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順結婚了,這在四里八村引起了轟動。
阿順小時候很乖巧,十歲沒了爹后,他感覺沒人保護他了。有次打了架,那孩子的爹使勁瞪了他一眼。一段時間里,阿順經常夢到一個黑臉的漢子瞪眼看他,醒來后他都蒙起頭偷偷哭一次。
李四家侵占了阿順家的地界,娘和他們理論,被李四的婆娘推倒在地上。那天晚上,娘兒倆在黑暗里摟在一起,阿順渾身冷得發抖。娘顫聲說:“順子,咱家沒有男人撐腰,你還小,凡事要忍讓,不然更吃虧。”
阿順性格懦弱,獨來獨往,上學時沒少被同學們譏笑。調皮的同學故意喊他“娘兒們”“膽小鬼”,他只是低頭默默走開。
阿順去地里幫娘干活,走在玉米地間的小道,挺拔的玉米稈舒展著長長的葉片,一片翠綠。微風吹過,玉米葉“沙沙”的聲音仿佛在訴說著生命的故事。他陶醉了,他想喊,他想唱,他舒展開雙臂,深深呼吸著這充滿青草味道的空氣。阿順覺得此刻才是他自己。風吹過,玉米地平息下來。一聲蟲鳴響起,阿順駐足屏息,生怕驚擾了這小心翼翼的音符。又一只蟲子叫了起來,接二連三,不知道躲在哪里的蟲兒都大膽地亮開了嗓門。一時間,剛剛安靜下來的玉米地又奏起了交響樂章。繁茂的玉米地里,隱藏著諸多快樂的生靈,它們被這綠色的屏障保護著,相互守望,安全、快樂,共度美好的日子。
阿順開始羨慕這些蟲兒了。它們可以憑借著密密麻麻的玉米做保護,而他和娘的保護在哪呢?
忽然,唰唰的響聲打斷了這美妙的樂章,阿順心里涌出了懊惱和埋怨。聲音越來越大,伴隨著喘息聲,似乎有人在玉米地里打斗。正疑惑間,一聲女人的哀號傳進阿順的耳朵里,他的頭“呼”地漲了起來——娘!
身材高大的李四正抱著娘往地下按。娘拼命掙扎著,一個肩膀的衣服被扯破,白皙的肩頭露在外邊,嘴里發出無助的“嗚嗚”聲。阿順喊了一聲“娘”,似乎又沒有喊出聲音。他只想著救娘,摸起地上的鋤頭狠狠打了下去。李四“哎呀”一聲松了手。
阿順把娘擋在身后。他看著李四那雙似乎要吃人的大眼,想起了小時候娘被他們兩口子推倒的那一幕,新仇舊恨涌上心頭,他恨恨地舉起鋤頭,娘一把拉住他。
第二天,全村都在傳李四被車撞斷了腿的事。
地里沒活的時候阿順喜歡在紅河里抓魚摸蝦,逢集就到集市晃蕩。他在集上折斷過缺斤短兩的秤,掀翻過仗勢欺人的肉攤,把尾隨女孩的男人打進醫院。漸漸的,紅河兩岸都知道了性子野的阿順。
鄰居有做生意的,有四處打工的,一家家的日子都好了起來。阿順依然守著那幾畝地,孝順著娘,年復一年,日子過得叫一個“窮”字。
開始有人說:這孩子就是屬炮仗的。再后來,阿順三十了還沒娶上媳婦,有人背后叫他“無啷當”。“無啷當”在紅河兩岸可真不是個好名聲,那是專指每天無所事事,瞎混日子,好吃懶做的無賴。有了這個“好”名聲,哪家閨女還敢嫁給他?
可是,阿順偏偏就娶了個好媳婦。棗花可是紅河岸邊出了名的漂亮、賢惠、能干。令人不解的是,她爹上趕著把棗花嫁給了阿順。
婚后不到一月,阿順就跟著大頭去了縣城。阿順在工地肯出力,一個多月不回家。大頭開玩笑說:“阿順,你不想新媳婦嗎?”
“想啊。”阿順擦把汗說,“我更想多掙錢,讓她和娘過得好點?!?/p>
老三家牲口啃了麥苗,阿順對上門道歉的老三又遞煙又讓座:“三叔,賠什么錢?鄉里鄉親的見外了?!崩先耆司驼f,阿順變了。
阿順真變了。在集上對人和和氣氣的,被人撞破摩托車燈也不計較,花錢自己修。人們奇怪,半年多阿順咋就變化這么大?大頭跟人講了一件事:建筑工地不遠的窩棚里住著個老太太,撿垃圾為生,阿順可憐她,常去送點吃的用的。有次阿順和工頭起了爭執,工頭把阿順罵火了,他抄起鋼筋要砸工頭,胳膊被老太太死死地抱住了。老太太說,她的兒子也是火爆脾氣,拆遷時把人打成了重傷,被判了刑。媳婦走了,就剩下了她一個孤老婆子。
晚上睡下,滿臉紅潤的棗花說:“你這個炮仗脾氣總算變好了?!?/p>
“哼,咱威力可沒變?!卑㈨槈男χ斑M被窩。
“去,沒羞沒臊的?!睏椈ú[起了眼睛,把臉貼在阿順溫熱的胸前。
阿順說:“過完年我不想出去打工了?!?/p>
“那你想干嗎?”
“我想建蔬菜大棚,咱倆在家干,也順便完成娘的心愿?!?/p>
“一肚子私心。”棗花摟得更緊。
“你不同意?”
“這么好的事,咋會不同意。”棗花輕掐了阿順一把。
“哎呦?!卑㈨樢惑@一乍地爬出被窩,抓起衣服就往身上穿。
“你傻啦,大半夜的穿衣服干嗎?”
“我去量量咱家靠水近的那塊地,看夠不夠建兩個菜棚。”
棗花使勁在他的裸背上拍了一巴掌:“你呀,炮仗脾氣一點也沒變!”
“嘿,那要看干啥了。”
棗花看著閉上的房門,想起爹討回的賣豬錢,還有那個被打進醫院的男人。
爹沒看錯人。棗花拉拉被頭藏起了臉,心里像灌了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