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春天,16歲的張茜加入新四軍軍部戰地服務團,滿懷豪情的她去農村、去學校、上前線,用歌聲和表演鼓舞軍民抗日。
天生麗質又勤奮好學,她的文藝才能很快傳遍全軍,也傳到了一支隊司令員陳毅的耳中。
婉拒“窮追猛攻”
那時,陳毅的部隊駐扎在蘇南溧陽縣,而戰地服務團在涇縣,借著一次開會的機會,他見到了張茜。
那個晚上,張茜在禮堂演出,臺上的她,明眸皓齒,面龐清麗,嗓音甜潤。她優雅大方的舉止,讓臺下的陳毅頓生愛慕。當晚,陳毅心情激動,難以入眠,可一想到他已飽經風霜,而張茜正值花季,他就矛盾不已。
陳毅曾有過兩次短暫的婚姻,兩任愛妻都因戰爭而失去生命,他曾多次用詩詞寄托哀思。盡管經常把“匈奴未滅,何以家為”掛在嘴上,可見到美麗多才的張茜時,他的內心又泛起了波瀾。
借著繁忙的工作,陳毅壓抑著自己的情感。然而,張茜的身影總是揮之不去,于是,他跑去找服務團團長朱克靖,打聽張茜有沒有對象。朱克靖很樂意做這個紅娘,得知張茜沒有對象,他高興地說:“我給你介紹個人吧!”
朱克靖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起陳毅來:在法國勤工儉學時就是學生領袖,加入中國共產黨后,參加南昌起義,組建新四軍,不僅在戰場上運籌帷幄,詩詞也寫得大氣磅礴,文武兼備。
他這邊講得激情澎湃,張茜卻只悶聲不吭。她年紀尚小,不想過早結婚;她熱愛戲劇,夢想將來可以從事戲劇事業,找個同行做自己的伴侶。
話談完了,張茜根本沒當回事。不料,陳毅卻主動進攻了,他的信接二連三地飛到張茜這邊,服務團上上下下都知道,“陳毅同志正在對張茜進行‘窮追猛攻’”。
無奈之下,張茜回信婉拒。誰料,陳毅又寄來一張張茜的照片,背后,是幾行瀟灑飄逸的字:“在人們面前,我感到惶惑,惶惑得不知如何是好。摘自張茜來信。”
平靜的生活被攪亂了,張茜非常氣惱,她拿著信跑到團部,扔在副團長面前,說:“這些信請組織看了以后,退給陳司令,我現在不想談這個問題!”
她還找到好友林琳傾訴:“服務團內外那么多人都很想和我好,而我主要是想到自己參軍不久,受鍛煉較少,同時年齡也不大,所以對誰也沒有那份心意。要是現在偏偏選上了一位首長,豈不是有高攀的嫌疑?”
原來,這才是她最為顧慮的。陳毅是高干,她可不想讓別人說自己走捷徑。
林琳勸她:“陳毅可是一位好同志,是難得的伴侶啊!”張茜仍然沒有點頭,只是更加努力地投身抗日救亡的宣傳活動中。
我愛這戰斗的春天
1939年冬天,在團長朱克靖的安排下,張茜到一支隊演出。這個消息讓陳毅喜出望外,熾熱的情感噴薄欲出,小詩《贊春蘭》在紙上一揮而就:“小箭含胎初出崗,似是欲綻蕊露黃。嬌顏高雅世難覓,萬紫千紅妒幽香。”
春蘭,是張茜的乳名。
就在陳毅沉浸在遐想中時,有人來送文件,慌亂之下,他把詩作塞進了口袋。文件剛剛處理完,門外又響起一聲:“報告!”這次,竟然是他朝思暮想的張茜——因演出中需要一件首長的衣服做道具,領導安排她來借衣服。
二話沒說,陳毅就脫下身上的外套,直到張茜離開,他才猛然想起衣兜里的“秘密”。他頓時坐立不安,害怕自己的“剃頭挑子一頭熱”被大家笑話。
果然,整理衣服時,張茜發現了口袋里的紙,因怕是什么重要文件,她急忙掏出來。紙上赫然出現的“贊春蘭”三個字讓她臉紅心跳,她沒想到,陳毅對她用情如此之深。演出結束后,張茜把衣服原樣奉還,只是再看陳毅時,她內心柔軟,眼中含情。
那晚,月色如玉,他們漫步田埂,圣潔而崇高的愛情如溪流一般,汩汩流淌在兩個人的心間。陳毅真摯的情感、橫溢的才華,徹底征服了張茜。
不久,陳毅要去前線部隊了,張茜在信中熱烈地說:“我愛這戰斗的春天,我愛這春天的戰斗!”陳毅欣賞她詩一般的語言,寫戰地通訊時,特意引用了這句話。他還給自己取了個筆名:絳夫。“絳”者,紅也,與“茜”同義。
書來信往中,陳毅的感情越來越熾熱。在詩中,他再次表白:“春光照眼意如癡,愧我江南統銳師。豪情廿載今何在?輸與紅芳不自知。”
