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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斷馬家窯

2024-10-06 00:00:00甘天枝
當代作家 2024年5期

公元20世紀80年代中葉的一個秋天的午后。

中寧監獄門口 午 外

一個衣著破舊,約莫30歲左右的男子,夾著簡單的行李,慢慢走出獄門。

他站在門口用手遮目望了望偏西的太陽,嘆了一口氣。

一個管教干部緊跟其后,也走出大門。

管教干部拍了拍男子的肩膀:凌志安,你自由了。

凌志安自言自語:自由了。

遂雙手伸向蒼天大喊起來:我,自由了嗎------

片刻。凌志安忘情地拉住管教干部的手臂,淚流滿面:楊所長,你是我此生的恩人,感謝幾年來的關照,志安畢生不會忘記。

楊所長一笑:不謝我,要感謝組織,再說,你的表現本來也好!

凌志安低下頭:慚愧啊!

略停,楊所長顯得很沉痛:我還要告訴你一個噩耗,你的父親昨日已過世,你要節哀啊。

凌志安一聽,頓時悲痛得跪倒在地上,捂臉放聲大哭了起來。

他朝著家鄉的方向連連磕了三個響頭:老爸,兒對不住你當年的教誨啊。

楊所長輕輕扶起凌志安:你一直是個硬漢子,站起來吧。

凌志安抹抹淚站起,欲說話,哽咽地又未說出口:我,嗚嗚……

楊所長揮揮手:去吧,你的家人已經來接你了,你還很年輕,哥希望你,走好后面的人生路,我相信你一定會的。

凌志安點點頭,然后轉過臉,見媽媽和妻子站在不遠處。

凌志安大踏步朝她們跑過去,雙手抱住她們,又痛哭了起來。

三人陷入悲痛之中。

回五鋪川的鄉道上下午外

秋天的枯黃漸漸降落大地,一路落葉紛紛。

凌志安的家鄉在方城縣五鋪川。母親、妻子、凌志安坐在驢車上,向家中走去。

后晌,他們終于到了村莊的田野邊。

凌志安看見田野上干農活的鄉親們。

只見遠一點的人抬頭張望著,近處的人卻故意埋下頭,看似認真地收玉米,實為回避他的目光。更近一些的人們,有的在拉草的牛車上竊竊私語,有的坐在地埂上閉目養神,沒有一個人主動向他打招呼。

凌志安本想和他們一一問好,看到這番景象,他只好跳下驢車,低著頭從田埂邊的小路上疾步走過。

(旁白)是啊,自己已不是57年13歲時在全國少兒書畫比賽獲得國畫一等獎的那個令學校光榮、校長大喜、同學羨慕、鄉親們驕傲,遠近聞名的小畫家衣錦還鄉的時代了,而是剛剛走出監獄號子的勞改釋放犯。

鄉親們是要面子的,自然不會和他親近的。

母親看到兒子走在路上的難堪情緒,遂找了個話題:你進監獄以后,你爸的鐵匠鋪也不開了,家里的任何東西他也不賣給別人了,誰要買他的東西,他就說這是投機倒把。那回,村支書李哈(瞎)子高價來收咱家的苞谷,你爸死活是個不賣。

凌志安:為啥?

(閃回幾年前)

院內,老爸凌峰用手撩撥著一堆苞谷,老娘站在老爸對面,顯得不依不饒。老兩口在為賣苞谷爭執著。

老娘:李哈(瞎)子雖不是個正派人,他高價來收苞谷,能變成現錢,你咋不賣給他。

老爸:再候說(別說),我的苞谷在他那里就是能賣大錢,也要看我賣不賣給他,像他那種貨,咱不賣,他又咋樣,我的一根毛他拔不哈。

老娘:難道賣個苞谷也要選主人不成?

老爸:驢日的李哈(瞎)子,當年死活不同意推薦我娃上大學,現在居然也敢在村里散造謠說我娃搞投機倒把,干干兒毀了我娃的名聲和前程,我的苞谷就是放在家里發了霉。也不會賣給他!

老爸凌峰的果斷讓他老伴很無奈。

老娘:放在家里生霉,還不如賣出去生錢。

老爸狠狠地發出一聲:球,做夢去!

(回閃完)

凌志安:老爸一輩子都那么倔強,就不要勉強他吧。

母親:倔,倔得沒邊兒,你們可不能學他的這種性格。

五鋪川家中 晚 內

母親、妻子、凌志安走進自家院子。

院里設著簡易的靈堂。

除了幾個幫忙的親戚,家人寥寥無幾。

凌志安一進大門就大哭著撲跪在地,一步步爬到到父親的靈堂前:大啊,兒不孝,來遲了,來遲啊嗚嗚……

妻子和兒子們也跪倒在靈堂啼哭,奠紙。

靈堂前,紙火紛飛,眾人又是一場嗚咽。

凌志安邊哭邊訴。

(旁白)兒本想走一條自立創業的路,讓全家過上好日子,誰料那些壞人硬把兒當作犯罪分子關進監獄。多虧敬愛的父親能理解兒子,一次一次到監獄看望兒,辛苦地承擔起家中的一切重擔。也正是這些精神打擊和沉重的生活負擔,才深深地刺痛了您善良的心,加上社會的輿論壓力和生活壓力,使您病倒在床,您心中的痛苦是可想而知的。兒身陷囹圄,沒能在你身邊守護和照顧您,心中的難過,撕心裂肺也無法表達對您的恩情啊。兒不怨天尤人,不悲觀失望,兒已從您老人家的高尚人格中找到了安慰,從時代的進步中找到安慰,我會好好活下去,打拼下去。

妻子扶起凌志安:父親已經去了,你就不要太過傷心,我和娃娃、老母親還要靠你呢,你不能倒下。

凌志安心中的悲憫之情不自禁上了心頭,他一把抱住妻子:他娘啊,那年,是我沒有通過他們的政治審查,失去上大學的資格后,回到村里才認識了你的。當時一直覺得,你是父母包辦的,我們不是自由戀愛,心底起初是無法接受你的。當時家里窮,沒掙錢的門路,我又經常患病。幸好,我有繪畫的手藝,便成了香餑餑,常被邀去人家單位畫偉人像掙錢,每個像收三十元到六十元錢不等,每天我都會忙碌到昏天地黑,才從露天的高架上下來。一連忙了兩個月,直到結婚前一天,我才回家。結婚的第四天,我又匆匆離開家去繼續畫忠字壁。我想起了我倆到公社領結婚證時的那一幕,我們并肩唱著東方紅和大海航行靠舵手,人家給咱開證,你一緊張,忘掉了一句歌詞,人家不滿意了,讓我們重新唱,連唱了幾遍,還是唱得聲音高低不齊,有的地方還跑了調。之后我是用一輛自行車連夜把你接進我家的,是五十元的彩禮,一百五十元錢辦了我們的婚禮,雖然有些寒酸,但能唱著歌登記,也夠幸福浪漫的,我們還是睡到了一個炕上。你常年的重體力勞動,飯菜缺肉少油的單一面食和玉米馬鈴薯,那樣的日子我們都挺過來了,再有啥難的。

妻子:那些年月,我家是富農,我一直是夾著尾巴活人,不敢多說一句話,還怕說錯了挨批斗。

凌志安:在獄中,有個楊管教,知道我有一手繪畫手藝,就讓我每天收發報紙,管理圖書,一周辦一次黑板報,一年舉辦兩次監獄教育展覽,我干得好,五年減刑一年,我就這樣度過了四年。聽到要給我減刑,我對楊管教說,我不想減刑,我想繼續受教育。他罵他,你腦子里有病呀,怎么能這么想,這里是沒有自由的監獄,你只有出去才能大展宏圖。

妻子:我每天掐算你出獄的日子,你咋愿留在監獄里不出來啊。

凌志安:有人想整我,干脆,我永遠坐在那里面不出來算了。

妻子:再好,那也是監獄啊!

凌志安:是啊,更重要的是有你在家,我放心。我被抓后,一次,母親來探視,她對我說,你的女人自己不好提出離婚,就砸壺甩杯的鬧事,可能是變心了。我聽后立即寫了一封信,叫母親帶給你,主動提出離婚,叫你另尋高就。我妹妹探視我時說嫂子哭了三天,也沒吃飯,我一聽,覺得肯定是我誤解你了。我求你來探視我,你才告訴我打碎茶壺是我被抓后,身心受到打擊,精神一直恍惚,將端給父母親的白瓷茶壺不慎掉落在地上打碎了。我知道你是用心操持家務,孝敬父母的,我深為個人一時魯莽之錯悔恨交加。

妻子:也不怪你。當時你在牢里,自然會想到是我會變心的。

倆人說著說著,又抱頭痛哭起來。

五鋪川家中 深夜 內

凌志安抽著煙,思慮再三:看看村民們那種眼神,五鋪川,看來我是無法再留在你的懷抱中了,我得出去自謀生路了。

妻子:好男兒志在遠方,老人娃娃和家里的田地有我料理,你想出去,就去吧,我不阻擋你。

凌志安:可前面的路是黑的,我也不知道今后,我拿啥來養家糊口。

妻子:實在不行,你就重操舊業。

凌志安:什么?

妻子:畫畫呀?母親從小就希望你成為畫家。

凌志安思緒半晌:飯都吃不飽,到哪里去畫?

妻子:天沒有絕人的路。

凌志安:他娘,既然我出了監獄,我先要上訴,去申冤,等恢復我的名譽再說。

妻子想了想:能有啥用?還是算了吧,咱是農民,你年齡也老大不小了,再要哪些個虛頭八腦的名啊譽啊的干什么,我只求全家平平安安,老人健健康康,咱倆能順順當當度過下半生,讓娃們將來好好去奮斗就行了。

凌志安:美術學院我不能白上,那么多的畫畫錢被他們抄去了,那么多的木料被無辜被他們沒收了,我的心不甘啊!

妻子:都怪咱的命運不好。大學畢業你在安定劇團當美工,原本是國家的鐵飯碗,可劇團解散你卻沒去的地方了。你自己下海去做買賣吧,好不容易掙了點糊口錢,偏偏被冤獄,雞飛蛋打。現在開放了,干啥都得花錢,家里日子過得本來就捉襟見肘的,你又剛從那里面出來,不要再窮折騰了,還是找個事做能穩穩當當養家就行了。

凌志安聽著妻子的話,覺得也不是沒有道理,遂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里。

(鏡頭幻化)凌志安做了夢,夢見繪畫大師葉淺予先生寄給他的信件被一幫紅衛兵查抄了,他追著他們求情下話;夢見葉淺予平反出獄了,他拿筆給他寫信;夢見他收到葉淺予先生的來信,先生還寄來一幅精彩畫作《藏女舞蹈》,他高興地手足無措。他想感謝先生贈畫之情,又不知送他什么才好。他到處尋啊找啊,忽見一村民手里捧著一件寶物,他仔細一看,原來是一件精美的彩陶,他激動萬狀,他一定要用自己的心愛之物換回它,準備贈送給遠在北京的葉老。他捧回金光閃爍的彩陶,左右上下看個不夠,將彩陶舉過頭頂,高聲吶喊:葉淺予先生,我給你送彩陶來了……不料,彩陶從手中滑落,向地上掉去……他拼死撲了過去,企圖用力接住它:我的彩陶,我的彩陶啊……

凌志安從夢中驚醒,一身大汗,自言自語:彩陶,我的彩陶碎了!

凌志安還沒有從夢中回到現實,用被子抱起頭大聲號哭了起來……

妻子:他爸,你又是做夢了?

五鋪川家門口 晨 外

積蓄了許多日子的秋雨,總算落下來了。一道道奇形怪狀的閃電毫不留情地撕扯著陰暗的天空。雷聲滾滾,大雨如注。

母親:志安娃,這日子不好,就不要出門了。

凌志安背起簡單的行李,舉著一把油布黃傘,毅然決然起身:我就不信了!

凌志安:媽,不!你娃在監獄這幾年間,練就了一身硬本領。冬天,我能一盆冷水澆頭,頭發立即凍成冰絲串子,用手一拍,能看到冰穗子嘩啦嘩啦地往下掉,渾身還冒熱氣哩。這和那些吃苦受罪受屈辱的日子比起來,能算什么!

母親用袖子沾著淚:唉,你們都懂事了,也該是自己做主的時候了。過去,你娘我,在生產隊里搞單干寧死也不加入合作社,那陣子,公社書記來勸我,縣長來勸我,我頭都不回。那個時候,我是說一不二的,一口唾沫,就是一顆釘子,現如今,我真的老了啊!

凌志安用手扶在母親的肩頭:媽,兒身上有您勤勞的品質,那就是敢作敢為,不怕歪理邪說。也敢做拼命三郎,不碰南墻不回頭。

母親拉住凌志安的手:娃啊,你爸臨終最放心不下的,也就是你這個脾氣。說你做人太直,不懂圓滑,易得罪人,將后會吃苦頭的。你媳婦說你還想和公家要個說法,是這樣嗎?我覺得,她說得對,不必再去較真了,只要我們堅強地活下去,苦難總會過去,是非自有公論。

凌志安沒再說什么,他一步三回頭,望著母親和妻兒,揮揮手:回去,你們回去吧!等我干出些起色,我回來接你們到方城去過城里人的生活。

母親:我娃的目標不小呀。

馬家窯附近, 午 外

這場秋雨來得又急又猛,片刻間就降低了腳下的氣溫,凌志安覺出些許寒意。

大雨造成到處洪水泛濫。

從五鋪川到馬家窯的路上,一路泥濘難行。

凌志安打著一把黃色油布傘,背著一個舊包袱艱難地向前走著,不時停下腳步用手遮目向前看看……發一場洪水沖一層泥,走一趟城里也能出一身汗,脫一層皮!

在距離馬家窯不遠的山坡下,凌志安見不少人似乎在那里搶著什么。他想奔過去,可泥濘讓他無法加快腳步。眼見那幫人將搶到的東西抱在懷里四散而去。

凌志安趕到時,他發現距離窯址不遠的溝口,有一個不大的石坑,洪水把埋藏在石坑里的東西沖了出來。從水后留在石坑邊的碎片看,應該是彩陶片。

凌志安:原來他們在這里橫搶著大水沖出的陶罐。

他回頭望了望走遠的人們,心里疑問:他們從哪里來,又是怎么知道這里會有陶罐的?

他將雨傘丟棄在一旁,不顧泥水還在流淌,大步跑過去跪在地上,眼見還有一件破損的陶罐棄在地上,還有碎陶顯露在水流過的溝槽,有的已順著坡和水一起流了下去,他如獲至寶。他忙將它們一片一片撿起用衣服包裹起來,足足有一背包。他又沿水流的方向繼續尋去,又撿到一些散落的零零碎碎的殘片,直到再找不到一塊陶片,才回到原地。

凌志安:看來,等水退了,我得再去下石坑看個究竟,說不定里面還有寶貝在哩。

凌志安舉起一雙泥手,向高天吶喊:蒼天啊。你可真是開眼了啊,有了這些寶貝,我就不愁沒飯吃了。

收藏好這些陶片,凌志安又去了窯址,他圍著窯址轉了幾圈。

凌志安看到遺址的窯灰、磨顏料的石板、艷麗的礦石粉末已被雨水澆濕成泥塊。他用手摸了摸,感嘆:老古人,太有智慧了。

山坡上 午 外

雨,淅淅瀝瀝下了一上午,中午時分慢慢停了。

凌志安獨自爬上山巒,站在不高卻很陡的崖頂端極目遠眺。

(旁白)天地蒼莽,污濁的氣流筑成一道道霧氣云墻,向洮河氣勢洶洶地撲了過去,不留下一點聲響。洮河,黃河上游最大的支流,日夜不息浩浩蕩蕩,它把彩陶文化流到了中國很遠的地方。古老的彩陶,五千年前的彩陶,今天能留世的,特別是那些保存完好的陶罐,應是先民的骨灰盒。人朽了,靈魂散了,而埋葬人的陶罐卻留存下來了,這是去世的人活著時很少去想的事情。

淺淡的洮河不安地動蕩滾動著,陰沉沉的流云壓在河水上空,似乎又在積聚著新的暴風雨。

凌志安走下山,背起這些陶片,腳踩泥濘,向方城走去。

方洮城一家私人旅社 夜 內

凌志安找到了一家私人旅社。

走進門,服務員一見他滿身泥巴,好說歹說,說什么也不登給他房子。

凌志安發火了:真是狗眼看人低,我給你雙倍的錢成嗎?

服務員一聽給雙倍的錢,嘴里開始挪瑜了起來。

正在這時,又來了一個約莫五十多歲的人也要登記住宿。

這人一見一身紅泥的凌志安,激動地大聲嚷嚷道:這不是大畫家嗎,你怎么弄成了這么個德行了?

凌志安抬起頭,因燈光昏暗,盡沒看清對方究竟是誰。

他最不愿聽別人奉承他什么畫家、藝術家什么的,他感覺他就是在諷刺挖苦自己。遂嘴里也不冷不熱地回道:什么畫家呀,不就一個即將沿街討飯的畫匠罷了。

那人見他一臉茫然,嘴里說話怨氣不小,上前雙手捏住他的肩膀,又吼也似的:你不認識我嗎?我是岷州的章林啊。

相當年,我當武裝副部長時就十分欣賞你,專程到你的家鄉去請你,到我縣畫主席像了。我還安排專人照顧和伺候你,保證不誤你作畫,我們硬是搶先完成了政治任務,你也一舉成名,紅得發紫了,我也得到了提攜,成了正部長。我還后面邀請你到單位來畫,任務多得你都畫不過來了,你難道忘啦?

凌志安見眼前這個章林部長已滿頭白發,但人倒顯得十分精神,一時也激動萬分:啊呀呀,章部長是章部長,真是你,章部長,我的大恩人啊!十多年沒見了,你的變化好大啊。

章林部長:是啊是啊。那時你也就二十四五歲,我大概三十來歲,我們都年輕。現在,恐怕,你也有四十歲了吧?

凌志安:阿是!已經四十歲了。

旅社房間 夜 內

兩人見面格外親切,并登記在了一個房子里住下,一進門,便開始聊了起來。

凌志安:部長這些年可好啊?

章林部長:還好。我在大學時是學法律的,后來就到法院工作了。

凌志安一聽法院兩個字,不再吭聲了。

章林部長:你背包里背的是些啥寶貝,把你弄成個泥人了?

凌志安慢慢打開背包:馬家窯的陶片,估計是史前的東西。

章林部長拿起一片,出門去水池邊沖干凈,回身說:這個陶片,上面還有一個“卐”字符號。

凌志安趕忙湊過去,看到這塊彩陶片上的“卐”字符號,發生濃厚的興趣。

凌志安:這或許就是一個研究它的突破口,我一定要破譯這些彩陶圖案的秘密。

章林部長:走,我幫你,把它們一片一片的泥土都沖洗干凈,晾干,分類。如果分布不了類,就按顏色分,以后你仔細瞅一瞅這些東西,到底有無來頭。

凌志安激動地點頭:我一定會的。

章林部長便幫他抬起麻袋,問:你有這方面的了解嗎?

凌志安:不瞞你說,我在監獄那幾年,也看了不少關于彩陶和馬家窯的書籍。也或多或少知道了一些這方面的知識。

章林部長點點頭,沒有接他關于彩陶的話題,反而問起他坐監的情形。

章林部長:你一個大畫家,為什么畫著畫著就進了監獄?莫不是把主席像畫歪了?

凌志安搖搖頭:不是。

章林部長:那,啥意思?

凌志安遂把運銷火燒材前前后后的原委,細細給他訴說了一遍。

(閃回幾年前)

一組鏡頭

五年前的一個嚴冬,大地冰天雪地。

方城派出所通知凌志安到派出所去一趟,凌志安穿好大衣騎上自行車便去了。

后經反復多次被傳訊,凌志安覺得越來越不妙,在心理上也做了被關押的準備

凌志安這天一進派出所大門,就有人宣布:凌志安,你被正式逮捕了!

