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皮影

·01·

那天，欣樂鎮的安靜被一位大叔打破了。

他腳踏牛皮涼鞋，身背牛皮箱子，大步流星地走進了小鎮，健壯的肌肉蓄滿了力氣。

“看皮影戲嘍！好看的皮影戲，一個銅板就能看好看的皮影戲！”大叔站在廣場上吆喝著。

吆喝聲引得全鎮的男女老少紛紛往廣場走去。

小女孩兒齊齊身形嬌小，靈活地擠到了第一排。

只見大叔打開皮箱，取出大燈，支起幕布。

然后，他將一件件皮影輕輕捧出，小心翼翼地放在身邊的綢布上。

天一暗，大燈一亮，好戲開場。

大叔的皮影多是動物和孩子造型。

他一邊操縱手中的長竹簽帶動皮影做出各種動作，一邊模仿著不同動物的聲音，唱著不同的小調。

聲影交錯，令人無比沉醉。

皮影戲中，獅虎結伴而行尋找寶藏，兔子帶著女孩兒到了月球，飛鳥喚醒了沉睡的大山……

最后一場戲是孔雀舞《繁花》。

“羽絨豪放云天嬌，一身金翠若飛仙。”伴隨著悠揚的歌聲，欣樂鎮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幕布上的影子吸引住了。

靈動的孔雀與美麗的女孩兒翩躚起舞，她們的舞蹈令干涸的大地繁花盛開。

重重花影，生機盎然。

當歌CmKrzTT+uR3InWi1WMa+jg==息影停，人們久久回味著，仍不愿離去。

方才在幕布上精彩演出的影子們此刻浮上高空，悄悄飄向遠方。

眾人之中，只有齊齊看到了影子們的動靜，她追隨著影子，想看看它們究竟要去哪里。

不一會兒，齊齊就看出了門道：影子們目標明確，直沖那一大片猙獰的青灰影而去。

只見獅子影舉起爪子、孔雀影伸出長喙、大象影揮動長鼻、女孩兒影握緊拳頭。還有許許多多影子，它們一起攻向青灰影……

·02·

齊齊已經記不清，那片青灰色的影是什么時候出現在欣樂鎮地上的。

一開始，它只是青團鋪旁一個不起眼兒的小圓點，隨著時間的推移，它愈擴愈大，擴進了鎮上每間房子，看起來就像只張牙舞爪的猙獰怪獸。

隨著青灰影的擴張，鎮上的歡聲笑語日漸稀少。

齊齊試著和大人說起過青灰影，可大人都說她在幻想。

齊齊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是在幻想，因為她真切地看見，當那片影伸出尖銳的爪子搭上了媽媽的肩頭后，曾經溫柔愛笑的媽媽眼底出現了青灰影，她變得乖張暴戾。