愛情讓生命變得美好,1940年春節前,陳毅與張茜悄悄結婚了,他送給她的禮物是一首詩:“燭影搖紅喜可知,催妝為賦小喬詩。同心能償渾疑夢,注目相看不語時。一笑艱難成往事,共盟奮勉記佳期。百年一吻叮嚀后,明月來窺夜正遲。”
柔情與希冀,熱烈與展望,盡在其中。
踏破山河也相隨
婚后不久,陳毅和張茜就雙雙投入了戰斗。
1941年年初,皖南事變爆發,無數子弟兵倒在血泊中。在大會上,陳毅義憤填膺,含淚痛斥國民黨反動派的滔天罪行。臺下,張茜的淚水打濕了衣襟。回到住處,她詩情洋溢:“茂林四落碧血濺,千萬人群淚漣漣。君曾勸妻莫啼哭,今卻當眾熱淚揮。見君灑淚添傷悲,悲中添恨入骨髓。君之壯志與誓言,踏破山河也相隨。”
他肩上的責任更重了,她誓將與他風雨同舟。
隨著國民黨發動大規模的“圍剿”“掃蕩”,陳毅夜以繼日地部署、指揮,戰火中,他總是泰然自若,談笑風生。受到鼓舞,張茜充滿活力,嘹亮的歌聲時常回蕩在根據地的上空。年輕的軍長夫人既活潑又莊重,贏得了大家的尊敬和愛戴。
奔忙在前線,陳毅想念著張茜,一個月夜,他深情地寫道:“足音常在耳間鳴,一路風波夢不成。漏盡四更天未曉,明月知我此時情。”
那時,張茜已懷有身孕,但她仍一如既往地頑強工作。她可貴的品質,深深打動著陳毅。
1942年,在鮮花開遍的5月,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出生,取名“小侉”。但是當時形勢更加嚴峻了,部隊決定轉移,路途艱險,必須輕裝前進。作為軍長,陳毅帶頭將不滿一歲的小侉寄養到老鄉家里。
離開時,張茜的淚水簌簌落下。悲傷蔓延時,她的耳邊又響起陳毅的話:“春蘭,革命是無情的,但我們作為一個革命者,又是最富有感情的人,為了勞苦大眾的利益,我們隨時都要準備做出犧牲,包括自己的生命。”
這諄諄教誨,讓張茜堅強起來。半年后,形勢稍稍穩定時,他們才接回面黃肌瘦的兒子。
團聚的日子總是短暫,1943年冬,陳毅赴延安參加會議。歸期未有期,張茜再一次熱淚長流。那時,他們已經有了次子丹淮。
西北之行,跋山涉水,夜宿荒村時,陳毅有感而發:“最是荒村風雪夜,思君吟詠到天明。”
張茜同樣望穿秋水,帶著兩個孩子,她化裝成當地小媳婦,落腳在老鄉家中。沒有人知道,這位年輕的母親就是軍長夫人。
“一別春夏已兩度,幼兒長成雙詢父。”再團聚時,已是兩年后。
孤燈獨照未亡人
抗戰勝利后,張茜和孩子們來到山東臨沂,陳毅就率軍駐扎在這里。那個下午,當他們突然出現在面前時,陳毅激動萬分。四目相對,萬語千言都化作一句:“春蘭,你受苦了!”
經歷過種種考驗,只有25歲的張茜,已經是一名成熟的革命干部了。
1946年,解放戰爭爆發,與此同時,三子小魯出生。此后,陳毅繼續馳騁沙場,張茜則帶著三個孩子轉移到大連。身在后方,心在前線,她將陳毅寫的詩詞貼在床頭激勵自己,她自學英語、俄語,以備將來之用。
“我們遲早要勝利的!”陳毅的話,她時刻銘記。
1949年5月,上海解放,陳毅兼任上海市市長,一家人終于團聚,不久,他們有了女兒姍姍。一切都是那樣欣欣向榮。懷著百倍的熱情,張茜閱讀了大量中外名著,經常與陳毅談詩論詞,夫妻倆琴瑟和鳴。
幾年后,陳毅兼任外交部長,在外交戰線上叱咤風云,作為夫人,張茜也在外交場合一展風姿。她端莊優雅,落落大方,以熟練的英語、俄語對外傳遞著中國人民的友誼。
1972年1月6日,“詩人元帥”陳毅因病離世。張茜一遍遍呼喚著愛人的名字,痛不欲生,而那時,她也已罹患肺癌。“我下定決心,要像陳毅同志病中表現的那樣,一息尚存,努力不懈!”在病床上,她不顧咯血,以驚人的毅力整理著陳毅遺稿。哀思難寄,她在日記里寫道:“漏盡更殘,肝腸痛斷,孤燈獨照未亡人。”
1974年元旦,《陳毅詩詞選集》終于完成。心愿已了,三個月后,懷著欣慰之情,張茜與世長辭,年僅52歲。
通往愛人心上的路,不會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