當時,凌志安心里顯得平靜,很坦然。遂伸出雙手說:來吧!戴上!

公安人員亮出手銬。

公安人員給凌志安戴上手銬,押送他去看守所。

當晚,凌志安被帶到審訊室。看守所長訊問他:凌志安,你犯的什么罪?

凌志安:我什么罪也沒有犯。

看守所長:你沒犯罪怎么把你抓進來了?

凌志安:抓進來的不一定都是罪人。

看守所長是履行確認被捕人是否準確的責任,不管案情,也未必與他爭辯。

小個子看守所長,瘦臉,像馬鞍一樣的大檐帽,很不合適他的頭臉,但人卻很干練。

看守所長:你把年齡住址等情況都說一下……

(旁白)凌志安在看守所一待就是八個月。在此期間,上頭文件說,長途販運不僅不能打擊,還要鼓勵和扶持。而凌志安一案,遲遲得不到審理,原因就在于這成了一顆燙手的山芋。放也不能放,一放就證明他們抓錯了,責任誰來負?審也審不下去,只有拖,但總不能不結案,怎么辦?于是當時的法院就在判決書上做文章。將起訴書中的“火燒木”,判決書中改成了指標“木材”,三個字,含義相去甚遠。這一改,也使非計劃物資變成了計劃物資,他就成了投機倒把分子,就構成了犯罪。

凌志安在法庭上陳述:我把方城的磚瓦拉到急需建材的紅蓋縣,換回了他們縣的火燒柴賣出去,這個買賣不僅不危害社會,不是投機倒把分子,反而有利于兩地的經濟發展促進,社會生產,可是,他們。

(旁白)凌志安的話,雖然有法律依據,但不管他怎么陳述,他說他的,人家判人家的。最后,被處五年徒刑。

(鏡頭回閃到現實)

章林聽到這里,將一塊陶片用力摔碎,一臉莊重:這是人民的國家!國家的法律豈容糟踐。

章林表情嚴肅:真是豈有此理!志安,你寫一份材料,我們幫你澄清這些事實,馬上翻案,恢復你的名譽!

凌志安:我起初也是這么想的,可家人一再勸說我,現在已是一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了,即便是翻了案,恢復了名譽,又有什么用處?還會得罪不少當事人,劃不來,得不償失,就作罷了。

章林部長:這不是有用沒用的問題,這是維護國家法律公平正義的大事,實伸張公民權益的責任問題!

凌志安搖搖頭,艱難地嘆了一口氣:如今我已是一貧如洗,兩手空空如也,連生活都沒了指望,哪里還……

倆人的事還沒說完,陶片已經被他倆沖洗干凈了。

此時,夜深了。他們在一陣嘆息中進入了夢鄉。

旅社房間 晨 內

第二天早上。

章林部長臨別時拿出一個寫好的小紙條,留下了他的住址:志安,我有事先退房趕赴蘭州了。如果以后用得著我的地方,盡管來信或者親自來找我,都行。

凌志安的眼神里顯得戀戀不舍:我們還能再見面嗎?

章林十分愛憐地:能,一定能。志安弟,你是塊好鋼,應該用在國家建設的刀刃上。你也是個鐵漢子,硬骨頭,一定能擔起重任,不要灰心。俗話說,貴人自古磨難多。走過這一截,你就會好起來的。更何況,國家目前也在撥亂反正,你的事,遲早會各有結論的。將來,哪怕我退了休,作為一名共產黨培養起來的革命軍人,執法人員,在維護法律尊嚴這件事上,絕不會退縮,我會不惜一切代價地幫你找回那個公道。

汽車站 晨 外

凌志安送他直到汽車站,又千恩萬謝后,一步一回頭地告別。

方城文化局 午 內

凌志安把他的寶貝陶片安放妥當,便走上為彩陶尋找出路的路。

走進方城文化局辦公室,一見他滿身紅泥巴,接待他的工作人員沒好氣地:你是到這里來干什么?

凌志安:我,我想找你們局長說事。

工作人員望著一身破舊一身泥土的凌志安,一眼鄙視地: 你,你要找局長?

凌志安湊過臉去,一臉認真:是的。

工作人員:啥事?你可以給我說。

凌志安面孔即可嚴峻了起來,也毫無顧慮地:我發現了馬家窯遺址上一些被水沖出的彩陶罐,都被當地一些群眾拿回了自己家中,你們能不能出個面,把它們追回來,那可都是國家的珍貴文物。

工作人員輕蔑地一笑: 你他總不是在做夢吧。

凌志安不解:我也做夢!

工作人員回了他一句:愚昧!

凌志安感覺對方說出的話很奇怪,根本不是在回答他的話,而是有些小瞧他的口氣,便很認真地:我不愚昧,我叫凌志安,是彩陶的愛好者,我看見了彩陶被群眾據為私有,就不想讓它流失掉,就想讓國家把它收回來,保護起來。你們若不管,就有被群眾走私出境的危險了。

工作人員義正詞嚴:現在國家對外開放,正摸著石頭過河,啥事都有可能會出現,不足為奇,你也不要在這里大驚小怪,以后群眾覺悟提高了,也許會自己主動交回來的。

凌志安:同志,既然我已經發現了這些寶貝,就不要因為失去保護而留下遺憾。你們應該趕快出面,把流失在民間的彩陶追回來,這也算是方城對國家的大貢獻。

工作人員有些不耐煩:凌志安,我聽說過,你是剛從監獄放出來的吧,建議你還是回家好好去接受貧下中農的改造吧!至于涉及文物保護的這些大事,有文物部門來管,這也不是你操心的事。請問,你還有啥事?

凌志安:再就是,再就是我收集了一些彩陶殘片,你們看看能不能幫我行個去處,我想拉幾個人,把這些東西好好研究一下。

工作人員更有些不屑地一笑:這世界真是奇了怪了,連你一個當過石匠,拉運過黑木材的商人,都想去研究彩陶,真是的,難道你叫那些科班出身的專家門蒙羞呀,真是沒了規矩。

凌志安據理力爭:出了成果,才有規矩。

工作人員站起身,有些憤怒,又有些無可奈何,揮揮手,進一步闡述:你懂不懂,馬家窯文化自1923年,被世界歷史學家安特生揭開神秘面紗,在嗣后的六十多年,戰亂、災荒、饑餓、貧窮和“文革”,馬家窯文化只是歷史教科書上人們知之甚少的一點小常識,它和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始終搭不上嘎,難道你,你還能讓彩陶重放異彩?它可是史前文化,史前文化你知道不,雖然五千年前的社會形態和思想文化濃縮在這些小小的彩陶畫面里,現在既沒有當時的文字記載可以查閱,也沒有遠古時代的人可以拜訪,彩陶自己又不會說話,你要破解那些幾千年古董的密碼,就像破譯天書,是不是有些自不量力?

凌志安:我想我能做一些這方面的事。

工作人員搖搖頭,覺得他有病,便沒再和他說什么。

凌志安:既然你也知道它的價值,你就應該為它負責任!

工作人員:我,我可沒那么大的本事!

工作人員感覺和他說話有些浪費時間,忙起自己的事,不再搭理他了。

(旁白)凌志安坐等了一會,不見對方給出任何答復,心頭一陣憤慨,這擱過去,他絕不會就此罷休,會砸爛他的桌子,問他幾個究竟,和他好好理論一番,可他剛剛走出牢獄,不想惹事。也苦于自己目前手無寸功,萬一把事情弄大也不好。見對方不再和他說話了,感覺無趣,只好悻悻離去,回到旅社。

旅社 晚 內

出門一天,啥事也沒辦成,凌志安心里一陣沮喪。一天沒吃飯,進門時在門口大餅店買了一個大白餅,咬了一口。

凌志安:看來,求人不如求自己。可求自己,如果沒錢,也白搭!

房間 晚 內

凌志安難過地回到了旅社。

當他看到擺在房間窗前那一堆陶片時,他的心里又溢滿了激情和快樂。

(旁白)看來,那幫上班拿工資的人,心思根本不在這保護陶片上頭,我不能和他們一般見識,一切得靠自己去想辦法。

石坑前 晨 外

馬家窯遺址的深秋,遠遠望去,起伏的一個個赭紅色小山包之間,躺著不規則的苞谷地,葉子已見枯黃。

獨自踏上馬家窯遺址,凌志安心里有一股枯黃和朽殘的感覺,有一種遠離塵世的高遠感。

凌志安來到那個被洪水沖開的石坑前。

他很想看個究竟,可碎石形成的渦旋式大坑顯得很深,很暗,加之還有角角落落,他一個人試了幾次也無法下去。他想,即便是自己下坑去了,也無法上來。他必須找人和他配合。

方城旅社前 午 外

凌志安找了一上午,終于雇了兩他認為可信的人。他和雇工談妥價格。

甲乙兩雇工騎著自行車,跟著他又向那個石坑行去。

石坑前 午 外

凌志安他們到石坑口。商量了如何拿出下面東西的辦法,決定由凌志安和甲雇工,用繩索把乙雇工吊下了石坑去先看個究竟。

乙雇工在石坑下喊:除了一些碎石頭和一些殘瓦片,再也沒啥東西。

凌志安臉上顯得很失望:那你先上來,我下去。

乙雇工:你不用下來,我把殘片全部撿上來就行了。

凌志安弓腰從石坑上答應著:那也好,打好手電,你仔細一點找,不要遺漏。

乙雇工:你放心,你的工錢我不會白拿。

凌志安撇下一個麻袋。

半天過去了。

等把乙雇工和麻袋吊上來,凌志安沿馬家窯遺址轉了兩圈,只好將殘片運回了旅社。

一組鏡頭

冬去春來,萬物復蘇。

凌志安為方便研究,離開旅社,在方城東東山下租了兩間小平房。他把陶片分類型在房間擺放了一地,桌子上、床上到處都是彩陶殘片。

幾個月過去了,凌志安每天吃過飯,便拿著從地攤上買回來的放大鏡,仔細觀察每一片殘片和殘片上的紋路,自言自語。

凌志安對這些彩陶經過幾個月的仔細觀察。面對百思不得其解的圖案,他有些徹夜不眠了:古人留在彩陶殘片上這些奇奇怪怪的圖案,究竟想向后人說明什么?

可是,這些殘缺的陶片,圖案又不能連貫,難以說明問題,凌志安想,必去收購一些完整的陶罐,才會有完整的解答。

凌志安帶著不少疑問,把所有彩陶殘片又重新分類型,將圖案相似的擺到一起編上號,反復琢磨,一看就是幾個小時,常常一天忘了肚子的饑餓。

他將兩千多塊殘片逐一看過幾遍后,桌子上累起一沓紙張,足有尺余高。每張紙上,都有他畫的紋飾,做的記號,文字記錄,看上去密密麻麻的。

凌志安仔細端詳著一塊別樣的陶片。

(旁白)蛙紋,樣式真多,說道真多。繁復纖細的蛙紋、長了人臉的蛙紋、垂了巨大陽具的蛙紋、用四個大爪子擁裹著農田的蛙紋……全是先民美好的愿望,也是今天的美好愿望。

窗子里照進太陽的時候,他才知道一夜又未睡覺。

凌志安認為,只從殘片上是研究不能活化史前歷史場景提供依據,要研究彩陶,大量的收購彩陶收購必不可少。

馬家窯村 晨 外

夏天,馬家窯村陽光明媚。

凌志安騎著一輛舊自行車走村串巷。收購馬家窯彩陶罐。

一組鏡頭

凌志安的足跡到了林家遺址、半山遺址、邊家林遺址所在的村莊。

馬家窯村道上 晨 外

秋天,南屏山層林盡然,美不勝收。

凌志安獨自騎著自行車,哼著秦腔,到農戶家收購彩陶。

半年過去了。

凌志安才收到一件彩陶珍品,他高興極了,他要告訴妻子,這是一個重大收獲。

凌志安一路哼著花兒飛一般往回趕,心情好不激動。

洮惠渠畔 午 外

不料,凌志安返回租房的路上,在經過洮惠渠時,一個小石塊把自行車輪一拐,撲通一聲,連人帶車掉進了渠水里。

洮惠渠飛揚起一米多高的浪花。

凌志安在水里拼搏,被水飄了近千米,因不懂水性,嘴里灌進不少渾濁的渠水。

凌志安費了好大的力氣,幾經掙扎,才抓住水渠旁的樹枝慢慢爬上渠沿。

可是,那件好不容易收購的彩陶罐,卻隨著凌志安落水被淹沒沉底,自行車也從他手中滑脫,被水沖走。

凌志安一身泥水,趴在渠邊,大口大口地喘氣,活像個落湯雞。

租房 晨 內

凌志安因急又氣,躺倒在了病床上。

妻子端著一杯水和藥走進來。

凌志安把水杯接過去。

面對照顧他的妻子,凌志安流出了熱淚。

凌志安:那是我此生遇到的最可珍貴的寶貝啊,就,就這么……

妻子:算了,都是身外之物,計較它損壞身子骨劃不著。

凌志安:可那是一筆不小數目的錢買來的。

妻子:失去了,就說明不是你的。你打拼了快半輩子,風風雨雨,坎坎坷坷,也實在不易。現在我倆和孩子們終于能在一起過日子,你不能再冒那個風險了。以后,我不準你再收購陶罐,你一定得答應我。

凌志安勉強點點頭:不收了。

妻子見他的意志并不堅定,也流淚了:你上次負債收罐,人家都到咱家門口來要賬了,傳出去你就出名了。你知道嗎?咱村里說你什么?他們說你監牢里剛放出來,不規規矩矩下地勞動,這又借收陶罐倒賣文物來詐騙別人的錢財,債主都追到門口來討債了。你聽一聽,這話分明就是氣死人不償命的語氣,有點血性的男人誰受得了那種話。那時,我就勸你,不要再收那破罐子了,我把嘴皮磨爛了你就是不聽。看這次,你差點,差點兒又把個人的命搭上。你若有個三長兩短的,叫我娘兒們可咋活哩啊。

妻子唧唧嗚嗚地在炕的對面哭了起來。

凌志安:我是個有文化的人,咋能就這樣沒名沒明堂地茍且活下去,我心里不服啊!

妻子:我知道,你有骨頭,天性中有一股不服輸的犟脾氣,自己認定要做的事,就會百折不撓,有一種不達目的不肯罷休的牛勁。可是,咱和人家手里有權有勢的人抵不過,就像當年的我,到頭來,吃虧還是咱。現在兒女都漸漸長大了,再也受不了那幫人的侮辱了。再說,你苦了一輩子,爭了一輩子,誰給你說過一句公道話?算了,沒必要再去那般拼命了。

凌志安聽到這里,心頭一酸,只想流淚。但在自己女人和孩子們面前,他是男人是父親,他不能示弱,也不能與妻子強扭什么:他媽,我答應你,再不收了,我保證再也不收了,咱們好好種地。

(旁白)凌志安想起冤獄坐牢的那四年,有一種鏗鏘決心,干不上個樣來,誓不罷休!可他一見妻子,每月按時在接見日孤零零地坐在監獄接見窒,等待見面的那一幕時,他的心霎時就碎成了一地。四年啊,那清苦委屈的四年,是妻子,只有妻子帶著幼小的孩子,辛辛苦苦在家默默承受著人生的各種坎坷和打擊。盡管如此,她每月都會按時到監獄探望他,雪雨無阻。就是妻子這真誠的探望和安慰,增加了他活下去的信心和信念。那時,凌志安才真正認識到,妻子才是他這生最大的精神力量和依靠,妻子才是中國最偉大的女性。沒有磨難就不會鑄造剛強,他們夫妻的恩情就是這樣煉成的。

聽到凌志安說保證不再收了。妻子變悲為喜,把兩人的小母手指勾起來:來,要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能變。她的臉上顯現出少有的童真和幸福感。

凌志安拉著鉤,再也忍不住壓在心中多年的悲愴,一把拉過妻子干蒼的手抱在自己懷里,放聲大哭了起來。

凌志安從自己的淚水里,反射到掉進水渠的一幕,還有那件被水沖走的彩陶珍品,在他的腦海里翻卷忽閃個不停。

(旁白)凌志安和妻子拉完鉤,仔細地看著妻子的手,他知道她性格溫順,辦事隨和,什么事情都能委曲求全,這與她兒時成長在一個階級斗爭歲月被“專政”和她的“地富反壞右”家庭的環境息息相關。

凌志安眼前閃出妻子的父親,他的岳父被專政和妻子抱著父親哭喊的鏡頭。

凌志安走到窗前,望著遠處的莊稼地,自言自語:又是一個秋天來了!

租房 晨 內

凌志安答應不再去收購彩陶了,便買來石膏粉和一些器工具材等,試著把幾個傷殘陶罐進行復原。把殘片進行對接粘

貼,以便研究,但這些東西很難配到一起,即便是配到幾片,研究的局限性很大。

妻子走時,給凌志安留了一些生活費,可他覺得他得繼續去收陶罐,不然這件事就會流產。

去馬家窯村的路上 午 外

妻子走后,凌志安又借來了一輛自行車,偷偷去馬家窯附近村。

李家的女婿家 午 內

凌志安從農戶家又看到一件很完整品相也很好的陶罐,他動大心了。

凌志安沒那么多的錢,只有動腦子想辦法。凌志安邊和他套起了近乎:親戚,我知道你,你是玉井李家女婿,我是五鋪川的,我叫凌志安,我老子凌忠實是五鋪川有名的鐵匠,其實我們還是親戚哩。李家老漢叫李昭,他還有個姐姐,是我老娘哥哥的媳婦,你知道我了吧?

李家的女婿被他這么一套近,感覺很親近了:奧奧,就是,就是的,我們真的是親戚。

凌志安覺得有了突破口:這樣吧,我在城里有住的地方,房子在土塔巷里。今天我也沒帶足收陶罐的錢,先留給你一半錢,我把這個罐子先拿回去,過幾天我再來收罐子時,就把欠你的錢還清,你看成不成?

李家女婿一聽滿口應承:這點事,沒有啥不成的,行行,我們是親戚,我咋能不相信你。

凌志安興奮萬狀:那就全仰仗你了。

李家女婿卻不解地問:聽說這東西,這東西也就是老古人的骨灰盒,你拿這東西又不能當吃飯碗,誰會要這個東西?

凌志安:外國人都那么重視彩陶,彩陶生在咱方城,咱憑啥不去繚亂明白上面的渠渠道道,給咱一個定位?

李家女婿似是而非地點頭:你的想法也合適,難得咱這窮山圪佬能出你這么個愛國的人物。

凌志安爽朗地一笑,又惋惜地:上次我收的那個陶罐,太很順利了,結果半路上被水沖走了,差點把我也給沖走。這個罐,我一定要安全地拿回自己的房間。

李家女婿將彩陶內三層外三層地用胡麻草捆包好,莊重地交給了凌志安。

凌志安接過陶罐,似接住了上學時的長跑接力棒,做出了沖刺的準備。

他千恩萬謝后,還在李家女婿吃了一頓熱蕎飯,才把彩陶綁在自己借來的自行車上,回了城里。臨走時,他告訴李家女婿:你在村里多找一找人家收藏的陶罐,我還要收很多這種罐子做研究呢,到時,我從你手里買,你也可以掙到一些錢。

李家女婿一聽還有錢掙,高興地:下次你來時,多拿點票子。我一定給你多找幾個陶罐。

凌志安拉住李家女婿的手:一言為定!

