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針賦（組詩）

落葉辭

眾鳥飛走，枯葉落下

我在滹沱河邊

蹲下身來，身后草色黯淡

縣城的燈火

接二連三亮了起來

大橋上回家的人時光一樣疾飛

深不見底的暮色中

每一片落葉

都有一張故人的臉

一晃已經五十歲了

一個人要沾染多少塵埃

才會懂得送流水的深意

我落葉滿身，卻只是它們的客棧

我起身送客

卻不免心中愴然，說一句：恕不遠送……

低處

一個人來到曠野上

已然雜念全消——

那落葉紛飛，可做我的身體

那落日沉河

可做我的心

而一旦地平線

成了我的視線

一粒浮塵也就成了我的須彌山

從此我用余生

為螻蟻造像，從此我看萬物都要仰望

歲月已埋了我的半生

不能再埋了

這是我的底線

松針賦

去山里半天

沾了一身松針

乍一看

以為是身體里的松樹

現了原形

細想是落地的松針

跑來認親了

我頭戴松冠，手托一枚松果

請繞道而來的流水

為這意外的團聚

拍個合影

請在枝頭作揖的松鼠

替我答謝

那些長青的歲月——

偶爾活成一棵松，我已萬分感激……

百日草

母親低頭看著

仍在院里開花的百日草

神情像個孩子

她指著其中的一朵讓我看

我看見了

七十年的時間

已經把母親這朵花變得快枯萎了

現在好了

母親像個孩子，她天真得像一首詩

站在秋天這張薄薄的紙上

而正如一首詩

生出了詩人

母親生了我

詞語：風

秋風打著旋兒

來到這首詩里，僅僅一會兒

就又出去了

這里的草

它吹不黃

這里的葉子，它吹不落

這里的人

無論是誰，它都吹不老

——我在這首詩的外面

我在尚未寫下的詩里

等它，它來了

我就把它變成詞語

我就把它改成春風

曠野上

這些綠意盎然的草本植物

有的會長成糧食

有的會長成蔬菜

有的會變成草藥

也有的黃了枯了會被一把火燒掉

它們怎么活

都是為了讓我活下去

它們燒成灰

也是為了提醒我——

一個人

一棵草

無非是殊途同歸

韓玉光，1970年生于山西原平。中國作協會員。曾參加《詩刊》社第24屆青春詩會。著有詩集《1970年的月亮》《捕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