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是自己的賓客（組詩）

畫，尋釣者不遇

更多時候，魚簍將整個下午全部提走

剩下的不外是活水和浮萍，偶有濁流

搬運著空蕩蕩的

綠洲，被困了一整天的岸

聚攏了許多石頭，我堅信

那舉著釣竿的人

不能把淤泥自水底抽離，圍靠上來的

波紋有一些脆弱，只有一葉扁舟來安慰

且慢：那座斷橋有空置的水卻無盡頭

一幅畫能容納的世界皆不歸錦鯉所有

我們都是自己的賓客

時入暮晚，山川歸隱已不需要誰答應

這么多年，我再也沒聽到過柴扉被人

敲擊的碎音

多么難得的吱扭和訪客

除了大雪、風雨，誰會

驚擾內心的

傾聽。現在，我們每個人擁有的忠實朋友

都在遠處，其實，也不見得多遠

我們起身，草木不動聲色以榮枯相迎

夢中有雨

一早起來，雨水淅淅瀝瀝，昨晚的

電閃雷鳴，今日還留有余悸，就如同

一面鏡子經歷過

一張臉后，至今仍不肯原諒

自己。我承認雨水無法抵達

內心，任你懷揣

整個夏日，也不能將風暴或者路過的

鐵匠關進鏤空的窗子。昨日，集市上

那個外鄉手藝人淬著火，通紅的鐵鍬

一瞬間愛上了大地。在夢里，我居然

看見了自己的難過，靠天吃飯的

農夫集體敲擊星空，是夜，大雨盈野

村東那片不需人理睬的樹林

東行數百米，進入一片盎然的楊樹林

糧食不值錢，農民就轉身種上了樹木

清涼，稀疏

知了的鳴叫聲中，陣陣清風

都算是意外之喜，此處無人

砍柴，無人

隱居，你想打聽的山中消息都是浮云

但斑駁的明暗肯定還是有的，即便是

半夜，樹下也會有光，星星攜帶蟲子

將沒有盡頭的一天緩緩叫醒。這一片

樹林已鮮有人來訪，世事終需有地安置

那些長出又落下的葉子終需背對涼意

蔬植小記

十天沒回家，菜園子里的芋頭堪堪將死

還有玉米苗也弱不禁風，雜草則是勢頭

兇猛，唯有自生自滅者

才是這個星球

最堅決的生物。前些天

我除草，整地，將發了芽的芋頭一個個

種下去，這些喜水喜陰的東西舉起肥頭

大耳的葉子，接納著黑夜吐出來的泥沙

某一個時刻，我還看見幾只螞蚱在葉子

上面做夢，夢中，一定有無數陽光向著

黃昏俯首帖耳。哦，現在一切都是未知

當我不照顧它們，當我沒有了所謂的愛

我們都是舉著金黃色的根須發呆的孤兒

哦，命運

雨落下來了，但一直沒有聲音，我看見

遠山似有似無，一個人在窗戶里觀察

自己。角落處的薔薇顯然

在黃昏中

而有種斑斕色彩嘗試接受

另外的命運：郊區，濕透的那朵云彩

還有泥土中間暫停的蟲鳴。他看見了

什么，眼神憂郁，一束光打在他背后

卻并非太陽。現在，我在他對面翻書

雨水在字縫間那么安靜，不需說什么

逝去的都那么明亮地站立在眼前

早示帖

早上醒來霧蒙蒙的，分不清是陰是霧

這樣一來，原本清晰的東西都站在了

遠處，唯有鷓鴣聲

近在咫尺

唯有我的

影子匍匐在地，以

看不見的姿態，事實上，如果我

反觀自身，也無法捕捉眼睛、耳朵和

那一張被招安的臉，鏡子里面的光是

平等的，它接納了美人、墻壁和刀斧

知了之知

值此酷暑，一切動物蜷伏在陰涼之處

偃旗息鼓，唯有知了嘶鳴，它在交換

內心和外界的差距還是在

提醒我們

傾聽它在泥土里面發現的

暗處？在居室中揮汗如雨，我已發現

夜晚尚未來臨，白日仍未開始，現在

我只是個聽眾，有些無奈的聲音正在

心頭此起彼伏，不能忍受也無法躲避

地平線上總有張不甘的臉在若隱若現

光影一瞥

清早，錦團均勻分配在大地上，唯有

草尖帶著的風和昨夜遺留的黑

哦，一切明亮的事物

都有余孽

包括鳥鳴

聲聲鷓鴣里面有多少

還沒來得及告別的人或事正永遠沉睡

我尚不知道如何告別，睡夢中，總是

有兩塊石頭反復糾纏，也總會有一條

道路在黎明前停下來，這就是楊樹林

最先來臨的葉子無非懸崖，無非驚雷

李瑾，山東沂南人。有作品發表于《人民文學》《詩刊》等，曾獲東麗文學大獎、李杜詩歌獎、海燕詩歌獎。著有作品集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