租房 夜 內

凌志安收到這個陶罐如獲至寶。回到房間,拿著放大鏡,忘乎所以地反復研究起來。他練習勾畫著陶罐上的圖案。

凌志安被陶紋的神秘線條和詭異的圖案所吸引,不覺一陣激動,一時間盡無法搞清先民是如何掌握了在圓形陶器上以陶口為中心著圖的幾何原理,他細細地一筆一畫地臨摹陶器上的紋飾,一遍又一遍,到最后,總不能圓滿收筆。

他不遺余力,只好把殘片類似的線條反復勾畫,按照陶紋符號,找出上面的共同點和不同點。

凌志安提出不少疑問:為什么馬家窯類型的彩陶上畫著許多水波紋,還畫了許多水陸兩棲的動物?它們代表什么?

就這樣,兩個月不覺又飛一般地過去了。

冬天來了,大地上鋪上了厚厚的雪毯。

租房 午 內

(畫外音)敲門聲。

凌志安開門,見來者盡是李家女婿。他披了一身的雪絮,站在門口直打哆嗦。

李家女婿見到凌志安,邊被讓進門,邊跺了跺腳上的雪,臉色顯得很沉重,大有些興師問罪的氣勢。

凌志安因沒自行車出遠門,加上一頭鉆進了陶器研究里,一忙竟忘了去村里兌現欠款和再去收陶罐的事。

凌志安知道是自己失信了,便忙請李家女婿炕上坐,給他解釋了起來。

李家女婿見凌志安胡子拉碴,手里還拿著放大鏡,又有些語無倫次。他沒有去聽他說什么,也沒坐在炕上去,而是在房間內轉了半會,看到腳下到處擺的都是不規則的彩陶殘片,房間幾乎沒地方移步,他心里終于明白了。

李家女婿的臉色漸漸有了緩和的色彩:你真會舞弄這東西?

凌志安見對方主動問他,忙回話:學,正在學。我忘了去你家還錢的時間,請你一定別生氣。

李家女婿知道凌志安并沒有惡意來欺騙他,倒有些自慚形穢:好了,老弟兄,見了你,就一切都明白了。這不,冬里也沒事干,快過年了,我就順便來看看你。你要的罐子,我在村上一直聯系著,等你有錢了,你就去收。

凌志安:對對兒個,我要收,我要多多地收,最好全部收回來。

李家女婿感覺不好意思再多坐了,便起身告辭:你忙吧,我先回家了。

凌志安:你的錢,我還沒籌備齊,如果你急用,你就把我從家里拉來的三袋子麥面拉回去,也可頂賬,也能過年吃。

上次在你家吃飯,吃的是蕎面菜疙瘩飯,我知道你家不寬裕,生活也很緊張。

李家女婿一聽有些猶豫:阿呆,這,這就不好意思了。

凌志安:沒關系,我們是親戚,再說,是我沒守信在前,就權當將功補過。

李家女婿想了想:也行吧,我進城時正好趕著驢車,那,我就先把麥面拉走,也好叫娃娃們好好過個大年,等我有了白面,再還給你。

凌志安一笑:不用還,不用還,我本來就欠你的呀。

租房口 下午 外

凌志安站在雪地上為李家女婿送行。他雖然這樣說著,但見三袋子白面裝在了李家女婿的驢車上,自己即將要斷火了,心里很不是個滋味,但他沒說什么。

李家女婿邊跳上車坐穩,邊回頭一笑:那個罐子的錢就算兩清了。

凌志安站在門口,一聽這話,連連鞠躬:太感謝了,太感謝了。

李家女婿趕著驢車滿意地走了。

凌志安望著驢車消失在街巷口的雪地上,心酸地走進了屋門。

回五鋪川 晨 外

凌志安沒了吃的面粉,街上也沒面鋪,借上房主的自行車,只好硬著頭皮回了五鋪川。

凌志安答應妻子不再收陶罐了,卻將妻子送來的面粉全換了陶罐,他不知道見了妻子該怎么解釋。

凌志安騎著自行車,快速地走在回村的路上。

五鋪川家 晨 內

凌志安進家門,先去看望了母親。

母親王佳華身體有疾,躺在床上,一聽兒子回家來了,她滿心喜悅。

母親王佳華:這些日子,你在外面都在干些啥。

凌志安沒敢說自己研究彩陶,便說了假話:和人家搭伙在城里倒騰干果生意呢。

母親王佳華:生意有收入嗎?

凌志安:剛起步,還沒見分曉。

母親王佳華:娃啊,我知道外面的日子不好混,不行就回來吧。前天,鄉上新上任的王書記和一個叫蒲什么校長的人來家里找你,知道你畫畫得好,叫你到他們學校當代課老師去。

(旁白)鄉上新上任的王書記,一到任,就去五鋪川村找了好多村民了解凌志安的情況,村民們幾乎異口同聲地說:志安知書達禮,孝敬老人,能寫會畫。地里干活也是一把好手,是一個能文能武的好后生。

王書記聽后心里有了數。

凌志安:那年他們讓我當小學老師,中途因你和人家抬了杠,合作社加入得太遲了,他們硬是把我從老師的崗位上擼掉了,現在又叫我去,這葫蘆里到底賣的是啥藥?

母親王佳華很得意:王書記說了,這回他專門招的是人才,如果干得好,還能轉成公辦老師。

凌志安:大學畢業在地區電影院當了一年多的美工,原指望大展宏圖,不了無緣無故被下了崗,我的干部身份丟掉了,正式工作沒了,生活也沒了著落,沒辦法,只得下海掙錢養活一家人,可機會不好,又被冤獄。這些年,我們家就夠倒霉的了,真不敢在奢望公家了。今后,我只想去干自己的事,不想再當什么代課老師,那個靠不住。說不上哪天又會被

人家找個借口給擼掉。到那時,年齡大了,干啥也不中用了。

妻子一聽他的話,心里著了急:現在,也不比過去那些混亂年代,社會有法可依了。再說,你干公家的事,工資有保障,旱澇保收,那要比干個體保險得多,你還是再想想看。

凌志安“唉!”嘆了一口氣,沒再說下去。

母親王佳華和妻子知道凌志安主張正,一時也就沒有再逼迫他立即回答什么。

五鋪川家 夜 內

夜里坐在熱炕上,凌志安才把事情真相告訴了妻子。

妻子猛一聽凌志安把面粉全換成了陶罐,既生氣又憐憫起他來。

妻子:志安,現在你做的那些事,是沒有出頭之日的事,也是很難見到錢而且要搭很多錢進去的事。現在咱家,不像過去了。父親一過世,母親常年患病,錢和糧都緊張了起來,你還得考慮的現實一點好,不要抱那種不現實的夢想了。媽媽不知道你現在做什么事,我也沒敢告訴她什么,怕她再擔驚受怕。我想,你還是丟掉那些破陶片的夢想,去當老師,興許,還能混個城市戶口和正式工作。那才是個正經事。

凌志安聽了這話,心里很不是個滋味:誰說陶片研究就不是正經事了?

妻子知道自己的話刺痛了凌志安的心,便沒敢再作聲。

(旁白)兩個哥哥都在幼年喪生,母親對他格外疼愛。自然,當代課老師對妻子和母親王佳華來說都是最好的選擇,這可保他凌家今后衣食無憂,子孫榮光。他也不會再受那些苦,還能活到人上人。可是,經過這些年的折騰,他真的有些心灰意冷,不想再干那些看似得來全不費工夫的事了。

凌志安:這些年,你一貫支持我,那你就再支持我一回,咱再賭一把,如果賭輸了,你也可以選擇跟我過日子,也可以選擇提出離婚。如果賭贏了,咱的苦日子就到頭了。到那時,母親、你和娃娃們都去城里去過幸福日子。

妻子:那是何年何月才能盼到的事啊。結婚這么多年,不論任何時候,不論出現任何災難,我都是投贊成你票的,這次,你應該聽我一句話。現在孩子們一天一天要長大成人了,要面臨升學、吃飯、結婚等等很多大事,還要給媽媽治病,都需要錢。農村這二畝薄地不要說存錢,度日都難,還有三個娃,將來怎么辦?現在是要先把肚子填飽,才敢去想其他的事。至少,當代課老師有一份固定工資,也許還有一個轉正的希望,又是人家主動來叫你去的,你不能推辭。

凌志安不想讓媽媽和妻子生氣,只好答應:那好吧。

五鋪川地頭 午 外

凌志安站在田間地頭,側身抽著煙,望著玉屏山他思緒萬千。

(畫外音)母親為了這個家,苦了一輩子,為他的成長付出了一生的心血。現在她老了,她唯一的一點希望就是讓他能吃上公家的飯。如果他不聽從,她會覺得一輩子對他的付出白費了,會傷心至極的。妻子也巴望他能夠重新回到新的單位,她一個人操持一家人的生活,生兒育女無怨無悔。不說出人頭地,他也不能讓娘和妻子這樣硬扛著這副重擔,他躲在租房里做無謂的犧牲,做無用之功,到頭來竹籃子打水一場空。當代課老師,工資還能補貼家用,至少他以后的生活也有了著落,這種好事,給誰也不會推脫的。可是,他對彩陶的研究剛剛開始,放棄它,放下它,實在于心不甘,怎么辦?

凌志安移步向家中走去。

租房 夜 內

凌志安思前想后,為了未來的夢,對彩陶的研究,必須從長計議。

這天天黑以前,他又回到了租房,把一切重新整理了一遍,選了一些陶片帶在了身上,準備閑暇時觀察思考。

臨出門,他又回頭掃了一眼擺了一地的彩陶碎片和那件珍品,眼里有些濕潤了。

鄉書記辦公室 晨 內

王書記一見凌志安,就站起身走上前,拍著他的肩膀:你給縣委書記信中反映的幾個問題,都是實情,都是現實問題,我已做了認真了解,也向縣委縣政府做了匯報。縣上表示,都需要一件一件去落實。我想,目前的首要問題是,你先去當老師,先把咱鄉教育學生的事業扛起來。年輕人,鄉親們對你的反應也很不錯,去學校里好好干,在那里你一定會大展宏圖。

凌志安眼里充滿了淚花。

他從鄉上王書記的辦公室出來,就直奔小學而去,望著一路的田野山川,望著高高升起的太陽,他心里那種喜悅溢于言表。

玉屏山下一所學校門口 晨 外

凌志安站在破爛不堪的學校大門前,看著幾個學生在籃球場打球,他走進了大門。

門衛問他:你是凌志安吧?

凌志安客氣地:就是。

門衛:蒲校長在辦公室等著接見你哩,趕緊去。向籃球場北面繞過去,最中間靠左手的第一間就是,門上有牌子。

凌志安感激地:好的好的。

遂一溜風就消失在院子里。

校長辦公室門口 晨 外

蒲校長遠遠就從窗口看見了凌志安,他迎了出門來:凌老師,你可來了。

凌志安望望這位身體略瘦的大個子校長,那滿臉的皺紋,握住住手:蒲校長,我來是向你學習的。

蒲校長一笑:別謙虛,你是咱方城地區學歷最高的一個,你向我一個師范的畢業生學什么?

蒲校長和凌志安一同走進辦公室。

校長辦公室 晨 內

辦公室除了一張三屜橘黃色辦公桌,上面放著一個紅色的可撥號的電話座機,一摞文件和筆盒。地中間還放置著一個小的烤火爐煤盒,墻邊放著幾張木制靠背椅。

蒲校長讓座:志安坐,坐!我知道你很小時就獲得美術作品國家級大獎,在全鄉全縣大名鼎鼎。鄉上王書記從縣上的副局長一到這里任職就指名道姓叫你來當老師,還說不能把縣里的人才弄丟了,必須找回來,派上用場。他帶我專門去了你家,說你,說你獄里一出來,就離開家自謀職業去了,我們便到處打聽,也沒找見你。這下好了,你來了,咱校的美術也可以拿全國大獎了。

凌志安坐在靠背椅上,低頭:慚愧呀,這些年,唉。

蒲校長:算了,過去的就讓它翻過那一頁,你還年輕嘛,現在到了新學校,就重搭臺子重開張。再過兩年,我也該退休了,這個學校的希望就寄托在你們的身上了。

凌志安:我會努力。

蒲校長:我也介紹一下我,我叫蒲忠,定安師專畢業,十年的勞動,十年的老師,十年的校長。人叫我三室校長。

凌志安佩服地望著他。

蒲校長:我先把學校的底細給你也交個底吧,咱學校占地面積有四十畝余地,一千不足的五個年級的學生,教職員工十來人。教育局還給咱學校一個轉公辦教師的名額,你是當年甘肅師大的高材生,上學時遇貴人,命運就出奇地好,現在又遇上一個愛才如命的王書記做靠山,你來了名額就非你莫屬了。

凌志安感激地站起身鞠躬。

蒲校長:趕快回家搬行李去,宿舍也給你騰好著哩。吃飯在學校的大灶上,越快越好,明天來學校就可以進入角色了。

凌志安:好!

五鋪川家 午 外

凌志安坐在炕桌前。

母親王佳華蓋被靠墻斜躺在炕上,一臉憂郁。

凌志安把去鄉上見到王書記和去學校報到見到蒲校長的事原原本本告知了母親和妻子,母親一聽,高興得病都好了幾八分,既然要下炕給他做飯去。這天,她果然能下炕走動,還能自己吃飯了。

妻子忙給凌志安殺了自家養的一只雞,吵了兩個菜,為他慶賀。

全家人頓時徜徉在了喜氣融融之中。

母親:應該叫你凌老師了。

妻子捂嘴一笑。

幾個孩子叫喊:凌老師,凌老師!

凌志安并沒有舒展眉宇:又要當一次凌老師了。

凌志安想起了上大學前,他眼前快速地閃過當老師的那一幕。

母親:為了養家,那時的你娘我,一心要在村里單干,不想加入合作社,結果惹惱了鄉上和的干部,叫人家抓住了咱的辮子。那時候的人死心眼,一根筋,也不包容人,更不要說什么理性了,結果,人家就把你從學校開除掉了,其實,是我影響了你,有時候想起來,真后悔。

凌志安望了望母親那已能看出老態的臉龐:不能全怪您,如果當時你入了社,在吃大鍋飯的那個年代,哪有咱家吃白面饃饃的誘人故事呀。

母親一笑,臉上有了一些自豪感:說來也是啊。有失也就有得,至少咱家的地能養人,老人娃娃沒挨過餓。只可惜把娃你的前程給耽誤了。這一次,咱不能再耽誤了。我這里還有收藏的五塊銀圓,明天,你和你媳婦拿著去城里,買一輛飛鴿牌自行車,騎上去上班,好好教書,把損失都比回來,爭取當個公辦老師。

凌志安輕輕一笑,沒吱聲。

玉屏山下的小路上 晨 外

雪下了一路。

凌志安用嶄新的自行車馱著行李和洗漱用具,頭戴一頂棉帽、身著黃軍大衣,用力蹬著自行車,向學校奔去。

玉屏山路旁飯館 晨 內

凌志安路過一家飯館,停下自行車。

凌志安進門去要一杯開水。出門時卻遇見村主任的兒子、也是他的同學胡正義正在請人吃飯,他向他點了點頭,剛要出門,胡正義叫住他:來來,志安哥,一起吃飯,我讓你也認識一下劉副鄉長,他媽可是副縣長,背景可大了。

玉屏山飯館 晨 外

凌志安平素很倔強,最不愛見官,更不喜歡和官員打交道。一聽有副鄉長在座,他頭也沒回地邊打招呼邊出門向外走去。

胡正義穿一身黑西裝,灰尼大衣。

他追出門時,見凌志安已騎著自行車走遠了,便站在雪中大叫:凌志安!凌志安!多年不見,聽說你當老師了,怎么,這就請不動你了呀?

凌志安一邊走,一邊回頭揮手:你去吃,我飽著哩。

胡正義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雪,沒趣地返回飯館:這沒眼色的貨。

玉屏山小學教室 午 內

凌志安穿一身藍華達呢上衣,黑褲子,一雙翻毛棉皮鞋,他正給學生上美術課。

凌志安在黑板上畫了一個靜物,教學生們學著畫,嘴里一遍一遍地講要領。

學校教室外 午

一轉眼,幾個月過去了,春天來臨了。

這天下課鈴聲一響起,凌志安一說下課,學生們就飛一般跑出教室向操場涌去。

凌志安靠在門口獨自曬太陽,等待上課鈴聲。

無意間,凌志安聽到隔壁有兩個女人在說話。

(畫外音)一個說:坐過監獄的人,也能來當教師,他能教出啥好學生?

另一個說:聽說他們村的村主任也向縣教育局反映了此事。

一個說:聽說,凌志安是鄉上王書記的親戚,聽說還有可能轉公辦呢,有個名額就是給他留著的。

另一個說:這種人,咋能轉公辦呀?

一個說:就是咯。

凌志安不知道她們是誰,為什么要這么議論他,說他的壞話。

凌志安走到隔壁門口向內看,只見房內坐著的兩個穿著臃腫,頭裹紅藍圍巾的婦女,她倆是學校專門打掃衛生的職工。凌志安狠狠地盯著她倆瞅了一會,沒說什么。

兩個女人知道閑話一定被凌志安聽到了,便趕忙提起正在編織的毛衣離去了。

學校操場 午 外

凌志安聽到那些話,心里很不是個滋味。

放學了,凌志安獨自在操場踱步,腦海里風起云涌。

凌志安想把這個情況去告訴校長。于是他便向校長辦公室走去。

校長門前 午 外

靠近校長辦公室,就聽蒲校長在屋內接電話的聲音很大。他聽出對方的口氣比蒲校長大,他想,對方一定是個領導。

蒲校長:(畫外音)學校現在不缺教師,暫時不需要在調教師。副縣長,副縣長說情也不行,學校是教書育人的地方陣地,不養閑人。好嗎,你的意思,就是讓我準備退休,即便如此,我也得堅持原則。凌志安是人才,雖然坐過監獄,可他不是壞人,他是被冤獄的!

只聽蒲校長生氣地將電話摔在座機上:(畫外音)坐在上面,高高在上的,不了解基層的實際,胡亂往學校塞不會搞教育人,這幫胡整的人,啥時候也該換一換血了啊!

凌志安本想進去,聽到蒲校長正在生氣,便打算離去。

校長門前 午 外

凌志安轉身剛走了幾步,就聽到蒲校長在身后叫他:凌老師,凌老師,正好見到你了,來辦公室一下。

凌志安忙轉身,見蒲校長站在門口,一臉還怒氣未消的樣子。

校長室 午 內

凌志安到門口時,蒲校長已進門坐回原位。

凌志安進門。

蒲校長:關上門,你坐下。

凌志安關好門,坐了下來,未敢吱聲。

蒲校長開口:你找我有事嗎?

凌志安本想說關于幾個女人說閑話的事,見校長還在氣頭上,便說沒事。

蒲校長:有事你就說。這幾個月,學生家長反映你美術課教得好,學生的國畫水平都有了很大起色。

凌志安:感謝校長和家長們夸獎和肯定。

蒲校長:關于你轉公辦教師的事,鄉上王書記也催過我好幾次了。年前,我就上報了,還沒批下來,前天,我又報了一次。

凌志安:感謝領導們關心。

蒲校長:好好干,你是全縣所有學校唯一一個具有美術專業資格的大學畢業生,除了帶全校的美術課,我打算還讓你把畢業班的語文課也帶上,給你加些壓力,同時,集聚一些人氣。

凌志安:好的,我盡力做好。

蒲校長:不光做好,還要做得出色。聽說你的語文程度也不錯。你就要讓他們明白,你是很能干的,不是他們說的那種草包。

凌志安聽著校長這幾句意味深長的話,沒吭氣,眼里露出一夕堅定的神情。

蒲校長低頭思考了一會,站起身,來到他身旁坐在對面。凌志安站起,蒲校長眉宇間充滿了力排眾議的氣魄。

蒲校長:坐下,你坐。志安啊,本來,作為教書育人的陣地,應該是充滿陽光,充滿正氣,就不應該出現是是非非,出現勾心斗角,可是,唉,現在上面的事情很復雜,學校也是受到不少干擾,我們可能會遇到這樣那樣的一些事,你要靜下心,專心教書,不能被任何人和任何事影響教學,要一門心思做好教學的工作。

凌志安:我知道了。

蒲校長:你去吧!