大人們都說媽媽病了，可看了不少醫生也毫無起色。

鎮上像媽媽這樣性格突變的人愈來愈多，在他們的瞳仁里，齊齊瞥見了同樣的青灰影。

憑著直覺，齊齊感到青灰影在一點點蠶食著人的生命。

齊齊害怕被青灰影感染，也擔心欣樂鎮不會再好起來。

“這下有救了！”齊齊屏氣凝神地盯著影子之間的戰斗。

她看到，青灰影露出獠牙，想要將影子們撕成碎片。

齊齊緊張得心臟都快要蹦出來了。

好在，影子們團結一致，時而疊為巨獸，時而連為海浪，朝著青灰影發動一輪輪猛烈的攻擊。

青灰影節節敗退，而影子們也消瘦了不少，看起來馬上就要瘦成一道閃電了。得到喘息機會的青灰影，立刻趁機發動反攻。

齊齊攥緊拳頭，默默為影子們打氣。

一陣風吹開了遮蔽月亮的浮云，影子們吸飽了月光，又強壯起來，對著青灰影發起更加猛烈的進攻。

不出半個時辰，青灰影已縮成一個小圓點，影子們聚成人形，抬腳將它狠狠踩碎了。

剎那間，齊齊覺得周遭的空氣都清新起來。

消滅了青灰影的影子們輕盈地在空中飛舞，緩緩地朝著原路返回。

齊齊緊緊跟著它們，一路穿街走巷，來到了大叔暫住的小木屋外，那是鎮上一座專供來往客商落腳的旅舍。

門沒有關嚴實，從門縫兒往里瞧，齊齊沒見到大叔和影子們，倒是看見了他的大牛皮箱。

箱中，皮影們靜靜躺著。

齊齊好奇心起，走進小木屋，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她感覺皮影的觸覺好神奇，絲滑如綢緞，又透出陽光般的溫暖。

·03·

齊齊不由得贊嘆：“什么樣的皮可以做出這樣的皮影啊？”

“用驢皮，涂上了厚厚的正午時分的陽光與午夜時分的月光，這叫日月皮影。”大叔低沉的聲音在齊齊身后響起。

她扭過頭，嘴里重復著：“日月皮影？”

大叔點點頭：“想必你剛才看到了日月皮影們是如何擊退奪魂影的。”

這個名字令齊齊脊背發寒：“奪魂影？就是青灰影嗎？”

大叔又點點頭：“沒錯，奪魂影是青灰色的。”

“日月皮影為何可以擊退奪魂影？它在欣樂鎮上盤桓了好長時間，快要把所有的快樂都吸干了。”齊齊急于知道答案。

大叔不回答，默默地從大牛皮箱里取出皮影戲的全套裝備，他要把日月皮影的故事演給齊齊看。

提燈一亮，好戲再度開場。

從戲中，齊齊得知從前世界上有一個影國，那里生活著世界上所有的影子。

影子在醒著的時候，會陪伴在人們身邊。影子睡著的時候，它們就去往影國。

影國是個快樂的地方，每寸土地都悅花盛放，馨香四溢，再悲傷的影子到了那兒也能開心起來。

可是某一天，來自地心深處的烈焰將悅花燃盡，悲傷的影子聚集在一起，吞噬起快樂的影子。

快樂的影子們無法抵御，合力關上了影國的大門。沒想到，悲傷的影子還是沖開了大門，離開了影國的疆域。它們聚合成一塊塊奪魂影，在世上游蕩，尋找機會吞噬人們的影子以及他們的生命力。

照這樣下去，奪魂影很快就會統治世界。

還好，一位皮影匠人看見了奪魂影，他試著與奪魂影戰斗，卻發現手中的刀無法傷它們半根毫毛。

靈光一現！他想到了用影子來戰勝影子的辦法。

剛開始，皮影的影子們被風一吹就散了，無法與強大的奪魂影對戰。

皮影匠人費盡心思，在選皮、制皮、畫稿、過稿、鏤刻、敷彩、發汗熨平的皮影制作工序中加入了刀光劍影、電閃雷鳴、金玉寶石，然而都未能讓皮影的影子們增強實力。

直到有一天，皮影無意間被風刮到了樹椏上，浸在陽光與月光中，透出不同尋常的光彩。

把皮影取下來的夜晚，它們在幕布上的影子殺死了一個奪魂影。

皮影匠人領悟到，那股無可匹敵的力量來自日月的光明。

他將收集的日光與月光熬成漿，在制皮與敷彩的時候細細涂抹在皮子上，這就做成了日月皮影。

皮影匠人帶著日月皮影行走江湖，保護人們的喜樂。

燈熄戲罷，齊齊久久回不過神來。

·04·

“制作日月皮影的工匠有個共同的名字，叫做守影人。”大叔收拾好皮影，從幕布后走了出來，“你如果愿意的話，也可以成為一名守影人。”

“我嗎？”齊齊指著自己的鼻子，難以置信。

“是的，并非所有人都可以看見奪魂影。那些看得見的人，才具有成為守影人的潛質。”大叔鄭重回答。

“我……我想成為守影人。那么，我只要跟著守影……啊不，跟著您學皮影戲就好了？”齊齊試探地問。

“并沒有那么簡單。首先要做好皮影、演好皮影，然后才能進階制作日月皮影。”大叔說，“所謂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別說做好皮影了，就連演好皮影戲都需要漫長的時間積淀，這份苦不是所有人都吃得了且愿意吃的。”

