓皆在露臺下觀看,樂人時引萬姓山呼”[10]其中的“露臺弟子”是指在露天舞臺演出的民間藝人。其二,陳旸《樂書》中記載:“劇戲,宋朝戲樂鼓吹部雜劇員四十二,云韶部雜劇員二十四,鈞容直雜劇員四十,亦一時之制也。”[11]可以看出兩點,一是當時宮廷音樂機構中雜劇演員的數量,二是雜劇中與鼓吹樂的融合。
河南的堰師酒流溝宋墓雜劇雕磚只有演員的表演場景,圖像中沒有顯示出伴奏樂器。而河南溫縣王村宋墓雜劇樂部雕磚主要伴奏樂器有箏、方響、拍板。甘肅出土的隴西宋墓雜劇畫像磚,四人奏樂圖中,主要使用的樂器有橫笛、豎笛、大鑼。其中演奏者右手提鑼,左手持小錘擊奏。五人奏樂圖中樂人為站立姿態,放置方響一架,架上懸音板16枚,分列兩行,一人雙手各持小錘,身旁一人吹橫笛。其身后3人,一人撥豎,一人吹笙,另一人擊打拍板。由此可知,樂隊伴奏在宋元雜劇的演出中有一定地位,主要應用為打擊樂器與吹奏樂器。
三、結束語
(一)藝術價值
經由對宋元雜劇音樂文物的分析,雜劇的演出人物主要為四到五人,男女角色均有,角色裝扮有較大的差異。在演出形式上,即“艷段—正雜劇—雜扮”。宋元雜劇的音樂考古圖像一定意義上反映了宋元時期的時代風貌,從服飾的精美程度與人物角色的多樣化反映出當時人們對雜劇藝術的喜愛,也體現了社會生活的富足。北宋的社會發展相對穩定,為了滿足市民階層精神生活的需要,雜劇藝人為了能創作出貼近現實的劇目,經常開展戲曲創編活動,在城市中產生了數量和規模都十分可觀的娛樂場所——勾欄瓦肆。因此,演出場所的擴大為雜劇表演提供了平臺。
元雜劇的發展,得益于當時多階層的支持。一是元代統治階級對漢族文化與漢族音樂的喜好,二是市民階層精神層面的需要,三是元代廢除“科舉制”政策影響下,文人階層更多地貼近生活,如關漢卿、馬致遠、白樸等人,通過創作雜劇作品反映社會現實與矛盾,與此同時,雜劇作家利用書會的形式與雜劇演員合作編寫劇本,或親自登臺表演,推動了雜劇藝術的進一步發展。
(二)考古實證價值
通過對宋元雜劇音樂考古圖像的研究,可以證實宋元雜劇存在的真實性與客觀性,正如我國近現代音樂學家王光祈明確提出的觀點:“研究古代歷史以實物為重,典籍次之,推類又次之”,“推類”大可不必時,只能專從古籍方面入手,然后再取南洋、南美各處所流傳之中國律管以作“旁證”[12]。
音樂考古實物作為音樂歷史中的重要依據,為音樂史學提供了研究手段與途徑,但音樂考古圖像也存在部分問題,如年代久遠,部分圖像不清,難以辨別,或受畫師技術、制作工藝與所處時代情況的影響,存在偏差。所以在學術研究過程中,要保持嚴謹性,注重音樂考古實物與古代文獻典籍的互證,通過多重考證得出較為準確的結論。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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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王光祈,著.四川音樂學院,編.王光祈文集·音樂卷[M].成都:巴蜀書社,1992.
作者簡介:陳家慧(1998-),女,山東泰安人,碩士研究生,從事中國音樂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