凌志安剛要離開,校長又叫住他:我準備讓你擔任學校教務主任,你看你有沒有啥意見呀?

凌志安也沒客氣:有什么工作您盡管安排,我年輕,能多擔一些就多擔一些,我服從組織安排。

蒲校長:有覺悟,這就好,找時間,我要在全體師生大會上宣布這個決定,不能耽誤。

凌志安忽然有些不安:就怕其他教師,不知道有沒有意見?

蒲校長拍了拍他的肩:意見、閑話、干擾任何時候都會有,哪里都會出現日鬼話,你想都可以想到,但這些話你也不必往心里去,歪風邪氣是刮不倒正義之樹的。

凌志安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這些蒲校長都沒看到。

蒲校長:呃,還有一件事,最近估計又要進一個人,再看吧,不來更好,如果來了,宿舍緊張,就得和你同住一間,可以嗎?不行先擠一擠,我已向縣鄉請示,給我們撥一些款,解決職工宿舍緊缺的問題。估計明年有望解決。

凌志安略顯猶豫。(旁白)和一個不熟悉的人住在一起,就意味著,他每天下午偷偷去城里租房研究彩陶的事便會暴露。不答應吧,就是不支持蒲校長的工作安排。是答應還是拒絕,他舉棋不定。怎么辦?他終于還是答應了,因為他可以先觀察了解新人的人品如何再做打算。

凌志安:沒事,我同意。

蒲校長:這就好,我知道你是有修養的青年人。

學校院子里 午 外

凌志安腋下夾著教案,手捧著一沓學生作業本,走在去教室的路上。

眾教師迎面遇到凌志安,向他點點頭:凌主任!

幾個教師從他身旁匆匆走過。

一個教師對另一個教師悄悄說:聽說,新來的不是教師,是副縣長安排的干部。

另一個:其實是五鋪川村主任的兒子,初中畢業走后門在縣政府當了通訊員。

一個說:進來的人,都是有關系有靠山的人物。

另一個:沒勢力,你就得有錢。

一個又說:看來那個公辦教師的名額,又有人來競爭了……

另一個:人家是來當干部的,估計不會爭這個名額的……

教室門口 晨 外

凌志安知道五鋪川村主任的兒子就是他的同學胡正義。

凌志安自言自語:胡正義,初中都沒畢業,也能當干部?

凌志安苦笑了一下,搖搖頭走進了教室。

教室門口 晨 內

只聽教室內發出學生起立的桌凳聲,緊接著:老師好!

凌志安:同學們好,坐下……

校長室 午 內

蒲校長面孔十分嚴肅:為了不讓這個濫竽充數的家伙鉆進學校,我和教育局長硬硬地吵過幾架,還是沒擋住那個人進學校的腳步,下午他們就會把人送過來,而且還要接替我當代理校長。不過,你也不要有啥思想包袱,把工作干好是一個老師的立身之本,畢竟我們是人民教師,干的是人民的教育事業,使命高尚,責任重大。

凌志安:那您?

蒲校長尷尬地一笑,故意顯得很慷慨、大度:他們讓我提前退休,我服從組織決定,讓年輕上去干校長也好。只可惜,那人不懂教育,有可能會把咱鄉的教育搞休克。

凌志安:您還有五年才能退休呀。

蒲校長:也許是我得罪了縣上和主管部門的領導,他們就……不過,也沒啥,提前退休我可以回渭源鳥鼠山種洋芋去。

凌志安:可是……

蒲校長:明天我就打著行李卷回家,晚上我在咱大灶舉辦個儀式。志安,我相信你,只要全心全意投入教育事業,你的前途是不用質疑,畢竟你是名牌大學生。

凌志安的眼里,潮濕了:您這一走,他們能有多少心思讓我繼續干下去。

蒲校長一聽,頓時變了臉:志安,這個,這個不用你怕的。鄉上王書記答應的是,那是鐵板上釘釘。為了能把你選進學校,他頂著各種非議,確實費了一番周折的,他也為你鋪了一條的路子,你一定要為他爭口氣才對。

凌志安輕輕點頭,眼里已被淚水模糊了。

學校食堂 夜 內

蒲校長主持晚上的餐會。

他站起身,望著滿滿三桌的教職員工,眼角有些潮濕:各位老師員工們,大家晚上好。遲了,大家肯定都肚子餓了,下面我就少說兩句。今晚的聚餐,首先給大家說清楚,是我個人掏的腰包,與學校沒關系。主要有三件事向大家告知。第一件,祝賀凌志安擔任學校教務主任,大家歡迎。第二件,歡迎我們的新校長胡正義同志走馬上任。胡校長之前在縣政府工作,為加強我校教學管理的有生力量,縣教育局派胡正義同志到我校工作,大家歡迎。

眾人掌聲寥寥。

蒲校長:第三件嘛,大家可能也聽到了,上面已通知我,明天我就要退休了,今天把大家請到一起,表示感謝。感謝大家這些年來對我工作的支持。

眾人聽到第三件事,感到很意外,都不出聲了。忽然,有幾個老師竟悄悄哭泣了起來。

蒲校長:好了,下面請胡校長發表講話。

蒲校長坐了下來,眼角有些淚花。

胡正義慢慢站起,顯得傲慢地掃了眾人一眼,干咳一聲:我在縣上當了五年的通訊員,也沒接觸過教育,但深受縣上各位領導的看得起吧,把我安插在這里當校長。雖然我也沒有多大文化水平,可我在縣政府還是學到了一些管人管事的本領,希望大家今后多配合我,也把各自的書教好,我們會成為哥們的,我的講話完了。

蒲校長又站起:好吧,開始吃飯。

桌子上,除了一波波哽咽聲,許久無人動筷。

此時,一個年輕教師站起,抹了一把淚,提高聲嗓:照我看,凌志安主任是大學生,課又講得好,家長也很滿意,校長就該他當。

聽到這句話,大家有了議論聲。

蒲校長望了一眼第二桌那個年輕教師。他叫任義格,他知道任義格是地區師范畢業生,是去年分配進校的老師。他為人直爽,敢說敢做。

蒲校長為了穩定大家情緒,用手壓了壓:任老師,你先坐下,請大家也不要議論這些。有啥想法下去找教育局或者找新校長,要服從組織決定。好吧,開始吃飯,大家舉起酒杯,為……

蒲校長的話還沒說完,又聽年輕教師站起:當老師靠的是真才實學,不是關系,我就是不服氣上面的這個安排。

聽到這里,胡正義感覺顏面無光。他也晃著身子站起,顯得很不高興。

胡正義:也許我當不了好老師,教不了優學生,但我當得了校長,當得了領導,搞管理我還是有一把刷子。因為,我在縣政府這十年,一直是領導的通訊員,從領導辦公室的衛生、所有訂閱收發的報刊,還有領導的車輛清潔、領導家里的瑣事,我都管理得井井有條,深受領導夸贊。這位老師,你也不要門縫里看人,也不要狗眼看人低,也別不相信我的能力水平,古人說過,好車不一定能當好船用,好馬一定能當好牛用,不是嗎?

蒲校長勸胡正義:老師們都沒心眼,說話直,你也別聽不慣,還是消消氣,吃飯吧。

年輕教師離開桌子,把酒杯往地上一摔:我劃不來跟你這種沒名堂的人同桌吃飯,舉杯飲酒!

年輕教師說完,揚長而去,幾個教師一看情況不妙,趕忙起身追趕了出去。

許多教師的臉上顯得有些恐慌和不知所措起來,飯廳靜默無聲。

忽然,一位很年輕漂亮的女教師似乎對此不屑一顧,她寬寬站起,甩了一下長發,貓步般走向胡正義。她顯得十分謙卑,丹鳳眼里盡顯溫和和柔情,望著胡正義:曹(我)給領導敬個酒,你說幾哈就幾哈。請您多關照,來,我先喝。

喝干杯酒,自我價紹:曹是寧定鎮人,名叫劉梅麗,從教育局下來,過去在局里一直當圖書管理員兼機關收發,前年被安排進這所學校,當了代課老師。

胡正義斜坐在凳子上,怒氣頓消。他端著酒未起身,用尷尬的笑臉,很仔細地瞅了她一眼:喝,喝,相互關照。

胡正義將酒一口喝干,頓時滿面深紅,他重重地放下酒杯:我想問問你們,除了教書,你們有幾個人是做過管理的?

啊!你們也不要以為,你能站在百皮不懂的學生面前,亂講一氣,就是合格教師,是嗎?不一定!今天這個氣氛,我不想多說什么,我只覺得,那個年輕教師就是很不合格的教師,至少缺乏對別人起碼的尊重。我不知道,他怎么給學生講文明課的?

見剛出門的幾個教師,除了任義格外,都走了進來,蒲校長示意他們坐下。

胡正義:今天我也算正式上任了,我也做個決定。從明天開始,全校停課,進行全面整頓。每個人做出自查,然后再由學校對每個教師進行評獎,最后做出鑒定,對不合格的教師,堅決辭退。

一時間,飯桌上議論紛紛。

蒲校長也從凳子上站起:好了,年輕人的一點小誤會,過去了,就沒事了,別搞得草木皆兵的。大家要向劉梅麗學習,講究安定團結,繼續吃飯。

胡正義一聽,也端起酒杯:我也敬蒲校長一杯。

然后,胡正義又走到凌志安面前。

胡正義神秘地一笑,故意顯得很大度:我給大家介紹一下,這個凌志安,要說嘛,他和我是同村,應該是初中同學了。后來,他被推薦上了大學,我呢,也就跟著一個老鄉到南方搞副業掙錢去了。這一走,就是好多年。雖然,我和他走的不是一條道,但現在也算是殊途同歸了。凌志安有點小本事,我的本事也沒他大,這個我也是承認的,也不會去計較什么的,今天,能一起共事也是緣分,何樂而不為呢。來,干一杯。

凌志安看了一眼這位春風得意的老同學,忍了忍,沒說什么,舉起酒杯,碰了一下,一仰脖子,喝了進去……

胡正義卻將酒杯在嘴皮上一貼,沒有去喝,算是已表達了心意,他又去敬下一位了。

校門 晨 外

第二天早上。

校門口。

所有教師和學生自發列隊,送蒲校長,一些老師和學生流著淚,拉著蒲校長的手,戀戀不舍。

蒲校長背著簡單的行李,提著一個網兜,走出校門,他眼里含著水。

蒲校長:大家再見,再見了!

凌志安推出自行車,一定要送他去公路旁坐班車,被蒲校長堅決地阻止了。

蒲校長望著黑壓壓的師生隊伍,揮揮手:回去好好上課,假期來鳥鼠山旅游,我會在山下種一塊洋芋,等你們來,我煮一大鍋歡迎你們。

教師和學生不約而同地鞠躬后,齊聲:校長好走。

人群中,抽泣聲此起彼伏。

胡正義昨夜喝醉了,蒲校長走時他還沒醒過來。

學校宿舍 午 內

蒲校長走后,凌志安的心情一直都緩不過神來。

他正準備要午休,任義格來找他:凌老師,凌老師,你知道嗎,鄉上王書記也要調走了。

凌志安猛地翻身爬起:王書記要調到哪里去?什么時候。

任義格:不知道,我是聽一個同學說的。

凌志安站起身:已經走了嗎?

任義格:說不上,不行你去鄉上看看吧。

去鄉上的路上 午 外

路上潮朦,凌志安不顧一切,把自行車騎得飛快。

剛下過雨的路上泥水不時飛濺。

耳旁(畫外音):王書記走了,蒲校長提前退休了,這下,凌志安的靠山看是全倒了,那個轉正名額,還能是他的嗎?

去鄉政府的路上 午 外

凌志安蹬著自行車在路上飛奔,直奔鄉政府。

鄉政府 午 外

凌志安敲著王書記辦公室的門自言自語:門鎖著。

凌志安轉回身去問門衛,才知道新書記還未來,王書記已于昨天上午就離開了。

凌志安:王書記,他去了哪兒?

門衛瞥了他一眼,停了一會干巴巴地說:高升了,聽說是去縣上政協,不是當副主席,就是當副主任了。

凌志安一聽,如同雷擊一般,全身無力地坐在了大門口的石頭上。

此時,鄉政府門口來了好幾部小汽車。

凌志安趕忙躲在了一邊。

小汽車上下來一個中年人,大家七腳八手地為這位干部模樣的人引路。

待他們擁著他進了辦公室,凌志安明白了:這一定是新書記,我不認識。

凌志安推著自行車,失意地向學校的路上走去。

校長室 晚 內

胡正義正坐在辦公室打電話,聽到有人敲門:進來。

劉梅麗走進門。

胡正義見她打扮得很洋氣,媚態百出。一時眼冒金花,但他卻故意一本正經地站起:是你,來,坐,你坐。

劉梅麗偷偷瞧了胡正義一眼,兩腿一夾,款款坐在他的對面。

胡正義為劉梅麗沏茶:有事呀?

劉梅麗:轉眼間,你來也一個來月了,時間過得好快呀。我來找您,要說有事也沒事,要說沒事也有點事,起碼,也得和你匯報匯報思想呀。

胡正義:呃,有點自覺性。

劉梅麗也沒有客氣:都是你領導的有方,我才……

胡正義點點頭:哦!

劉梅麗不想扯別的事,她單刀直入:咱學校還有一個轉公辦教師的名額,你準備把它給誰呀?

胡正義坐回原處:到現在,許多事情都還沒理順,這個,我還沒考慮。

劉梅麗:我想你不如把它給我。我在老家談了對象,等一轉正,我就調回去。如果你開了綠燈,到時我會給你送一份厚禮的。

劉梅麗拋了一個媚眼給胡正義。

胡正義一聽她話中有話,心里一動,肢體動作也靈活了起來,一笑:連我這個校長都只是個以工代干的,你急什么。

劉梅麗:轉了我,我就調走,就能給你空出一個名額呀,你也好考慮你和照顧你的親戚了。再說,你還能得到一份意外收獲,一舉幾得的事,你總不會白白錯過吧。

胡正義很清楚這個女人話里的意思,他只得詭異地一笑:目前,學校的人員完全還沒控制在我手中,我的心思也不在這個上面。

劉梅麗一聽,知道巴結的機會來了,忙出起了主意:這個不用怕,有我哩,只要你抓一個重點人,殺雞給猴看,大家就順順溜溜的了。教師嗎,嘴硬膽小,屁股最慫,你一嚇唬,就全趴地下了。

胡正義覺得這女人不簡單,便:呃?你說說。

劉梅麗:我一直觀察,咱學校就有兩個人可以抓成重點,一個是馬飛,這人老家在中鋪子,聽說談了個女人開鋪子,每周往家里跑一趟,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不按時上課。一個就是你的同學凌志安,我發現了他的一個秘密。不知說得說不得。

胡正義立即做出一身正氣的樣子:盡管說,對凌志安,我不會徇私情的!

劉梅麗把凳子向胡正義靠了靠。顯得神神道道的,用手在嘴上做了個喇叭樣,壓低聲音:凌志安每天下午放學就回縣城,一晚上不回來,第二天早五、六點才回校,不信你去問門衛。

胡正義見她說得有鼻子有眼,便開始警覺起來了:有啥反常舉動嗎?

劉梅麗:我估計凌志安是干私活去掙錢哩,即便他是干正事,也屬于是教學上三心二意的人。俗話說,一心不能二用,他這么干,分明也是個不務正業的人。

(旁白)這女人說出的話,每一個字都是刀刀見血的,有朝一日,如果她掌握了大權,得了勢,那就是活生生的一個宋代的高俅,不知要倒臺多少人。

胡正義點點頭,借故問:都是些窮教書人,你為什么會想到這樣去整治他們的?

劉梅麗:毛主席說,槍桿子里面出政權,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你不對他們采用嚴厲手段,也許人家遲早會給你施很手段,那個時候就遲了。

胡正義本是對她懷有一點私密想法的,一聽她說出這話,倒把他嚇得不輕。半晌,不知再說什么是好。他感覺一身冷汗,心里一陣后怕。他不是怕凌志安,他是怕劉梅麗。

胡正義便改變了話題:任義格這小伙子平時表現咋樣?

劉梅麗知道胡正義對任義格那天的莽撞舉動仍然耿耿于懷,于是她解釋了起來:這小伙子,人直爽,心腸熱,自己看不慣的事就敢當面直說,其實心里倒沒啥壞路數。

胡正義裝作豁縣政府,常挨領導的罵,也習慣了。我最怕的就是有人把工作干不上去,還老為自己找借口,給我工作拖后腿的人。

劉梅麗:你真是師生們的好領導好榜樣,凡事總是以工作為重。

胡正義極度自信和認真地:任義格的事就此了結。但對于你說的那兩個人,以后你還是多留意的好,如果有可能,就繼續跟蹤,要把他們的把柄抓穩當,把問題弄個水落石出,要保證不出一點破綻,到時我們再結合自查和整頓,采取必要手段,要叫他們無處逃避,心服口服,不敢再發半句雜音,老老實實去滾蛋。真正起到抓一個反面典型,嚇壞一幫人的目的。

劉梅麗知道胡正義已踩上了她的樓梯,心中一樂,矯情地把嘴一努,眼一擠:我說嘛,胡校長拾掇人真有兩下子,不愧是我們的指路明燈。我一定會為領導出大力,流大汗,以后,不論啥事,我都會保準讓你十二分的滿意。

(旁白)這個女人,不簡單,看來不能在身邊久留。她會在人背后戳事弄非,耍兩面三刀,如果經常在下面鼓動那些覺悟不高的教師鬧事,時間長了,還不知道要弄出啥動靜來。今天,得先給她吃個定心丸,穩住她,將后見機行事。不行的話,就早早地把她打發走了最保險,萬一哪一件事叫她撈到什么蛛絲馬跡,吃上了也難消化掉。

胡正義表面上還是豎起大拇指稱贊她,做出一副愿意合作的舉動:你提出的要求,我覺得,可以馬上落實的。

劉梅麗激動地起身,矯情地:太感謝我的胡校長了。

劉梅麗說完,一扭屁股,得意地走出門去。

胡正義望著她的背影,拿出手絹,擦起了頭上的汗。

校長室 午 內

出門偏遇頂頭風。

僅僅一個來月,周圍發生如此大的變化,凌志安心頭難以平靜。

凌志安從鄉政府回來,妻子帶話來,說老娘回家的路上摔斷了腿,已被送到縣醫院檢查。

凌志安去找胡正義請假。

進了校長室門,見室內的桌椅還有爐子沒有一點挪動,還保持著蒲校長在時的原始風貌,可如今卻是物是人非了,他心里不覺一陣酸楚。

(旁白)老校長啊,我想你,你現在在哪里啊?

胡正義坐在校長的位置上,顯得居高臨下的樣子,抬頭只用目光示意他坐下。

凌志安一看,真無意和他多說半句話,但老娘摔傷,不得不來找他。

胡正義見凌志安心神不定,知道他定有大事。

凌志安:我娘摔傷了,我得請幾天假回去料理。

胡正義:你走了,誰代課?

