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省的過程（組詩）

淠河東岸

我在大地上行走

沿著淠河的東岸 蜿蜒的水道上薄冰

正在破裂

一棵落滿積雪的苦楝樹從岸邊飄過

張網捕魚的小船正穿過水汊 向著遠方

我們錯過了鳥鳴 也丟失了鄉音

在熟悉的 被稱作“母親河”的岸邊

有落雪正在融化

自省的過程

立春后 泥土中等待的眾生暗自喧囂

雪覆蓋在東岸村莊的屋脊

河岸旁的路蜿蜒起伏 消融在炊煙的邊界

停駐在一棵白楊樹下 枝頭的鳥巢成了她的皇冠

一物之于一物 泅渡高于救贖

偶有喜鵲出巢 枝頭沾雪

紛紛揚揚 屋脊深處有雪層脫落

木頭被不停地丟進火爐 煙火升騰化而成灰

林蛙冬蟲臥土待出 最后一抹陽光正漫過河堤

一事之于一事 是結束更是開始

不見

上山路半道折返 與山壁摩崖對視

良久 “我看青山如是”

小橋流水斜掛空山 白云飄灑

能仁寺前打盹 山風喚我聽經

花開正盛 這是區別于我的冬日

一株細葉榕的根須就是一棵樹

我曾見她們共用的身體與溪水同宗

萬物寄生 家鄉門前也有一棵老樹

春來 一樹梨花

須臾

時間磨平了石刻的棱角 只依稀可辨

“白云深處”

含笑樹下 石階如鏡 虔誠者面壁而行

怎樣才能破壁 我們被困在自己的句子里

在光陰中一日又一日

這山中林木生長茂盛卻不堪成材

一樹繁花 開過多少春秋

“東坡先生”端坐 一席 黃槐花正落入溪水

尋聲而下 云山珠水 點綴其中

芒鞋深陷 卻是東邊日出西邊雨

寂靜的山風揚起落花

我們堅守的大樹 正在老去

寄黃山寨古道

在落滿松針的山路上隱隱有鑿壁之聲

漸漸遠去 消失的盡頭是空山依舊

山中繩索被時間浸蝕 枯木覆蓋

此處也曾被腳步踏實

由低處而上 由稀疏到濃密的植物

緊貼地面 很多話一出口就碎在了石階上

山間與我對話的北風 似有所藏

吹亂幾株墓草 露出嶙峋的山石

而生長多年的京鶴鱗毛蕨綠意正盛

今日腳底的疼痛讓我想寫一首詩

而枯坐山中的寒樹只想做夢

山夢無色 只有喘息

沒有聲響

只有寂靜的石壁和泥土里的芬芳

沒有遠方

在狹窄的樓道里點燃一根煙

是薄荷味還是煙葉味

今夜 月只剩半輪 人很齊

多數沉默 表達是稀缺的

孩子們有自己的朋友

濃稠的老酒喝完 耳邊是流水的聲響

幾尾小魚被困在魚缸

一聲爸爸

樓道的點點星火 被現實掐滅

從前江碼頭到南木村

從遠處的長江駛來一艘滿載貨物的大船

然后是另一艘船和更多被水鳥掠過的波浪

一時走神 我們互換許多次身份

我是哪一艘大船，又是哪一只飛鳥或者

只是從一片羽翼上滑落的水跡

當陽光灑向甲板 塵埃以影像的形式呈現

一片影子覆蓋另一片影子 我們無限接近

真實 此刻渡船正在遠去

在四月的鄉野，在江心洲上，在南木村

破舊的墻體正在脫落 大片大片的麥子正在成熟

虛妄被傾斜的陽光遮擋

在渡船催生的泡沫里 浮沉如星

趙少剛，安徽壽縣人。著有詩集《手提微光》《秋葉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