齊齊只有十二歲，從小父母寵著，吃過最大的苦就是生病時媽媽為她熬的中藥。

“我，我確實無法想象做皮影、演皮影有多苦。”齊齊搖搖頭。

“最開始的時候，我也吃不了做皮影的苦。制皮的時候，得用銼子反復磋磨粗糙的驢皮，直到它變為半透明狀。一坐就是大半天，我累得肩膀酸痛，手上起血泡。冬天，血泡伴著凍瘡，令人痛不欲生。過稿和鏤刻需要聚精會神，手一抖，皮影的靈氣就會減一分。必須要恰到好處，出來的影子才能形神兼備。”回憶往事，大叔的聲音越發低沉，“后來……后來我目睹了一群聲勢浩大的奪魂影來到一座曾經生機勃勃的小鎮，抽干了鎮上的歡聲笑語。我才知道，日月皮影對于這個世界有多么重要。那一刻，我感覺到肩上的責任沉甸甸的。我能看見奪魂影，也意味著日月皮影選擇了我。做皮影的苦，比起生靈們受的苦，又算得了什么呢？從那以后，我勤學苦練了十多年，終于脫胎換骨……”

大叔的話令齊齊想起媽媽空洞的雙眼，她不寒而栗。

“我愿意吃這個苦！”齊齊一口答應下來。

·05·

回到家中，齊齊欣喜地看到，媽媽已恢復如初，她和藹地朝齊齊微笑著，溫煦如陽光。

“今天的皮影戲好看嗎？”媽媽輕聲問，“唉，可惜我病了沒看成。我像你那么大的時候，鎮上的皮影戲可是一場不落。”

“好看的！”齊齊豎起大拇指，“媽媽，我想和皮影匠人學做皮影。以后啊，每天演給您看吶。”

“媽媽相信你一定能做成！媽媽永遠給你無條件的支持！”媽媽堅定地說。

當媽媽還是個小女孩兒的時候，也曾想跟著走南闖北的皮影匠人去演皮影戲，可惜被家里人攔下了。

生下齊齊后，媽媽告訴自己，未來無論自己的孩子想做什么，一定給予她百分百的支持。因為，每個孩子都可以自由地追求夢想。

月光如水，在屋內流淌。齊齊突然擺動雙手，光在墻上投射出手影。

齊齊屬龍，她做出了一條飛龍的手影，在空中翱翔。

媽媽將手搖出波浪的影子：“風來了，送龍飛上更高的地方。”

燦爛的笑容綻放在母女倆臉上。

她們快樂的手影飄呀飄呀，飄到了大叔屋里。大叔心中暗暗感嘆：這小姑娘果然有天分，我沒看走眼啊！

朗朗明月下，日月皮影夢已在齊齊的心中生根發芽。未來，她要把歡樂的影子帶到更遠的地方。

非 遺 小 課 堂

皮影戲是中國民間歷史悠久、源遠流長的傳統藝術，始于西漢，興于唐朝，盛于清代。由元朝開始，隨著軍事遠征與貿易往來，皮影逐漸傳入中亞與歐洲。皮影戲藝人用蠟燭或燃燒的酒精等作光源，照射在驢皮做成的剪影上，唱影人在白幕后面，一邊用木桿操縱著剪影人物，一邊唱述故事。皮影戲將繪畫、刻紙、說唱、戲曲等融為一體，被譽為中國傳統文化的“活化石”。皮影戲在我國廣為流行，在全國二十多個省市都能看見它的影蹤。2011年，中國皮影戲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如今社會生活節奏加快，人們越來越難以像舊時候一樣，慢慢欣賞一部皮影戲。不過，仍有許許多多民間藝人傳承發揚著皮影戲藝術，并加入新時代的元素，令它煥發新的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