凌志安:我不能不回去。

胡正義沒有重復請假的事,卻說起其他事:我聽說你經常夜里出去,夜不歸宿,是不是有這事啊,聽說你上課打不起一點精神,老是打瞌睡。

凌志安心里本來就很亂,一聽這話,就來了火氣:你不要隨意給我扣帽子。我凌志安做事一向踏實認真,從不應付,從來也沒有一堂課是給學生糊弄的,你可以去問問十個班的學生。

胡正義覺得自己還沒有抓住凌志安的真實把柄,只是劉梅麗的一面之詞,是自己說出了過頭話,便及時改口,又回到了請假的事上:行,都有老人,都有老的那一天,那你就去吧。不過,我不希望我的教職工搞不正當的事,我希望你們把教學工作搞上去,叫縣上領導們高興。你是教務主任,又是大學生,曾是大名鼎鼎的畫家書法家,雖然名氣很大,但如果你干不好工作,你的名聲就是飛到了天上,也不過是一個鳥而已。

凌志安聽他如此口氣,情緒本來很糟,心頭火氣直冒。若給平時,他會叫他下不了臺的。今天他忍住了。

凌志安辦完請假手續,就騎車快速回家了。

城里租房黃 昏 外

劉梅麗找來社會上一個叫路飛的小混混,他們經過對凌志安跟蹤,了解到他去城里的路線,找到了他在城里的租房,發現了他的秘密。

租房是一個二套間。

租房內 黃昏

撬開木窗后,小混混一躍跳進屋里,打開了房門。

劉梅麗一閃身進了屋門,打開手電。

他們在兩個房間轉了一圈,除了三個新陶罐擺在桌子上,屋內的磚地上,全是整擺放的陶罐殘片,每一片還編著號,再沒發現其它什么東西。

小混混捧起陶罐,打著手電仔細地翻看。

劉梅麗:你說凌志安這人怪不怪,自己掏錢,租上房子,整這么一屋子彩陶殘片,支這么一兩張桌子,寫寫畫畫的,搞什么名堂?

小混混:很明顯唄。

劉梅麗:怎么說?

小混混壓低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地在她憋出:他這是在干著倒賣文物的勾當!

劉梅麗驚出一身冷汗:啊!

小混混的眼睛被手電光照得棱角分明。他很自信地:啊什么,他在紙上畫的這些線條、標注的這些圈圈點點的,都是為了弄清楚它的價值和埋藏的位置。

劉梅麗既驚奇又激動:路飛,你真是個高人啊。

劉梅麗,一時盡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畫外音)蒲校長在時,職工們都明白那個轉公辦教師的名額是非凌志安莫屬的,這下,我看他還有啥能耐辯駁。他過去倒賣木料坐牢,說不定這次倒賣文物還會把牢底坐穿的。

劉梅麗欣賞地瞅了瞅小混混:路飛,你還真聰明呆。一開始,我就沒看懂這些,只覺得他在搞副業,想掙外快。苦于沒直把,治不了他,這下找到了他的命根子。作為一個人民教師,一個教務主任,竟然做倒賣文物的事,這不只是踢掉他飯碗的問題,這可是犯法坐牢的問題。

小混混眼里透出一股色瞇瞇的神情:這下,你的目的全達到了,你也該給我一些回報吧?

劉梅麗知道他心懷不軌,可今后還得利用他,又不好惹他,遂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別胡鬧,知足點,以后一有好事,就找你干,不會虧待你。

劉梅麗說著,從襯衣里掏出四十元錢,遞過去。

小混混接過錢:就這點呀,你還不如讓我圖個歡子好。

小混混說著,一把從腰里抱住劉梅麗,把嘴伸過去,一下子親住她的嘴不松開,親得劉梅麗半晌喘不過氣來。

好不容才掙脫他,劉梅麗故意一瞪眼:看是你就騷得罷不哈了,每次讓你干點啥事,你就要我這要我那的,我哪次沒滿足你。

小混混:誰讓你長得這么招人眼球。

劉梅麗:切!我身上的光都讓你給沾完,還不死心,你也太貪得無厭了吧!

小混混不高興了:那好,你有本事,以后就別再找我幫著干這些偷雞摸狗的事了。

劉梅麗把眼睛一瞪:又來了,行了行了,今晚,還是老地方見,總可以放心了吧?

小混混高興得手舞足蹈:這還傍間(差不多)。

小混混拿起錢一溜煙跑了。

租房前拐角處 夜 外

小混混并沒有離開,而是躲在暗處,他不能空手而去,他得把幾那件寶貝也拿走。

小混混見劉梅麗從屋內頂好窗子,拉門鎖好,獨自走了,他便又返回租房前,沒用太大力量,就很輕松地打開了窗戶,遂縱身跳進了屋內。

租房 內 夜

小混混爬進租房,沒敢打手電,就很準確地摸到了擺放三個陶罐的方桌跟前。

小混混把自己的衣服鋪在地上,將陶罐一個一個放在衣服上,然后慢慢包好,抽出褲帶,消停把包陶罐的衣服扎牢捆實,再綁到身上,溜出門,把窗子和門原封不動關鎖好,逃之夭夭。

租房 夜 外

小混混沿著沒燈的街道快步消失在了黑暗里。

一組鏡頭

小混混把偷盜的陶罐藏在農村家中,然后飛奔著去了兆豐招待所與劉梅麗去會面。

這一夜,劉梅麗和小混混浪漫了一夜。

(旁白)小混混路飛本是專搞房屋裝潢的。90年代初,他憑房屋裝潢掙了不少錢。前幾年,他心血來潮,投資開礦,在回城的車上認識了劉梅麗。當時,她正在教育局當收發。見路飛儀表堂堂,俊氣十足,不多時劉梅麗就被征服了。為了錢,劉梅麗和他頻頻約會,有時徹夜不歸。后來路飛把錢揮霍完了,她也離開了他。這次,劉梅麗想抓一個凌志安的罪證,為了保險只好找他,一見面就和他勾在了一起。

一組鏡頭

醫院的早晨,志安妻子推著平板車子,母親王佳華躺在平板車上面。

凌志安辦完住院手續。

母親:娃,又要花錢,我都這么大的年齡了,這股骨頭的傷就不治了,省下錢你干些正事。

凌志安一聽,跪在平板車前哭了起來:娘,要治,就是炸鍋賣鐵也要治好您的腿。

妻子陪母親在一旁流淚。

一組鏡頭

一轉眼半月過去了。

母親接好了骨頭,出了院。

凌志安因回學校,妻子陪母親從城里回五鋪川家中。

校長室 晨 內

胡正義正埋頭寫什么,劉梅麗走進了他的辦公室。

胡正義驚奇地望著眼前的劉梅麗。

劉梅麗款款地坐在桌前的凳子上,翹起個二郎腿,得意一笑。

胡正義:看你樂呵呵地樣子,定是馬到成功了。

劉梅麗笑嘻嘻地點頭:托校長的福,要說那事情嘛,那辦得才叫一個順,一個天衣無縫,要說凌志安那人嗎,那著實叫人可惜。

胡正義:說話不要拐來拐去的捉迷藏,直說。

劉梅麗把身子一正:我已弄得清清楚楚了,到時候,你想怎么處置,都是手到擒來的。先說那個馬飛云,他不光是談戀愛的理由,他的老娘原來癱瘓了,他是在偷偷敬孝道,是好人好事。而那個凌志安嗎,那可真叫作奸犯科,自絕末路。

劉梅麗遂將他了解到的情況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

(旁白)胡正義一聽劉梅麗說的情況屬實,有樂也有悲。樂的是凌志安再也沒了轉正公辦教師的機會。悲的是,這凌志安又面臨第二次牢獄之災,他竟有些于心不忍。他更恨這個劉梅麗,將一個好端端的人,一個人才,一個名人,在不到幾個月工夫,就被弄得一頭霧水,沒了一點光彩。他憎恨女人的狠辣心腸,她身上那慈母之心究竟哪里去了?她比男人要歹毒幾十倍。原來,人啊,一旦涉及到自身利益,那是啥事都能干出來的!

學校大門門衛值班室 午 內

劉梅麗走進門衛值班室,取上自己的郵件。

門衛值班的老漢問:聽說凌志安又犯事兒了,這是真的嗎?

劉梅麗一驚:你怎么知道了?

門衛值班老漢:一些老師都問我,一些學生家長也紛紛打聽。我只說凌志安每晚出校門遲,早上進校門早。卻不知他會干出那些丟人現眼的事。

劉梅麗:牛不喝水,從頭上按不下去。自己本來就有倒賣的前科,還不知悔改,這不又……

門衛值班老漢:看那人做事也是很本分的,怎么就經不住一點誘惑呢,真正兒糟蹋了一肚子的才學。

劉梅麗:這叫做老狗難改吃屎行。

劉梅麗嘴里雖然氣呼呼地沒罵什么言語,但心里卻很窩火:雖然是一個當領導的人,嘴口咋就一點不嚴實。

(畫外音)這件事,我只給胡校長一個人說了,不幾天時間,全校的師生和學生家長們怎么都在打聽凌志安這事?看來胡正義這人,表面上裝得不動聲色,骨子里其實也很陰險很可怕的。一個平常人,變成惡魔是用不了多久的。我得把他想辦法繚亂好,一旦轉正,立馬調離這個不可等閑的陰險女人,不然他也許會什么時候把我也給涮進去。

學校大門口 晨 內

天一亮,凌志安就從五鋪川出發,太陽冒影子,他就趕到了學校大門口。

不論遲早,凌志安每次進大門,都會下車,向門衛值班室的看門老漢打招呼。

今早,凌志安和往常一樣,客氣地向門衛值班老漢打招呼,可他卻顯得不理不睬的,凌志安感到很納悶。

凌志安不解:他這是怎么了?一向客氣的門衛值班老漢,我才出去短短十天時間,他怎么忽然別別扭扭起來了,像是犯神經。

凌志安遲疑了一會,沒再說什么便離去了。

門衛值班老漢避開他,居然向地上唾了一口唾沫:裝得還人五人六的,原來包藏著一肚子的禍水。

凌志安走遠了,他沒聽到門衛值班老漢說的這些嗆人的話。

學校院內 晨 外

凌志安走在去宿舍的小道上,迎面遇到同班的班主任,他也眼神神秘,指東打西,躲躲閃閃,匆匆走過。

那兩個搞環境衛生的婦女,也在不遠處神秘兮兮地議論著什么。

凌志安感覺莫名其妙: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凌志安宿舍 晨 內

任義格在門外叫凌志安:(畫外音)凌老師,胡正義叫你去他的辦公室。

凌志安:你進來坐。

任義格走進他的房間,靠坐在凌志安床邊:你聽說什么了沒有?

凌志安正想問問任義格,最近學校發生了什么事,一聽他問,便回答:我,啥也沒聽到。

任義格:有人狀告你,私下倒賣文物。

凌志安一笑:天方夜譚!

任義格:天方夜譚就好,可你心里得有個數。這個閑話傳得很遠了,大有致你死地的意思。

凌志安心里一驚,心想,難怪門衛值班老漢的那個眼色:我什么事也沒做呀,為什么要告我?

任義格:現在王書記調走了,蒲校長退休了,你轉正的事很有可能會擱淺的,你得有心理準備才是。人心叵測,還得防范那些背后搗鬼的人。別以為他們當面佯裝關心你,那背后都是想整走你的心思。

凌志安仍然不解:好端端的,學校里怎么忽然會這樣?

任義格:還不是為那個公辦教師的名額。聽說胡正義已將你的教導主任也去掉了。

凌志安心里很不平:為什么?

任義格:沒有那么多為什么,只有領導決定。現在,恐怕說你倒賣文物只是一個他們找出的由頭,其實整走你才是目的,凌志安心里很難過:原來如此!

任義格:多長個眼睛,多長個耳朵,別只顧干事,不看風向。人家那幫人,早就把山頭立起來了,你還蒙在鼓里。

凌志安知道:看來,我只有離開的份兒了!

任義格:這個,你自己權衡。

任義格就告別出門了。

凌志安獨自苦思默想了半晌,便走出家門向校長辦公室走去。

校長辦公室 午 內

一走進辦公室,胡正義就劈頭蓋臉地指著他的鼻子,毫不留情面地訓斥起來:你說說,背著組織,你都干了些啥名堂,啊?你對得起組織對你的栽培嗎,啊?

凌志安被一陣無端的指責,搞得一時暈頭轉向。本想當面做些解釋,他又一想,看來已經是無用之功了,便變異常鎮定自若的一聲冷笑:我,從來沒背著組織干什么!

胡正義氣勢洶洶:你敢為你說出的話發誓嗎?

凌志安:我問心無愧!

胡正義聲音更大了,門外都能聽到他的吼聲。不一會,問外圍了不少老師和學生。

胡正義更是說得斬釘截鐵:你敢說問心無愧?組織已經全部掌握了你的作案證據,還敢抵賴?你說,你的租房里,那些文物是哪里來的?

凌志安這時才明白,原來是指那些陶片和幾個陶罐,他十分平靜地一笑:那里有我用面粉換來的幾個彩陶罐和一些彩陶碎片,沒啥價值,我只是出于好奇,就想花點時間去琢磨琢磨這些東西的來龍去脈。

胡正義:凌志安啊凌志安,好大的膽子!到了這種時候,還敢口出狂言?請你放明白一點,耍無賴已經無用,你只有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這一條路了。這次,弄不好,你又要回那個老地方去了(指監獄)療養了。

凌志安從未見過胡正義這種原形畢露的面目,他也義正詞嚴地:胡正義,你不要別有用心,更不要血口噴人!再重復一遍,我凌志安一身正氣,正大光明,也心安理得!

胡正義吼也一般:凌志安!你不要太囂張了。你聽一聽全社會是怎么評價你的,家長和師生是怎么反映你的!你給學校、給師生造成的巨大負面影響有多壞,你應該明白。

凌志安:我沒做一點對不起學校,對不起家長,對不起組織的事情,你不相信我,我也沒辦法,你可以調查,但我的心,日月可鑒!

胡正義搖搖頭:真是死不改悔啊!行,既然你不肯坦白,那我就只好宣布組織決定了。從今天起,先停止你上課的崗位,回家去反省,讓法律給你答復。等你的事有了合法的結果,你再來學校,聽候學校和教育局對你的處理結果。

凌志安聽到這里,灰暗的心境忽然像塌陷了的一角天幕,眼前一片黑暗,精神頃刻崩潰到了極限。他無力為自己做解釋,只有悔恨當初沒聽妻子的忠告。

凌志安站起身,心頭一片混亂。罷罷罷,既然自己的優勢和價值在他眼里已蕩然無存,所存的全是罪惡,那也就不用再去表白一個字了。一轉身,他走出了校長辦公室。

胡正義追出屋門:你回去要老老實實寫出案件發生前后的詳細經過,認真檢討自己的問題,你的書面報告,校方還要上報教育主管部門,等上頭紅頭文件批示下來了,校領導再研究你的去留問題,你聽清楚了嗎?

凌志安:為了你們的需要,你就繼續去編造吧,到了這種田地,我無所謂了。

凌志安忽然覺得,他似乎又一次被一個打著正義幌子的人給欺騙了,又一次被那個被人復制的陷阱給陷入了地獄。媽媽啊,妻子啊,這個社會的是非真相,你們單純的心底怎么能明辨啊?

凌志安宿舍 午 內

凌志安回宿舍,關上房門,抱頭痛哭了一場:媽媽、妻子,我對不住你們了,我不想活了,我想……

(旁白)凌志安你這是怎么了?來到這所學校,本想重整旗鼓,大展宏圖,好好去努力一把,讓自己戴上一頂紅帽子,把那些晦氣全拋進洮河里去,不料想……不料想這世道變得叫他根本就沒有時間去端詳天上地下、前后左右的一切變故。自己為什么付出了心血,不僅得不到回報,總是把自己搭進去,被無端誤解,被無端曲解,被無端冤枉,總是因為這些緣故,硬生生耽誤了一生本該屬于自己的錦繡前途和輝煌命運,我凌志安這究竟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啊,害得我這般凄慘無路!

凌志安宿舍 午 內

(旁白)窗外,風和日麗,萬里無云,對凌志安卻是一個風起云涌、暗無天日的一天。

凌志安痛哭了許久,站起身,走近窗前,望著那些快樂的學生,他沒有了目標:是誰給我一生設下這一個又一個的圈套,讓我一直在這個圈套里摸黑行走!究竟是誰啊?

他想起了任義格的話:今后,你又要該去哪里?是種地、畫畫,還是繼續研究那是古董?看淡一切、釋懷現實吧;當放下了自己,你就能擺脫現實中給你一切的不公和不平。

凌志安:任義格啊,你不知道,我一直小心翼翼,不停地懺悔著自己,可我所做的一切,怎么就永遠走不出別人眼睛里對我畫出的舊世界呢!

此時,上課鈴聲又響了,凌志安低頭看了看教案本,又落淚了,一顆顆豆大的淚珠滑落在教案本上……

凌志安:看來,這是我在學校最后的日子了。我想回家去,可我對母親和妻兒該如何說清楚這一切呢?母親和妻兒抱著的天大的希望在一剎那煙消云散了,他們能挺得住嗎?媽媽,一切走到現在,究竟是誰的錯?我真的無法說清楚!你們評一評啊,難道這世界就這么經不起一個人對他的真誠考驗嗎?難道我真要以一個文物倒賣者被學校開除的面貌又出現在世人面前嗎?我的列祖列宗啊,你們在陰曹地府為我說一句公道話行不行啊!

凌志安把行李捆好,把剛剛用了一年零七天的工具,裝進了綠色提包。抹了一把淚:老天爺,這一世,你太虧待我了,太虧待我了啊!

學校院內 午 外

本來許多教師上下班都要經過凌志安的房前,現在人人似乎都退避三舍了,繞開他的門而去,似乎生怕凌志安把他們熏黃染黑一般。

凌志安倔強地走出宿舍門:我就不信這個邪!

去五鋪川的路上 黃昏 外

凌志安把自行車騎得飛快,越快,越覺騎得慢,越覺得心沒了擱處。

(旁白)在外受了委屈的時候,他只想盡快回到家,盡快回到母親身邊,回到妻子身邊,能盡快見到自己孩子們歡樂和童稚的笑臉。可這種委屈,卻向誰去訴說,這個時候,誰人能理解他,能包容他?

回家的路上 夜 外

凌志安已經看見了自家那露出院墻的時明時暗的燈火。

凌志安:父親是在那間并不很亮堂的燈光里,病逝了。媽媽,你卻在那間并不很亮堂的燈光里,慢慢變老。我也是在那間并不很亮堂的燈光里,長成了大人,可我的人生之路,怎么依舊亮堂不起來。今后,我們的后人們也會在那間并不很亮堂的燈光里,慢慢長大。可燈光啊,你能為他們指出一條遠行的光明道路嗎?

家中 夜 內

媽媽屋里的燈光還在忽閃,妻兒已經入睡。

凌志安不敢去打擾母親,他只能悄悄回到自己的屋里。

一進屋門,打開燈,他大吃一驚,妻子竟然在他的屋里等他回來。

妻子:我知道。今夜你一定會回來的。

凌志安驚得瞪大了眼睛,難道心有靈犀的說法真有的嗎,他怔怔地站在地當中,不知如何開口。

妻子回答了自己話中要表達的道理:這就是陪你一輩子心甘情愿受苦受累的妻子,她的心永遠是連著她丈夫那根最脆弱的神經,只有她才能永遠等著你,你不回來,她的心永遠是醒著的。

凌志安心里一酸,猛地撲過去,一把抱住妻子,他百感交集,像一個受了屈辱的孩子見到了離別已久的母親,無聲地抽泣了起來:富花啊,我,我……嗚嗚……

妻子:志安,我知道這些年你心里的憋屈,你就放開心扉好好哭一場,把你心里壓抑得太久的苦悶一股腦兒都哭出來,把那些壓在心底多少年的委屈和傷感全部哭出來吧,哭徹底,哭利索,將來好輕裝干事。你的妻子,我永遠會為你捧著一塊干凈的小手帕,在你流淚的時候,為你擦干淚水,在你流汗的時候,為你擦去汗水,在你歡笑的時候,我能為你自豪的舞蹈。

凌志安哭了許久,才坐起身子,把事情前后的原委說了一遍。

妻子:看來,這里面一定是有預謀的。

凌志安:為什么會這樣?

