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過去幾年間,世界對休息的態度已然改變。
近期,新加坡人力部發布了《三方靈活工作安排要求指導原則》,規定自2024年12月1日起,新加坡所有企業的雇員都可以提出靈活工作安排要求(遠程辦公地點、彈性工作時間以及彈性工作量),且雇主必須在兩個月內以書面方式回復是否接受該申請。盡管這并非強制規定,但這或許意味著,未來新加坡的部分員工能夠成功申請到每周工作四天的機會。
傳統的五天工作制正在松動,四天工作制在全球范圍內的討論度不斷升高。2023年,新加坡本地的一家公司調研顯示,約有八成雇員希望落實四天工作制,而在歐美國家,四天工作制的試驗浪潮更是幾度興起。甚至在美國有一家咨詢公司名為Strategy and Rest(策略與休息),專門幫助各公司設計并實施四天工作制。
休息為何變得越來越重要?
在美國硅谷做了15年咨詢顧問之后,Alex Soojung-Kim Pan感覺到倦怠正在逐漸侵占他的身體。
最初,他試圖留出更多時間處理工作,效果卻并不理想。疲憊不堪的Alex決定休假三個月,過一過“奢侈”的悠閑生活,卻意外地發現自己在休息期間進行了很多思考,反而高效地完成了大量工作。
在如今這個永遠忙碌、永遠在線的世界里,休息常常被視為被動的負向空間,許多人不視休息為一項獨立的活動,而是工作缺席時的空白狀態。過去的Alex也曾這樣認為,直到休息后的收獲讓他意識到:休息同樣重要。“也許我們對工作時間與生產力之間的看法是錯誤的。”
那次休假結束之后,Alex開始致力于有關休息與生產力的研究,他陸續出版了《Rest:Why You Get More Done When You Work Less(休息:為什么你工作得更少卻得到更多)》《Shorter:Work Better,Smarter,and Less(工作更短,更好)》等書籍,并在美國創辦了一家幫助其他機構設計四天工作制的咨詢公司。
越來越多的證據表明,適度的休息更有助于提高生產力與創造力。
20世紀50年代初,伊利諾伊理工大學的心理學教授們曾調查了同事的工作習慣和時間表,并繪制出了一幅教師在辦公室花費的時間與他們發表文章數量的曲線圖。他們猜測結果會是一條直線,但事實并非如此,數據呈現出M形曲線,教師們每周工作10-20小時,論文數量達到峰值,隨后開始向下傾斜。每周工作35小時的科學家的工作效率,實際是每周工作20小時同事的一半。
而重新回顧歷史上最具創造力的人的生活時,Alex也驚喜地發現一個悖論:無論是查爾斯·狄更斯、達爾文,還是英格瑪·伯格曼,盡管他們的一生專注于事業,但每天真正用于工作的時間卻只有幾個小時。
達爾文習慣于每天早起在蜿蜒的鄉村土路散步,八點到達書房,穩定地工作一個半小時。九點半,他會看早報、寫郵件。十點半,他會繼續專注工作到中午。這之后,他會散步一個多小時,吃午飯、寫信、午睡,直到下午四點起床才回到書房,工作到五點半。
達爾文將一天的工作僅劃分為三個90分鐘的時間段。Alex曾戲稱:“如果他在當今的大學當教授,可能會被剝奪終身教職。如果他在一家公司工作,也會在一周內被解雇。”可事實上,達爾文的適度休息,促成了他的思考與成就。
回到現代,大批公司的實驗亦證明了四天工作制的好處,維持工作效率只是一方面,人們的生活水平也因此改善。2015年,冰島開始試行一周四天工作制度,四年后,公共部門宣布超過25vhTKe0Q3YfDEKWB3ke5hEni7rIRuj40jN+xTPkxQ8kA=00名員工聲稱自己更快樂、更健康、壓力更小。
2022年6月,英國70多家公司、3300多名員工參與了目前世界規模最大的四天工作制實驗,參與的公司來自餐飲、科技、金融、數字營銷、醫療服務等領域。這些國家四天工作制試點的原則是“100:80:100”:員工獲得100%的薪酬,工作時間減少為原來的80%,同時保證產出保持之前的100%。
半年之后,只有三家公司決定暫停實驗,其余公司都認為,由于營收增加、人員流動率下降以及員工倦怠程度降低,一周工作四天和五天并無區別。且在新的時間表下,員工們報告自己的壓力、疲勞、健康及個人生活狀況均有改善。員工的家庭更加和諧,在試驗期間,男性照顧孩子的時間比女性增加了一倍多。