妻子:沒有為什么。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咱家自從母親搞單干,沒有入社起,父親不給村書記賣苞谷,就埋下了一路的定時炸彈,他們會把這些貶低我們的事情和忠告代代相傳。說不定,它就會在哪天在哪里發生一連串的爆炸,給我們帶來不幸和災難。有時候,我們是找不到真實而準確的原因,我家發生的所有事都是這樣類推的。志安,一切都讓它任其自然吧。我們家族的每個人,本來就離不開撲面而來的風口浪尖,那么,我們就不能停止拼搏,不能停止沖浪,一旦風平浪靜,我們的骨頭就會被無辜侵蝕,就會被大風融化,直到消亡。

(畫外音)凌志安心里有些不相信,一個只上了幾年學的妻子,怎么懂得這么多的人情世故,政治風云?字字句句話都說在他的心坎上,怎么忽然這么會安慰他?他為自己作為一個男子漢,自慚形穢,也為有這樣一個好女人而心里踏實。

家中 凌晨 內

凌志安和妻子幾乎絮叨了整整一夜都未合眼。

妻子:天亮了你就去你的租房看看,難不成是他們在那里搗了什么鬼。

凌志安吃了一驚,他再也沒了睡意。

凌志安:他們除了從我房間搜到的殘陶片,那個租房也只有一屋子的殘片啊,他們能搗出什么鬼?

妻子:對那些人,你心里不能松懈警惕。咱村里的胡家人,做事向來是小人作風,這種事,他們有的是辦法。這些年,他們動不動就給咱難堪,給咱的折磨還少了嗎?

凌志安:也是啊!

去城里的路上 晨 外

凌志安起身出發時沒敢去見母親,就悄悄離開了家門。

凌志安騎自行車行走在鄉間道路上,思緒萬千。

路旁正是風景美麗之時,可他一點去觀賞心思都沒有,有的全是焦慮。

城里租房門前 午 外

凌志安圍著租房前后看了一陣,也沒發現什么異常。

門窗看似都完好無損。

凌志安拿出鑰匙,打開屋門。

租房 午 內

凌志安開門走進,卻忽然發現屋內被人翻過,但彩陶殘片排列整齊未動。

凌志安觀看了一遍,發現小偷是從窗子里翻進去的。

凌志安急忙奔到另一個房間,去看他收來的彩陶罐,結果已被人拿走。他懷疑,這也許就是他們逼他承認事實的所謂罪證。

凌志安后悔極了:自己為啥就沒有把這幾個陶罐拿回家去,才給自己制造了這個蒼天都難以扳回的大災難。

凌志安腦海里一片空白。

他心里馬上映現出一個信號:馬上報案!

城市的街道上 午 外

凌志安騎上車子,快速向公安局走去。

在距離公安局不遠的地方,過一個土坎時,自行車胎卻爆了,他被重重地摔倒在泥水里。坐在地上,他竟氣得沒了主張,手拍大腿,發了一陣脾氣,氣卻難消:難道這一切都是自己的錯嗎?

凌志安爬起身,扶起自行車,拍拍渾身的泥土,只得掉轉車頭,先去補車胎,補好車胎,又掉頭向回家的方向走去。

去五鋪川的路上 黃昏 外

折騰了一天,凌志安沒吃一口飯,掌燈時分,才回到家里。

五鋪川家 夜 內

凌志安和妻子坐在炕上。

凌志安:我去報案,可走到半途中車胎爆裂,我挨了一絆,因此,我覺得報案的事可能很難順利,便趕緊先回家來和你商量。

妻子:依我看,案就不要報了。

凌志安:你的意思?

妻子:報了案也不一定能破案。咱村上去年丟了幾頭牛和羊,還有架子車,都沒找回來。再說,警察的交道不好打,一旦報案,就會驚動方方面面的人來找你,弄不好還會被壞人利用,從中作梗,反倒會害了你,對你的事業影響會更不好,沒吃魚,真惹一身腥味。

凌志安:你說得也對,為了娃娃們,這啞巴虧,我們就吃了。

妻子:其實,大大小小,我們已經吃了不少這方面的虧了,再吃一次也算不了什么。

凌志安埋頭抽煙,一言不發。

妻子:你把心放寬,既然上不了課,正好在家放心歇息兩天,媽媽有病,多陪陪她。過些日子,等藥材、苞谷下來,賣掉一些,還有爸爸生前存的一些銀圓,拿出來變賣掉一些,我還是支持你干你喜愛的那個彩陶研究的事。

一組鏡頭

因彩陶研究的事,凌志安自己雖然沒去報案,可公安局卻找了他好多次,是調查他倒賣文物的案子。

凌志安又一次陷入了案子之中不能自拔。

傳訊后,凌志安走在回家的路上,一想起此生的艱辛坎坷,他難過地無處訴說:我這是怎么了,最怕打官司,可一輩子總離不開官司。

一組鏡頭

案子到了當年的章林部長,現在的檢察院章察長手上。

章察長把卷宗看完,放在一邊,點了一支煙,自言自語:槍打出頭鳥,凌志安啊!前面的冤案還沒平反,這又攤上了案子。多虧,我知道你的一些細節,他一定是為研究馬家窯文化引來的風波。我必須把這件事弄清楚,還他一個清白。

一組鏡頭

經過章察長的努力,并秉公執法,力排眾議,揭穿了那些齷齪的小人卑鄙之舉,凌志安得到了公正的待遇,恢復了農民身份。

盡管,凌志安頭上的所有光環都失掉了,但他終于又能做個自由的人了。

章察長遺憾地:我們沒有能力改變這個社會那些人為制造的不公,我有權力杜絕冤情的野草通過我的手心再去生發蔓延!

凌志安感激地拉著章察長的手:對于一個人來說,自由才是最大的幸福。

一組鏡頭

凌志安回到家,高興地將章察長幫他恢復名譽的情況告訴了妻子。

凌志安:章察長還說,按退休前,他要幫我把木頭的案子也平反了。

一家人快樂后的憂愁又開始了。

凌志安可今后,全家人靠什么去生活呢?

妻子見凌志安每天悶悶不樂,長吁短嘆,不能這么讓一個大男人倒下。

一組鏡頭

妻子去鄰居家借了十幾塊錢回家:志安,其實,這些年你風風雨雨,飄忽不定,我一直省吃儉用,也存了一點錢。咱家里,還有一些小本錢的,還有十幾塊銀圓壓在箱底。可是,咱們不能讓別人覺得,你沒掙上錢,家里怎么還有吃有喝的。為規避閑言,我就去鄰居家借錢,給旁人的錯覺是咱家窮得開始借錢了,這樣,就沒人總在后面盤算我們了。

凌志安低頭苦笑:你也真能想得出。

妻子:咱家孽障,再沒有一些心眼,還不叫那些強人給熄了火。

凌志安:唉,都是我無能啊!

妻子用手捂住凌志安的嘴:不,我男人本事可大了,只是這個年代太亂。志安啊,我真不忍看你郁悶的樣子,你還是回你的租房去吧。今后,你得把租房弄結實一些,再不敢讓盜賊光顧了。人家盜走了文物,你卻被當成了倒賣文物的人了。還有,為了不讓你所收的彩陶罐不被碰破,你去城里買一輛三輪車,蹬著它去收彩陶罐安全,你就好好做你的研究去吧。家里老人的生活和娃們上學的事,我能料理,你就放心做你想做的事去。等我能騰出手了,我也坐上你蹬的三輪車,陪你一起去收陶罐,每天都去收,多收一些,能供你研究出一些大名堂來。

凌志安:富花,感謝我有個好老婆,多謝有你。回去后,我就趕緊加固門窗,保證不再被偷盜了。

鄉間的路上 夜 外

凌志安拿著錢和銀圓又上路了。

妻子送凌志安。

凌志安:要真正把彩陶的事業做起來,就得從研究馬家窯開始。

妻子點頭:志安,哪怕我們將來去要飯,就是吃糠咽菜,我也會跟著你,支持你。

凌志安感激得聲淚俱下。

一組鏡頭

國家改革開放的第二年。

凌志安想,又能做生意了,就不能再這樣漫無目標了,得想辦法去掙錢,沒錢不成!

一組鏡頭

凌志安想起了在獄中揣摩出的畫玻璃的技巧:對,現在社會上正流行玻璃畫,就從這里開始。

凌志安可是沒日沒夜地作畫。每天做的畫,第二天就賣空了。為此,他常常是夜半雞叫才休息。

幾年的努力,凌志安辦起了玻璃畫作坊,車間招收了二十多名工人。

凌志安成了致富帶頭人。

有了一些錢,凌志安開了一間小鋪子,起名叫臨寶齋。在門上寫了一副對聯:上聯:昔日販木材定為投機倒把;下聯:今天畫玻璃畫譽為致富能人,橫批:典型需要。

一組鏡頭

正當他生意火爆的時候,他卻因急性腎炎病倒了。

妻子在病房服侍凌志安輸液。

凌志安:富花啊,我所做的這一切,其實都是為了能有錢去研究彩陶。我的愿望不是做生意,也不是畫玻璃畫,而是收很多馬家窯陶罐,研究它的文化,還想建一個很大的彩陶館,這需要好多的錢啊!

妻子:只要你把身體別搞跨,任何時候我都支持你!

凌志安:好,從明天開始,你和他們把作坊守好,我還是去完成我的愿望。

妻子:嗯!

一組鏡頭

一個晚上。

凌志安獨坐在陶片前,邊吃饃,邊拿起一塊殘片仔細觀看,反復查看。他在不斷尋找它的奧秘中,竟迷上了彩陶文化。

凌志安走過冬雪夏雨。

凌志安:正在大量翻閱有關彩陶資料,他被神奇精美的圖案、符號,深深地吸引著,廢寢忘食。

(旁白)彩陶,它神奇的紋飾、艷麗的色彩,還有雍容的器形、細膩的外表、宏大的數量,都到了彩陶史的頂峰。畢竟是史前文化,那是要費一番周折的,凌志安依然抱定了下半生的打算。

他即興賦詩一首:

探古釋紋讀彩陶,

如癡如醉情味高。

天書究向源頭處,

生我就為馬家窯。

城里舊自行車市場 午 外

凌志安到舊車市場,談價格,試車,終于成交,買回一輛三輪車。

一組鏡頭

一大早,凌志安就蹬著三輪車,上山進溝,走村串戶,去收購彩陶。

凌志安迎著風雪去收購彩陶。

凌志安冒著春雨去收購彩陶。

(旁白)為搞研究,凌志安不斷擴大彩陶收藏數量和規格。幾乎把自己所有的錢都投在了彩陶收購收藏上,有時還得借債。日積月累,凌志安收藏的彩陶越集越多。

(旁白)當時,馬家窯文化和彩陶文化雖然也曾有人涉獵,但都是對彩陶廣泛意義上的研究,而從未深入地進行專門研究。至此,凌志安才專心致志地對馬家窯文化和彩陶進行了全面研究,并在許多人尚未認識到它價值的時候,第一個建立了專業的馬家窯文化研究學會。

一組鏡頭

又過去了幾個月,公安局終于沒有找凌志安的麻煩,似乎還有不少好的征兆。

妻子還是不放心,這天天黑以前便來到他的租房。

凌志安房子的地上、桌子上、床頭上擺滿了書籍。

凌志安正半趴在地上,專心致志用放大鏡觀看陶片,對妻子的進門他一無所知。

他每天都這樣堅持讀古書,研究古文化知識、人類學知識、制陶知識,研究陶片,那如饑似渴的程度幾乎是廢寢忘食了。

這幾年,他每去一個地方,口袋里隨時裝著筆記本,對了解到有關陶罐的內容會及時記載。也成了凌志安研究彩陶的

主戰場。

妻子為凌志安的執著深受感染,仔細望著凌志安那認真的舉動,坐在不遠的凳子上悄悄抹淚。

這天起床,她固執地要坐上凌志安騎的三輪車,陪他一起去馬家窯村收彩陶去。

一路上,他倆唱起了電影里的歌曲:長鞭哎,那個一甩哎,哎啪啪地響哎……

凌志安是三輪車在山路上快速行進,倆人像戀人一般笑逐顏開。

(歌聲響起)

吼一聲大秦腔我只覺透心冰涼

半生已過無著落到處奔忙

過去的心酸歷歷難忘

何時才能實現自己的心中康莊

眼看著追求沒有指望

只得度歲月打發好時光

喊一聲搗碎心的花兒腔

一生繞不過的路荒唐

溝溝哇哇只怕沒希望

夫妻倆從不慌張

管它世事多風浪

一條心一定能圓個小小夢想

去馬家窯村的路上 午 外

凌志安和妻子路過一村民家門時,忽然沖出一條黑狗。

為躲避被黑狗傷著他們,凌志安心頭一緊張,快速蹬車奔跑了起來。

黑狗汪汪地咬個不停。

凌志安邊騎車,邊回頭向后看狗時,不料三輪車翻進路旁的渠溝,妻子被甩出三輪車,仰躺在了溝坎下面。

凌志安不顧自己也被擦傷,趕緊去扶起妻子

妻子起身時,感覺腰疼得無法使勁,感覺站不起身來。

凌志安不抱起妻子,帶著哭聲:他媽啊,我對不住你啊,彩陶沒收到,卻把你的腰摔傷了,如果有個萬一,那可咋辦。

妻子搖頭未語,只見她疼得滿頭冒汗,卻一聲不發。

凌志安又走過去,扶正倒地的三輪車。

他將妻子抱上三輪車,蹬起車子向縣醫院奔去。

原野上雪光粼粼,寒風楚楚,凌志安卻汗流浹背,氣喘吁吁。

縣醫院 午 內

凌志安陪妻子在醫院做了檢查,拍了片。

醫生:傷者只是扭傷,無大礙。

凌志安長喘了一口氣:謝天謝地啊。

五鋪川家 夜 內

凌志安照看妻子,做飯喂飯。

凌志安端著一碗飯,給妻子喂:你是我的寶貝,也是我們一家的寶貝,我們不能沒有你。凌志安這話不僅僅是說給她聽,這是他發自內心的深切感受。

五鋪川家 午 內

妻子終于可以下床,凌志安攙扶著她慢慢行走。

母親追問原因,凌志安編謊言:扛重東西,閃了腰。

母親不再言語。

母親問凌志安上班的情況,他說:放暑假了。

五鋪川家 夜 內

又是一個月。

妻子腰傷好了。

腰傷一好,妻子就催促他趕緊回租房去。

租房 午 內

凌志安仔細觀察彩陶。

凌志安對這幾月收來的彩陶罐做了仔細分類和研究。

(旁白)凌志安發現,陶罐因出土地點的不同,它們身上的花紋也是有很大的區別的。如半山、馬廠蛙紋、馬家窯蛙紋、龍文化等他們的紋路截然不同。面對百思不得其解的圖案,他有時竟徹夜不眠。提出疑問,為什么半山類型的彩陶上前期畫著大螺旋紋,而后期卻變成了四圈紋?為什么馬廠類型的彩陶上出現了大量的類似蛙的紋絡?他們之間到底有什么

不同和聯系?

租房 午 內

這天,李家女婿來找他。

李家女婿:好幾年你都沒來了,我想上次,你指定是生了我的氣。

凌志安拉著李家女婿的手:我咋會生你的氣,我知道,你家老人年紀大兒女多,生活也很拮據,要不然,你也不會那么看重那件東西。

李家女婿:你說得對對兒個,現在政策也好了,我買拖拉機。今天,我專門開了拖拉機來,給你送來了幾個彩陶罐子,都是我從村民家賒欠過來的,不急給錢,你啥時候錢寬展了再給,馬家窯的人說,用你的畫和書法換陶罐也成哩。

凌志安握住李家女婿的手:感謝你,感謝你的支持,我一定不會辜負你和鄉親們的希望。

李家女婿:好好兒弄,弄出點名堂,將來給咱方城人爭上一口氣。

凌志安感動得熱淚盈眶,急忙用手背擦淚。

租房 夜 內

送走李家女婿,天色也漸漸暗淡了下來。

凌志安進門,趕緊把那些大大小小的彩陶罐擺成一字形,一數,整整八個不同類型和規格的陶罐,他興奮得不行,竟然唱起了花兒。

(旁白)經過分析,他發現這里面居然有一件是雙彩大螺旋紋彩陶,是半山時期的。它螺旋紋的縫隙中畫著四個黑彩人物,人物邁開大步行走在田野上,張開五指播種,撒出的種子漫天飛舞。這是唯一一件關于播種圖案的罐子。

一組鏡頭

凌志安手持放大鏡。精心觀察李家女婿送來的這件半山類型的陶罐,不時在紙上寫寫畫畫,在本子上記錄著。

一連幾天,他都沉浸在半山陶罐的研究當中不能自拔。

(旁白)終于,他從這件彩陶上悟出,半山時期中國的農耕文明已經產生,農耕文明產生,也讓先民的崇拜對象發生了變化。馬家窯類型彩陶上畫著的水波紋就是他們對水的崇拜,農耕文明產生后,先民們把過去對水的崇拜轉向了對田園的崇拜和贊頌。于是從馬家窯類型時期的水波紋逐漸演變成了半山時期表現田園的四圈紋。看到這個圖案,他非常激動,興奮之余,他一下子茅塞頓開,對馬家窯蛙紋、馬廠蛙紋到龍文化的產生,對一系列重要的文化現象他產生出自己獨特的見解。

凌志安:我要把這一喜訊告訴妻子,讓她和我一起分享這份天賜的快樂和成果。

五鋪川家 夜 內

凌志安把自己的見解向妻子說了一遍。

妻子聽到丈夫研究的有了突破,想做大做高端研究,她內心生出一陣振奮:看來,你會在這個上面有名堂的。

凌志安充滿了自信:它的秘密一定會在我手中露出崢嶸。

周圍山村的路上 午 外

凌志安回到租房。

凌志安又去周圍山村收購彩陶。

三輪車行走在半山坡上,凌志安的心也像在上山。

(旁白)這樣跑下去,也不是個辦法。自己得辦個產業才成,要不然,妻子為我支出這么巨大的陶罐費用,卻叫家里一直過著捉襟見肘的苦日子,這樣下去是支撐不了多久的,這個結果也只能是小打小鬧,走不出新路的,干不大事業。那么,辦咋樣的產業才好呢?他腦海里劃過了許多行業,似乎都不適合自己。

在山里轉了一天,他一無所獲。

挨了一天的餓,凌志安毫無選擇地走進方城郊外一家叫“牡丹園”的飯莊。

凌志安點了一碗叫菜疙瘩的面食,快速地吃著。

他聽到對面的客人談話不俗,聲音也很大,儼然是一些有名堂的人,他來了興趣。

一個胖客人:下一月就是羅總母親的生日,他想為母親畫一張巨幅彩像,一直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畫匠,正在著急。

凌志安聽到這話,心想:

(旁白)這不正是一個賺錢的機會嗎?一定能賺不少錢。

待吃完飯,他謹慎地湊過去:各位老板,你們說的關于找人作畫的事,也許我成尼。

胖客人上下打量著他:你,你會畫?

凌志安:我會。

另一位年輕客人:我見你一個蹬三輪車的,吃飯只要了一碗蔬菜疙瘩,滿腳的泥巴,滿身的灰塵,你會作畫,這么有藝術品位的話,你也敢說出口?

胖客人用手阻止年輕客人說話,自己端詳了凌志安半天。

胖客人:師傅,這件事非同小可,是為方城縣一位著名的民營企業家、全國勞動模范、縣政協委員的媽媽畫像,那可不是鬧著玩的。中學美術老師畫出的畫像,羅總的慧眼都看不上,你一個蹬三輪車的,你能行?師傅,如果你畫出的像,羅總能看上,就是一千大元,一筆不菲的收入啊。

凌志安十分謙遜地:我估計我能成,也不是為了錢!

年輕客人不屑地:切!

胖客人卻很認真:那好吧,讓我先考考你再說,可以吧?

凌志安點頭。

胖客人轉身叫年輕客人:你把皮箱里的宣紙和毛筆拿出來,就讓他勾勒一下我的輪廓,看看基礎如何。張老板,你騰出一張桌子,我要考試。

年輕客人很輕蔑地擺好畫毯,把宣紙鋪好,倒好墨汁和清水,潤好毛筆,鼻子里不斷發出冷冷的“哼吱”的聲音。

年輕客人:我美術系畢業的專業畫家,我都畫不了,你,你敢承擔這么大的事,你總不是見錢眼開了。如果不成,你現在趕緊走人還有面子。

凌志安抬頭緩緩地瞅了他一眼,從容地走過去,提起毛筆。

凌志安:請胖老板坐在對面,稍等。

此時,不少吃飯的客人都被這邊鬧出的動靜所吸引,紛紛擠過來圍觀。

凌志安執著毛筆像是飛針走線,不到五分鐘,就勾畫好了。

胖客人把畫拿起一看,吃驚地:你,很專業呀!

年輕客人走過去仔細一瞧,心里也不覺驚異。

(旁白)現如今,真是山外青山樓外樓,看不出的木匠修樓哩,高手在民間啊。看似一個蹬三輪車其貌不揚民工一般的人,除了個子大,滿臉找不出一粒藝術分子,三兩筆,一個人物躍然紙上,他居然有這本事。

年輕客人搖搖頭,便不再言語了。

周圍圍觀的客人們豎起拇指贊譽,盡自發地鼓起了掌。

胖客人高興地把畫收起:好,這個我保存了,你今天就跟我去見羅總。

凌志安:請老板留下地址,我明天一大早就趕過去,行不行?

胖客人滿口答應:行,行,就這么定了。

胖客人示意手下,寫好地址,交給凌志安。

胖客人上前握手:我叫馮虎林,是做廣告生意的,后會有期。

凌志安抱拳作禮,未語。

回方城的路上 下午 外

凌志安蹬著三輪車先走了一步。他今天高興了,一路上,他忽然記起了已忘記很久的花兒詞:

馬蓮繩

一根弦

琵琶還要好家彈

你不唱花兒花不艷

我不對花兒花不甜

……

一輛黑色轎車超過了凌志安的三輪車。

凌志安知道他們是剛才吃飯時的那五個客人,胖客人馮虎林坐在車前面的位置上,向他招手。

凌志安一路上思考:(旁白)是回租房,還是回村上?要見大老板,承擔那么大的事情,至少要把自己收拾出一番藝術家的感覺才行,不然會讓人家瞧不起的。一千元,也不是好掙的。過去他畫毛主席像,那么大的工程,一天才給三十元,現在市場經濟了,作畫的費用也提升了許多。

回五鋪川的路上 黃昏 外

凌志安忽然看到玉屏山,看到了家鄉五鋪川。它群山環抱,綠樹成蔭,一眼望去,沃野千里,一馬平川。長這么大,他很少領略到這些。其實,家鄉還是很美的。

五鋪川家中 夜 內

妻子為凌志安準備衣物。

(旁白)妻子知道凌志安要為一位大老板的母親去畫像,為他準備了半夜的衣服。感覺哪個衣服都不適合那種隆重的場合。

妻子:這些年,就沒給你買過一件像樣的衣服,忽然一有大事情,盡選不出你穿的一件像樣式的衣服。唉,我這個做妻子的啊,一點不稱職!

凌志安:沒關系,這不是把錢都收了彩陶罐子嗎。這也就和你給我買了衣服一樣。收了彩陶罐,那是一件經天緯地的大衣服。

妻子聽了很感動。

(旁白)凌志安和妻子,總是不論遇到天大的事,都是這樣相互攙扶,并在相互的感動中度過每一天,縱使凌志安在監獄那段日子,妻子也經常寫信和丈夫交流。一次快過年了,凌志安收到妻子的來信,說:家中狼(豬)已殺了,你放性(心)。像這樣的信,他在監獄中收到了不少。和在上大學時一樣,他會細心改好信件再寄給她,耐心幫助它提高文化程度。后來,妻子的信也寫得越來越好。他曾在監獄日記中寫道:我和妻子是患難之交,我將對妻子永不變心。其實妻子對我一樣忠誠,這也是我上大學時對她不變心的報答。所以人常說:好是用好交換來的。好是有根之苗,不是無源之水。

中營御苑門前 晨 外

凌志安提著畫筆和顏料,站在中營御苑門前仰望著這棟十層高的商品樓,他浮想聯翩。

凌志安自言自語:看來,這就是方城縣第一座高檔小區了?

中營御苑 晨 內

走進中營御苑大門,他向門衛打聽了羅總辦公的位置。

門衛用手指著一棟樓和羅總辦公的樓層。

進電梯 晨 內

凌志安坐上電梯,一口氣上了十樓。

凌志安一出電梯就站在了樓上辦公區的大廳,眼前已經有不少人等在那里。

中營樓上辦公區 晨 內

馮虎林一見凌志安,趕忙迎了過來:歡迎,歡迎畫家光臨!

跟在馮虎林身后的另一個體胖個子約有一米八的男子,笑瞇瞇地點著頭。

凌志安被引到畫桌前,他慢慢擺好自己帶來的工具,仔細地端詳著所畫老人相片上臉的每一個細微變化。

大個男子走過來,親熱的:師……

“傅”字還沒說出來,他的嘴停在那里半晌不知說什么。他終于驚喜地走過去,抱住凌志安的脖子:獄友,凌志安!

你還記得我嗎?可好啊,我一直都在找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門來了呀。

凌志安和眾人都被這一句話驚呆了,一時間現場安靜得能聽到心臟的跳動聲。

大個子:我是羅成啊,難道你不認識我了。

凌志安也大驚失色,羅成的名字他熟悉,但一時確實記不起來了,人的面貌也不熟悉了。

羅成:咱倆在監獄時,只要他們有大型宣傳活動,你總是點名叫我來幫你。有人問你,為啥每次都叫羅成給你幫忙,你說羅成那家伙人熱心,個子大,不耍牢騷,不用踩板凳就能辦完高處的事,并且一干起活,就能把腰挺直把頭揚起。這些話,難道你忘了嗎,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凌志安這時才想起監獄里的那個羅成,頓覺恍然大悟。

凌志安仍然仔細地端詳著羅成:是你,就是你,羅成。成了大老板,看你身體也發福了,我都認不哈了。和過去相比,判若兩人。那時,你老是弓著腰,見人就點頭哈腰。起初,你以為我是監獄里的管教干部。每次叫你來幫忙時,你都受寵若驚。當我告訴你,我也是勞改人員時,你一下子惋惜地號哭了起來,說這么有能耐的人,怎么也給抓進來了,總不是抓錯了。我聽了你說的這句話,感動得直想叫你親爹。因為,真是他們抓錯了,判錯了。以后,我就經常叫你幫忙,也是感恩于你。

羅成上前擁抱住凌志安的肩膀,放聲哭了起來:十六年,你老的沒了人樣,和從前比,就不敢認你了。

凌志安也很動情:這十多年,我是受盡了人間的酸甜苦辣、崎嶇坎坷,等會兒我給你好好絮叨絮叨。而羅成你,卻比以往年輕了許多啊。

羅成:好了,情況你都知道了,今天先不作畫,我先請你參觀我的廳堂,然后我們吃飯,一會我們再搞話(聊天),今天你就好好休息,明天你在作畫。

凌志安:你也知道我的個性,先作畫,再參觀和交談。

羅成把臉對著眼前近二十個人,激情四溢:凌志安十三歲就獲得國家級繪畫大獎。想當年,他可是個風云人物啊。那年月,他被請到各處去畫毛主席像,那可真是揮筆如花,一夜成名,光彩照人啊。

羅成又對凌志安一笑:只要有你來,不愁畫不好。客隨主便,今天就聽我的。在我這里好好住幾天,由廣告公司馮虎林總經理和我,還有你在師大美術系的小師弟牛輝一起好好陪陪你,喝兩盅,我們再展望一下未來。

凌志安只好答應。

牛輝緊張了一身汗:凌老師,對不起,昨天……昨天誤會了。

羅成:也難怪,聽說你蹬著三輪車,吃的是菜疙瘩飯。在當今的世俗社會,誰會相信你能畫畫,還敢接人物畫這種大師級的差事,而且誰相信你還是個本科畢業書畫家呢。現在的年輕人,總喜歡以貌取人,自然你就會被他們在心理上淘汰。不過,我還要問你,你蹬著三輪車干什么,總不是給人家拉貨物掙錢的吧,哈哈……

凌志安嘆了一口氣,唉,一言難盡啊!

羅成:好吧,把這些話留著,后面再敘。

凌志安:你是啥時候出來的?

羅成:你走了的第二年,我立了功,提前釋放了。

凌志安不解:立功?

羅成:嗯。說來既氣脹也好笑。有一天,一個年齡約莫二十五六歲的女子,單獨去監獄找管教隊長走后門,為了想見一個犯人。因為那犯人在監禁,還不讓親屬探視。那年輕女子一進管教隊長屋門,誰知那禽獸隊長竟隨手把門關上,伸手去摟抱她。她在他的房間大喊大叫起來,這時我走過去推開門,那女子趕忙說,快救我,快來救我。那個隊長怕我把這事說出去,就忙松開了手。便打開房門:你滾出去。那年輕女子趁門被打開,一個箭步沖出來,迅速溜出大院。一出大門,她便到監獄長那里去告狀,并說我是她的證人。取證時,我只好去作證明。那管教隊長被撤職,下放到農場去勞動了。誰知那年輕女子竟是當大官的千金小姐,因她的對象誤殺了人,被監禁了,她見管教隊長,是想幫她說好話,誰知才生了前面那一幕。后來,在她的周旋下,我也被減刑,提前釋放了出來。那年月,沒法律,只要上頭一句話,犯人就能釋放了。出來以后,我就跟著一個搞工程的親戚學泥瓦工,那個當官的千金小姐還幫了我很多忙,為我的老板聯系了不少大工程。直到后面我掙了一些錢,自己搞起了工程。要說,那年輕女子也是我的大恩人啊。

凌志安:你的命真好,我就可憐得說不成。

凌志安把自己這些年的經歷和發生的事說了一遍,也說到了現在的困境。

羅成:你只比我大三、四歲,我沒姊妹,以后我就稱你為哥。你那么高的文化,能自己騎著自行車、蹬著三輪車走村串戶去收彩陶,精神真是很感人,現在的人誰能做到?今天我知道了你的遠大目標和鴻鵠之志,和你比我資格不夠。其實,錢不算個什么東西,但凡事離開錢又寸步難行。我也有一個夢想,我可以給予你一些資金扶持,真正將來把彩陶文化做大,也算是為咱方城人民做了一件功德無量、千古不朽的大事,也是名垂青史的大事。志安哥,你自己好好做個預算,看你想建的商社、彩陶展館、辦公場所等需要多少錢,我可以全額投資。等你有了錢,也可以還我,也可以算作合資,都可以。以后,你也不用去實地收購陶罐了,由廣告公司馮虎林總經理幫你做一個廣告,激勵擁有彩陶的群眾,上門給你出售,你檢驗合格后當場付款,這樣,就大大提高了你收罐的效率,也節約了你搞研究的寶貴時間,何樂而不為!

凌志安感激涕零:太好了,萬分感謝,萬分感謝。如今我的資金真到了山窮水盡而事業正是出成效上臺階的時候,有你的鼓勵,方城的彩陶研究一定會達到輝煌的頂點。以后,我就聘任你為方城彩陶研究會的副會長,我們一起去做這件大好事。

羅成:那就一言為定。

凌志安:一言為定!

(歌聲響起)

走出一個黃土的山窩窩

這里有父輩留下坎坷坎坷

挽不住淚花憋出脊背里的汗串串啊

我總想把昔日的痛苦向你訴說

哎……

枯焦奔淚的窮日月

愁死個鐵骨漢子了

啥時候

才能有個舒心的日子過

走上一個黃土的高坡坡

這里刻著崛起的求索

仰望東邊的日頭只想喊一聲:歲月啊

我要育出個后生去強盛中國

哎……

誰能幫幫執著的我

快把所有夢想都簽約

哪一天

才能讓人們看到我的新成果

一組鏡頭

鞭炮齊鳴,鑼鼓喧天。

美好的一天終于到來了。

凌志安在方城購買地皮,破土開業。

一組鏡頭

凌志安站在不遠處,眼望著蓋起的彩陶館,激動的流下了熱淚。

工作人員,將租房內的彩陶全部運至彩陶館,樓內購進了先進的辦公設備。

凌志安在方城掛牌臨寶齋。

凌志安在方城成立了馬家窯文化研究會,有一次舉行了隆重的揭牌儀式。

彩陶館 夜 內

凌志安在電腦旁一面用放大鏡觀察彩陶,一面記述數據,用鉛筆勾畫線條。

凌志安和羅成等研究會人員探討彩陶文化。

凌芳(女兒)協助他整理和打印材料。

方城住宅樓 內 晨

凌志安對妻子親昵地:過幾天,我就接娃們,你和老娘一起來城里,過我創造的幸福日子,再不讓你們在農村受苦了。今后我就一心搞彩陶研究,你們也跟著我享福。

妻子:娘的身體……唉,今年很不好,看是不耐年陳了,有啥想法,你就趕緊去做。

凌志安點頭。

方城住宅樓 內 午

凌志安:明天開車叫孩子們去接他們的奶奶。

妻子應承:我和娃們一起去。

回五鋪川鄉道下 午 外

長子凌平駕車,母親、兄弟和孩子們坐在車里,一路歡天喜地。

五鋪川家門外 下午

一到家門口,聽見院子里人聲鬧哄哄的,雜亂的腳步聲傳出門來。

凌芳跑出門來:媽,哥,奶奶不成了。

志安妻子大步跑進門去。

五鋪川家 下午 內

眾人隨志安妻進門。

志安妻雙手拉住婆婆的手:娘,我們來了。

婆婆沒回答兒媳的話,而是用眼光掃著門口:志……志安沒來嗎?

志安妻:他還在城里忙商社的事哩,我和您的兩個孫子開車來接您到城里去享福。

婆婆搖搖頭,上氣不接下氣:趕……趕緊,快叫志安……叫志安回來。

志安妻沒明白婆婆的意思,答應著:好,好,我這就打電話。

志安妻讓凌芳出門去打電話給志安。

方城住宅樓 下午 外

凌志安一聽娘病危,顧不得什么,急忙叫車,直奔五鋪川家。

凌志安催促司機:快,快!

回五鋪川鄉道 下午 外

在五鋪川的村道上,凌志安在車里接到電話,母親已經過世了。

凌志安眼里留下了愧疚的淚水,自言自語:父親母親身體好時,自己事業卻沒有做出說明名堂來報答他們,現在事業剛剛搭上好頭,日子好一些了,您卻離開了我們。父親去世時自己是冤獄,母親去世時自己卻在回家的路上,都沒見上面啊,我這兒子做的啊,不忠不孝啊。

凌志安悲痛地得叫了一聲:老媽啊……

凌志安遂號啕大哭起來。

凌家祖墳 晨 外

凌志安和家族眾人將老人葬進祖墳。

祖墳上紙火飛揚。

彩陶館 午 內

母親離世后,富花對凌志安更關切了。

她背著凌志安,叫司機開車去商場,專門為凌志安買了一個熱水器放到床左側他睡的床頭柜上,買來礦泉水,以便他早上不起床,便可伸手喝到熱開水。

凌志安趁機在她臉蛋上猛地親了一下,妻子居然叫再親一下。他看著她那個孩子氣的樣子,心里不知有多溫暖。

凌志安:富花,沒有你的任勞任怨,就不會有我今天對彩陶文化的研究成果。

妻子:我做得還很不稱職啊。

彩陶館 夜 內

凌志安在電腦旁撰寫研究材料。

妻子默默地幫他整理著資料。

彩陶館 晨 內

辦公桌上擺放著幾本《中國文物報》《文匯報》巜甘肅日報》《文明》等雜志。

凌志安翻閱著一本雜志。

凌志安與副會長羅成一起探討彩陶文化。

凌志安提出:彩陶上的“卍”符號,應該是當時人類產生于對太陽崇拜的產物。這蛙的圖形,應該是中國龍最初的雛形之一,鋸齒紋是古羌人對山的一種形態畫和圖騰,四圈紋應該是先民對土地崇拜的表達。

羅成:嗯,很有見地。

方城馬家窯文化研究會會議室 晨 內

凌志安以馬家窯文化研究會會長名義,召集全體會員開會。

凌志安:截至今天,我們這棟樓內,僅我們家族的人就有十四人,加上馬家窯文化研究會的會員也有幾十人。大家吃在一起,住在一起,干在一起,可算是一個大家族,大事業。今天,我宣布幾件事:我打算在蘭州設立臨寶齋和彩陶收購館,籌備成立甘肅省馬家窯文化研究會。關于商社,從明天起,我就不再兼職了,主要精力去做研究工作。大家一定要精誠團結,潛心研究,把方城地區的彩陶研究推進到全省前列,把這項研究事業做得更大,讓它走向全國。

羅成:現在,咱們的研究工作在志安會長的帶領下,已取得了一定成效,下一步,我們要向縣里領導做專題匯報,得到支持,再引向深入。

方城政府大院 晨 內

分管縣長李瑤從辦公室送出凌志安。

李瑤和凌志安邊走邊談。

凌志安:現在,我們成立的私營彩陶研究會發展勢頭很強勁,但由于都是家族式管理,對研究工作有一定的制約,如果由政府出面,或者與我們聯合,或者政府牽頭我們經營,最好給研究會劃撥一片地皮,修建一座研究院,這樣方城完全可以在彩陶文化研究方面走在西部前列,體現出特別的作為。

李瑤:報告我也仔細研讀了,有很深遠的意義,也很有高度,如果這個項目能真正發展起來,還能夠帶動多個二、三產行業和就業,也有提升當地文化品位的效能。可是,志安老師,你也知道,咱方城縣是個國家級貧困縣,你要那么大的一塊地皮喝一些資金也著實不好解決,國家土地有紅線,更不要說為彩陶研究會專門蓋一座展務樓了,太不可思議了。請你一定要理解縣上的苦衷。

凌志安一展手:我去幾個大學講課,他們都很關注馬家窯彩陶,省上某大學還主動要求在校內成立馬家窯彩陶研究機構,這對推進彩陶的專業化研究,從科研上教學上都助了彩陶研究的一臂之力。方城縣的研究機構如果由有政府出面成立,效果會更好。我一直思考,假如能把全省的彩陶研究機構放在方城,那更是一舉幾得的好事啊。

李瑤點點頭:話是這么說,可做起來難度就大了。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你的愿望也很好。我只能希望你在現有研究的基礎上,繼續推進,強化和多地研究機構、多所院校聯絡,把這項事業做大做強。

凌志安:我就不明白,一說到投資,縣上怎么總是閃爍其詞呢?說是縣窮,可許多投資并不小,有些投資其實毫無成效,甚至產生浪費,為啥就不能把這個功蓋千秋的事業作為一項重點去投資,去研究。

李瑤顯得很謙卑:縣上有縣上的通盤考慮,請凌會長一定也要多理解才是。

彩陶館 晨 內

報告沒有得到方城官方的回應,凌志安心里很不是個滋味。

凌志安在會長會議上把上面的意思做了通報后,問大家:下一步,怎么拓展?