新西蘭信托和遺產規劃公司Perpetual Guardian創始人Andrew Barnes曾在一次演講中回憶,推行四天工作制后,一位員工第一次有機會去學校接自己的孩子放學。為了留住這來之不易的休息,他們在工作日更少分心,瀏覽休閑網站的時間反而下降了35%。
也有研究表明,四天工作制有助于幫助女性恢復在工作中的地位。由于工作時間減少,一些雇主更傾向招聘女性,因為她們在組織合作、時間管理上更有能力。此外,更短的工作時間也意味著更少的碳排放和更低的能源消耗。英國“四天工作制”運動發布的一份報告顯示,這種工作模式的轉變每年可以減少整個國家21.3%的碳足跡。
想要獲得更多休息的理想很美好,但真正實現卻并不容易。人們太擅長浪費時間,卻幾乎從未將休息視為一項可以通過練習提高的技能。
Alex的公司總結出了在不降低工作效率的前提下縮短每周工作時間的關鍵三點:縮短會議時間;引入專注時間,讓每個人都能專注于自己的任務;更謹慎地使用技術。為此,也出現過一些“滑稽”的案例,為避免過多的流程、繁冗的會議浪費時間,倫敦一家數字咨詢公司決定在硬板凳上召開會議,哥本哈根的公司IIH Nordic甚至使用倒計時器來保證會議簡短。
盡管已有大量經驗,四天工作制在全球范圍內的推行進度卻并不一致。一些人認為愛爾蘭、英國等地的成功源于其本就發達的經濟體制,而在競爭激烈、思想嚴謹的亞洲國家,基本的五天工作制在一些公司尚無保障,更不存在推行四天工作制的成熟土壤。2022年4月,日本松下控股開展試驗引進“選擇性一周三休制”,大半年之后的調查結果卻顯示,認為不應該推行這項制度的民眾比例達到57%。
四天工作制仍存在諸多爭議。一些員工無法接受每天的工作時間從八小時延長到十小時帶來的疲憊,也不是每一種職業都適用于這種制度,新西蘭乳業曾表示反對,因為“牛羊不能只工作四天、休息三天”。
美國《赫芬頓郵報》進行的一項調查也顯示,約一半的工人表示,愿意每周多工作一天以換取20%的加薪。低薪工人不會愿意自己的工作時間被限制在32小時內,因為他們需要足夠的錢來維持收支平衡。
此外,英國雷丁亨利商學院教授本杰明·萊克曾表示:“公司實行四天工作制的最大障礙可能是根深蒂固的文化和性格固執的老板。一些管理者認為縮短工作時間會更難管理員工,還有些厭惡風險的管理者不想改變既定制度。”
盡管四天工作制并未大范圍推行,但其背后有關休息的理念卻值得每個人借鑒。
“學會休息”并非字面意義上那么簡單,Alex指出,休息并非花大量時間玩電子游戲,也并非整日仰臥在床上,“鍛煉、散步或可投入的愛好比在沙發上看電視更有好處”。
他提倡人們刻意練習休息的技能,比如嘗試將熬夜工作轉化為早起。Alex也是練習早起的受益者,過去,他習慣在深夜完成最難的工作,由于照料孩子的需求,他開始嘗試早起,“開始幾個星期非常艱難”,但堅持下來,他意識到自己的頭腦逐漸清晰,他會在每天晚上寫好第二天早上要處理的三件事,“提早完成了一天中最難的任務讓我心情放松,我創造了更多休息空間,白天也可以留出更多時間遛狗、鍛煉身體、打盹”。
另一方面,Alex也在演講中反復強調“深度玩樂”(deep play)的作用。這一詞匯最初由杰里米·邊沁提出,被文化人類學家克利福德·格爾茨推廣開來。調研發現,很多在自身領域做到頂級水平的人,通常都有一項消耗大量時間和精力的愛好,比如跑步、繪畫、登山、航海……這類愛好可以幫助人們從工作中解脫。正如溫斯頓·丘吉爾所說:“只有當新的細胞被激活,新的星星主宰天空時,我們才能真正得到放松,重獲力量。”
最后,更好地工作,才能更好地休息。盡管人們的職業、工作習慣不同,但以下幾個步驟適用于每一個人:第一,將工作安排在連續、高度專注的90-120分鐘之間,然后休息20-30分鐘;第二,觀察最有活力的時間,確保在專注力最強的時間段完成最重要的任務;第三,不要忽視睡眠和小睡,20分鐘小睡所能恢復的精力,比濃咖啡更有 效。
在四天工作制或更好的工作制度到來之前,學會掌控自己的時間,或許才是當下最應該期待的事情。
(華子摘自微信公眾號“看天下實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