馬家窯文化研究會秘書長凌平(長子):只能繼續壯大自己,候機向省上打報告,看怎么樣。

王冬(女婿):可不可以把我們的成果全部編輯出版,讓全世界認可。

凌志安:對,創辦一份《馬家窯文化源流》雜志,刊登全國的交流文章,推動發展。

羅成:還要想辦法多聯合有關學院,發揮專業研究機構人才的作用,共同推進。

蘭州臨寶齋 午 內

蘭州隍廟西側一樓,一店鋪,門牌上雕刻著臨寶齋三個字。

臨寶齋門面不大,但裝修、布置不俗。

店內迎門的墻壁上有一塊巨型展板,上面除了許多精美的彩陶圖畫外,附有“馬家窯文化彩陶的價值”和“甘肅省馬家窯文化研究會”“彩陶博物館”的介紹文字,引人注目。

臨寶齋 午 內

臨寶齋店內人來人往,博古架上擺著大小不等的彩陶。巨幅書法,美術作品,凌志安文化活動彩照掛在空出的位置上。櫥柜上摞著一沓甘肅省馬家窯文化研究會會刊《馬家窯文化源流》。很具濃郁的文化氣息,無窮的藝術魅力。

工作人員向客人不停地介紹著。

工作人員:我們只收不賣,最后要把收購的彩陶送進“彩陶博物館”,讓喜歡彩陶的人們去觀賞、學習、研究和交流,使遠古文化能為后人們所了解和接受。

方城 午 外

彩陶研究取得顯著成果。

全省第一個民間博物館彩陶文化博物館在方城成立。

凌志安任館長。

凌志安一身灰色西裝,站在麥克風前講話。

蘭州 午 內

省民政廳派人員去方城考察。

民政廳同意將方城縣彩陶文化研究會升級為省級研究會。

凌志安榮任省彩陶文化研究會會長。

一組鏡頭

方城研究會會員呂島很不滿意凌志安當選省上研究會會長。

呂島:凌志安曾是投機倒把的犯罪分子,后因倒賣文物又被學校開除,他沒有資格擔任省級研究會會長。

(旁白)幾十年過去了,投機倒把分子的帽子仍然籠罩在凌志安的頭上,損害著他的社會形象,甚至影響著研究會的發展。他覺得對這件事,他還得向全省和方城人民及子孫有個清白的交代。

蘭州 黃昏 外

夕陽西下,蘭州四十里黃河風情線北濱河路西端,名為“生命之源”的景點,一個大型彩陶仿制品放在構思奇特的底座上,顯得壯美,震撼人心。人們駐足觀看、拍照,在感受中華五千年燦爛文化中,嘆服先民們的智慧和創造才能。

游人紛紛議論,贊不絕口。

蘭州 晨 外

省馬家窯文化研究會在蘭州成立揭牌。

凌志安講話。

一組鏡頭

國家學術界專家在各種學術研究場合。

凌志安在學術大會上提出新論據,引起學術界和收藏界的極大關注。

老學者:你真是了不起,個人背著冤案,還能潛下心,忘我地研究彩陶文化,你應該為中國當代研究馬家窯彩陶文化第一人。

凌志安抱拳謙讓:不敢當。

各地專家紛紛發出邀請函,并到馬家窯文化研究會拜見凌志安。

凌志安揮毫潑墨,寫下一幅幅書法作品,妻子鋪紙蓋印。

一組鏡頭

凌志安奔赴祖國各地。

凌志安在省城書店購買書籍。

凌志安走進北京書店,購買書籍。

凌志安每到一地,都要購買專業書籍。

凌志安提著一疊書籍走在去研究會的樓上。

蘭州西北民族學院 午 外

蘭州,西北民族學院成立馬家窯文化研究院。

凌志安講話。

一組鏡頭

凌志安要出行了,妻子為他準備著行裝。

凌志安攜妻子從黃土高原上空飛過雪域天路到達拉薩。又從貢戛機場起飛,在湛藍得出奇的西藏天空,掠過白云飛向成都雙流機場。

凌志安攜妻子從首都繁忙的機場起飛,逆地球自轉而飛,飛到十月革命的發祥地莫斯科。

凌志安攜妻子從天上看著群山如山水畫般的新疆上空,途經多省飛到了海南島。

凌志安攜妻子和他的團隊把彩陶研究成果傳到了祖國的大江南北,五湖四海。

一組鏡頭

在北京某賓館。

妻子感受到現在的幸福日子,便總回憶起在農村時的一些事情。

妻子說起了她在他進監獄后的一幕,落下了淚。

(閃回幾年前)

農村麥田灌水時節,輪到給地澆水的時間,已是夜里。志安妻摸著漆黑去澆灌。

村主任魯義,一直對志安妻想入非非,經常背地里干些勾引她的齷齪事。

灌水中,魯義邊幫忙邊試探她:富花,你掌柜子不在,你不想他嗎?

志安妻感到問話里夾雜著一種邪意,遂把鐵鍬一揮:掌柜的不在,我也不會做對不起他的事情。

魯義沒趣地丟下鐵鍬走了,當然,他也不會就此罷休。

第二天,魯義不死心,一見她又大膽地說:你那坐牢的男人,誰知道啥時候才能回來。

志安妻干脆一句到位:就是不回來,我也不能背叛他,也輪不到你對我干出什么。

魯義覺得無縫可鉆,遂改口:你有這種思想就對了,應該這樣。

志安妻在農村,既拉孩子,服侍公婆,還要干男人也干的事。

夜晚,她去村口背草,又遇見魯義。

魯義見周圍沒有人,便伸手去摟抱她,她一急就一把推開他,沒想到卻把魯義推進了水里。她丟下草捆,頭也沒回地一口氣跑回家中。魯義未能滿足欲望,趴出水渠狼狽而去。

魯義的目的一次次未達到,他對志安妻大為不滿,開始千方百計去折磨她。

這一年,生產隊平田整地拉土填方,魯義借機便給志安妻使壞。

魯義:你拉來的土,為啥要胡倒,啊?

志安妻只是干活低頭不語。

魯義故意去奪她手中的架子車,見她寧死不松手,便一把掀翻架子車,用惡毒難聽的話罵:你這騷婆娘,不知好歹。

志安妻干脆不理他,見他罵個不停,便也用同樣的話還罵了魯義一句:你個騷鬼。

見志安妻一點也不屈服于他,于是,魯義找到了制服志安妻的理由,走過去一個駁腳打翻了她,倒提起她的腿在地上拉磨,摔打。

志安妻急了,彎起身一嘴咬破了魯義的手,朝他臉上唾了一團唾沫。

志安妻:你再這樣欺負我一個女人,我就死給你看!

魯義這時才狼狽地放開了雙手。

(鏡頭回到現實)

志安妻說到這里,傷感地哭了起來:你不在,他們總是想盡招數欺負我一個女人家。

凌志安:像魯義這號狗慫,他不會有什么好下場的。

志安妻:你對我真好,辛勤打拼,為我和兒女們創造了一個優裕的安樂窩,讓我過得很舒坦,很自在,現在我就是死了也值了。

凌志安:人啊,都是你自己做得好,才會換來了他人對你的好。勿問別人,先問自己。不是我對你好,而是你自己做得好,你做的事不能讓我不對你好。

志安妻會心地一笑。

凌志安:農村那么多年,孩子們上學、勞動,甚至婚嫁都受到村民們的刁難詆毀和小瞧,現在,他們都在城里安了家,學會了經商,這好日子剛剛才開始。

志安妻:這些,都是你的功勞啊。

某課堂 午 內

凌志安受邀去某大學講座彩陶文化。

凌志安為大學授課,妻子在下面發送資料和書籍。

彩陶研究館財務室 晨 內

大清早妻子在樓下吵吵。

一夜未眠的凌志安聽到后,揉了揉惺忪的雙眼走出屋門。

工作人員告訴他:嫂子雖然當了金柜保管,卻不會數錢,數來數去數不對,一生氣就把錢撒了一地。

凌志安聽了一笑,又回到了辦公室。

定安地區法院 晨 內

法官宣布裁定書:……撤銷原判,凌志安宣告無罪;恢復公職。

凌志安手捧定安地區法院對他下海經商投機倒把案的裁定書,久久地望著庭上的國徽,心里難以平靜。

法院門口 晨 內

凌志安走出法院大門,回頭又向國徽深深地鞠躬,抬頭時忽見章察長和法院院長站在門口。

凌志安幾步奔過去,握住章察長的手:感謝政府,更感謝你啊。

章察長沒有回他的話,而是側身問他:志安,你不認識他了嗎?

凌志安看了好久。面前這個人中等個子,面相很熟,他微胖,戴著一副眼鏡,他是誰呢?

忽然,凌志安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大聲喊道:楊所長!

章察長一笑:他已不是當年看守所的所長了,如今是地區法院的副院長了!

見到嗯人,凌志安激動得不知說什么才好。一時間只有淚流滿面:楊院長。

楊院長點點頭:這些年,讓志安受苦了。

凌志安和楊院長擁抱在面了,好想你啊!

楊院長:放下包袱,輕裝前進。

章察長:從此,你可以大展宏圖了!

(畫外音)那年強行制造冤錯案的原法院院長張谷,錯判了他,也是那個年代法治環境落后造成的,不是你一個人所能決定的,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去承擔時代造成的責任,我凌志安不會再記恨你了。非但不恨你,我還心存感激。沒有你的成全,那能有我今天的業績。是你逼我走出了一條留下清晰足跡的創業之路,把我推向馬家窯文化研究領頭人的高地,我要感謝你才對。

五鋪川祖墳 晨 外

凌志安和妻子、兒孫跪在父母墳前。

面前煙火輕飄,貢品豐盈,凌志安默默祈禱。

凌志安:老大大、老媽媽,我今天帶兒孫來,是想告訴你們一件天大的喜事。你兒的冤案已徹底昭雪,并且恢復公職和補發了工資。可我已年過花甲,這一切對我的意義已不太大了,但它表明國家司法已不再嫩稚,也證明我當時下海經商的行為不是犯法,而是先行示范。平反冤案使你兒身上不再留有罪影,今后,咱全家老少祖宗八代人的臉上都會增加一圈美麗的光環。

凌志安辦公室 午 內

羅成興沖沖地走進門:會長,凌會長,我要告訴你幾件喜事,你聽了一定會很高興的。

凌志安:現在,咱遇到的事,沒一個是不高興的事呀。

羅成:那就喜上加喜,錦上添花。第一件事是因為當年那個轉正名額,劉梅麗把你整出了學校,也得到了因果,她住了院,據說是乳腺癌,后來居然治愈了,只是,只是一個奶子被割掉了。第二件事是那個胡正義,后面雖然升了官,當了地區教育局的一把手,年前確被紀委傳去了,聽說還沒回來。第三件事是那個任義格,現在是你任過教師的那個學校的校長了。

凌志安:那個劉梅麗現在去哪兒了?

羅成:現在是定安地區的紀委副書記。因為這個人曾使你不高興,本來我是不想說她提升的事。

凌志安平靜地一笑:一切都過去了,一切又開始了。既然,一切都過去了,也就不必再去追尋以往的短長了。既然,一切又開始了,那就做好各自的事才是上策。

羅成:會長有胸懷!

安定某住宅區 傍晚 外

某住宅區門口。

凌志安備了一份厚禮去看望張谷。

凌志安問保安:我找張谷老院長。

保安:張谷,一個白發老漢是嗎?他去年就死了!

凌志安拎著禮品,呆呆地站在家屬院門口,站了許久,才回過神來。

凌志安把手中的禮品送給了保安:這位大叔,這些好吃的,就留給你去吃。

保安受寵若驚:這,我可享受不了院長的待遇,你這,這多不好意思。

凌志安沒說什么,轉過身,步履緩慢,自言自語,泱泱回家。

彩陶研究館 夜 內

凌志安坐在沙發上,異常感慨:人啊,這說走就走了,走得無影無蹤。那個老法官張谷,想當年,那義正詞嚴,口若懸河,真是雷厲風行,敢打硬拼的勇士啊,盡管我被他冤了獄,可他火力無比的工作勁頭,那是的可嘆可贊的。那一代人啊,轟轟烈烈的來了,卻這么靜悄悄地走了,走得簡簡單單,走得很輕輕松松,幾乎無牽無掛,不留一點遺產和遺憾。

志安妻知道凌志安其實也是在思念自己的父親和母親,便安慰:人這一輩子,來了,走了,走了,又來了。一旦來了,我們就該好好兒活,活出精彩;一定得走,那就走得痛痛快快,自自然然。志安啊,盡管我比你年輕好多歲,看我這身體,說不定我還會先你離開這個世界的。現在,幸福日子我也過了,就是死了,也不遺憾了。

凌志安:你再不要說這么悲哀話了,我們的好日子才剛剛開始啊!

志安妻幸福地抱著他,流出了淚水。

一組鏡頭

志安妻忽然在樓梯口昏倒。

見到的人,無不驚慌失措。

凌志安緊緊地抱住昏迷的妻子:富花,你這是怎么了啊?

眾人急切地呼喚她。

凌志安陪她去蘭州某醫院做檢查,檢查結果盡是癌。

凌志安忽覺自己像沒了依靠一般,癱坐在了醫院樓走道。

面對這個嚴酷的事實,凌志安要兒女們絕對保密。

為給妻子以希望,他在妻子面前總是裝得快快樂樂。

妻子是聰明的,她已從凌志安的眉宇間看出自己的病情的嚴重性,但她也裝作什么也沒有發生似地,安慰著凌志安和孩子們。

彩陶研究館 夜 內

凌志安決定陪妻子去北京治病。

出發前,凌志安連夜開會,安排館內工作。

飛機上 夜 內

妻子:志安,看是我這身子骨,熬不過這個夏天了。

凌志安:富花,你千萬不敢這么說,咱的好日子才開始。我一定要不惜一切代價,治好你的病。

妻子:說真的,我覺得這一輩子遇上你,我還沒夠,我不想走啊,我放心不下你啊。

凌志安:你不會的,我們永遠在一起,永遠不分離。

北京某大醫院

沒床位,妻子富花在走廊的床上痛苦地躺著,等待醫院安排手術。

妻子動完手術,體征正常,被送進監護室。

監護室里,胃管從妻子鼻子插入。鼻孔上放著供氧管,右手和右腳都固定了輸液針,床上方掛著五種藥液,兩條輸液管中藥物在一滴一滴注入。

凌志安隔著一層玻璃窗戶遠遠地望著妻子那蒼白的面容,心里那滋味難以訴說。

凌志安還是依依不舍地望望妻子,離開了醫院,離開了北京。

一組鏡頭

一架飛機從首都機場飛起。它帶著凌志安的牽掛飛上了藍天。

凌志安要按時去簽一份關于馬家窯文化發展的推動協議,這是層面很高的一份千載難逢的協議。

一組鏡頭

妻子富花術后全身卻大面積暴發炎癥,擴散到了肺部,高燒不止,昏迷不醒,血壓也升到了兩百以上。

一組鏡頭

凌志安聽到這個消息,心里只覺咯噔一下,炎癥消不下去可怎么辦?

心里有事,愿夜長,到子夜時分,凌志安依然難以成眠。

一組鏡頭

醫院下了病危通知書,這使凌志安的心臟又一次提懸起來:在那么大的醫院治療,怎么還會這樣啊。

病情叫他揪心。

凌志安:我堅強的妻子,你能挺過這一關嗎?

北京某大醫院

醫院病房,傳出來消息,妻子的炎癥得到控制,病情有了好轉,心率和血壓漸漸恢復,腦水腫等令人擔心的危險癥狀慢慢退去,會診后轉出了監護室。

這個消息令凌志安放松了一直緊繃的神經,解除了像鉗子一樣緊緊揪在他心里的焦慮。

(畫外音)如果能保持正常,我將重新見到度過劫難后,能堅強地挺過來難關可敬可愛的妻子了。

一組鏡頭

凌志安在蘭州某研究機構,頂著沉重的心理壓力,終于盼到簽署一項能推動馬家窯文化走向世界的重要協議,拿到了委托函。

會后,凌志安興奮得不得了,因為這個協議的簽訂,意味著馬家窯文化從此將登上世界一體化研究和發展的舞臺。他真想第一時間和妻子分享這份快樂與榮耀。

凌志安即興寫下一首《補堯天》的詩:

生在清清洮水邊

楷模歷來有先賢

愧我不能作壯士

且用彩陶補堯天

一組鏡頭

凌志安遠在千里之外,不放心妻子,他通過兒子好不容易接通電話,問候妻子:富花,口還渴嗎?

妻子輕輕地:不渴了。

凌志安:堅持,再過幾天,危險期過了我就去接咱回家。

妻子:嗯,我真想家啊。

凌志安:嗯!

北京某大醫院

北京某大醫院病房。夜里傳來消息,妻子的炎癥忽然又反彈,血象上到1600,白細胞升到11000,高燒產生腦梗,妻子又一次處在了生命的高危期。

一組鏡頭

凌志安提心吊膽。坐臥不寧,艱難地度過每一分鐘,他的心理里無法接受妻子所受的每一次痛苦。

一組鏡頭

凌志安多想從電話里聽一聽妻子的呼喚聲,他的心都碎了。

可這時,妻子卻不能說話了,他不知道這是禍還是災。

一組鏡頭 夜 內

夜里,凌志安做了一個夢,夢見他攙扶著妻子登上了飛機。

妻子:他爸,我再也不想去醫院了。

凌志安:遭受了這么大的磨難,實在叫我心理上無法接受。可你能這樣堅強和自信地挺過來,相信你的善良和賢惠一定會得到更大的好報。富花,我答應你,我們再也不進醫院了。

妻子:這輩子,我們雖然一起沒少受罪吃苦,走過了數不清的風雨艱辛路,而最讓我欣慰的是,有你陪我走過難忘的一生,我這輩子是沒有遺憾了。

凌志安:我更感激你,沒有你,我這一生的路都不知該怎么走,我的彩陶夢不知還能不能實現。

凌志安和妻子幸福地相擁在了一起。

凌志安醒來的時候滿含著笑容。

卻發現這原來是一場夢。

凌志安:富花,你現在可好?

一組鏡頭

新華社、中央電視臺、省級報刊大量報道凌志安的學術研究成果。

凌志安站在講臺上,正在做彩陶研究的學術報告。

凌志安講授完畢,臺下響起雨打荷葉般的掌聲……

方城 眾人家中 夜

中央電視臺十套《探索·發現》欄目正在播出六集電視專題片《神秘的中國彩陶》,女主持人肯定著凌志安對中國彩陶文化的一系列研究成果。

人們在不同的地方,看電視,讀報紙,紛紛談論著凌志安的前世今生。

北京 中央電視臺錄音棚 內

電視臺的節目制作結束了,凌志安在片中擔任顧問和主講。

廣播里:祝賀凌志安教授!

凌志安剛走出大廳門,就接到兒子從北京醫院打來的電話。

凌志安一聽,大驚失色:什么?

凌志安眼前一黑,扶住門把手,流出了悲愴的淚水:富花啊……

(劇終)

(字幕)

凌志安的馬家窯文化研究,從民間走進了大學殿堂,他先后擔任了西北民主大學成立的馬家窯文化研究院院長,推動了馬家窯文化的深入研究和傳播。他籌資創辦了國內第一家民間馬家窯文化彩陶博物館,館藏彩陶兩千多件,展出珍貴彩陶三百多件,被評為中國十大民營博物館之一。創辦了《馬家窯文化源流》會刊和馬家窯文化網站,研究成果匯集成30多萬字的《馬家窯彩陶文化探源》專著,記錄了他的研究足跡和付出的心血,對馬家窯彩陶圖案破譯工作上做出了突破性的貢獻。他參與設計和制作的蘭州彩陶園中的馬家窯彩陶雕塑群,向世界展示了馬家窯文化,獲得七項世界級大獎。

(鏡頭閃現:凌志安精彩生活片段,館藏彩陶。凌志安站在馬家窯遺址,向遠處眺望)

作者簡介:

甘天枝,男,漢族,祖籍甘肅敦煌,轉業軍人,現供職于甘南州政府部門。知名作家,魯迅文學院學員、甘肅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國詩詞學會會員、中國延安文藝學會會員。八十年代開始創作,有百余篇中短篇小說、詩歌、散文、評論發表。創作中篇小說《紅軍曼巴》《走出大經堂》及劇本《紅撒拉》《隴右星火》等,出版長篇小說《柵欄那邊的羊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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