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完美的三位數

“走啊！吃飯去！看你心情不好啊！怎么了？沒考好？”此時的我，無比想要把胸前那塊牌子遮住，心情毫無掩飾，這和光著身子在大街上走有什么區別！

能實時顯示心情的胸針！這真是史上最不可理喻的功能！

更何況，這次文綜沒考好，怎么高興得起來！

手機“叮咚”一響，推來一個彈窗。“歡樂之咒，每日愉悅，永不退減。”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點進去！點進去！當時的我只猶豫了一秒，看到這個標題便被沖昏了頭腦，什么都想不著了。“下載它！植入它！”我聽到我的右手說。好像不受控制了似的，它伸上前去，義無反顧地按下了下載鍵。

“你還在為心情不好而發愁嗎？人為改變胸針數值，讓你再無煩惱。”多有誘惑力的一行字啊，每天都把心情調到100，毫無疑問，我的臉上總是那副無可挑剔的笑容，而內心卻越發地感到空虛了，我不知是怎么回事。

卸載的那天，心里像被掏去了一塊，空落落的。

說不上什么，我只能揉揉早已僵硬的笑肌。

五六年來，這款小程序我下了好多次，又刪了好多次。

在高三，那段時間我確實要崩潰，即使是虛假空虛的快樂也讓我迷戀，我幾乎是，如果不調到100我甚至要覺得自己只是一團會做題的生肉。所以我用了。

我簡直像個在沙漠中渴求水源的旅人，我幾乎是著魔了一樣調到100。我越來越煩躁，甚至感覺到了要吃藥的程度，我一方面無比唾棄這虛假的情緒激素，一方面卻又迫切地渴求。晚上我整晚整晚失眠，靜靜地凝視欄桿上的那個小銹點，不用低頭，我也知道，那個完美的三位數正在胸前淡淡地發著光。

高考結束，我狠狠把這段程序刪掉，哈哈！人生最大的坎已經被我跨過！我以后再也不需要了！每天都是發自內心的快樂，我幾乎不想回憶之前的那段時光。

然而，就在那個夜晚，被上司刁難的那個夜晚，我終究還是屈服于誘惑，重新下載了它。無奈之舉，我不能帶著那僅有8的數值去面對那位挑剔的領導。在昏暗的被窩里，電腦屏幕透出幽藍的微光，我深知這如同伊甸園里那條毒蛇的詭計，又如女巫手中那看似誘人實則致命的毒蘋果，是一個令人無法抗拒的、深不見底的誘惑之淵。盡管如此，我還是無法自拔地深陷其中。

我再次成為那個表面上笑容滿面，內心卻空洞無物的人。每一天，我都在與那個不真實的自己抗爭，試圖找回曾經的自我，但每一次的嘗試都像是無用的掙扎，只會讓我更加疲憊。我如此輕易地就被這個小程序所控制，我對快樂的渴望，我對現實逃避的恐懼，我對成功的追求，我對自我價值的迷失，這一切的一切促使我毫無反抗之力。

我已經很久沒有坐在街邊過了，是的，不出所料，我被開除了，理由只是經理不想每天都面對我那張假惺惺的笑臉，街上的風有點冷，當然更可能只是我心底發出的陣陣寒意，這種感覺我體驗過的，在高三那年，重啟這段程序的那天晚上，我徹夜未眠。心里泛寒，兩只手交疊在胸前，是冰冷的。

路上來往的行人都腳步匆匆，曾經的我也是他們中的一員。然而現在不同了，心里不僅是空虛，也有一份釋然。一個滿臉疲憊的程序員踉踉蹌蹌擦過我身邊，那他好像沒注意到我，被我絆了一下，摔倒在地上。我俯下身去，當天沒有太陽，他慢慢抬起頭，臉上掛著的是永遠不變的微笑，那精確到分毫不差的弧度簡直讓我嚇了一跳！與他對視的第一眼，我便知道，我們都用了那個程序。他看了一眼后，慢慢地站起身來：“沒關系，這點小事又怎么會影響我的好心情呢？”轉過身走了，他像一具微笑的空殼。所有人都掛著一模一樣、恰到好處的笑容。每個笑容的弧度都一模一樣，簡直要讓人不寒而栗。

程序出了點 bug，再也不能自由改變數值，所有人只是掛著虛假的面具，一刻不能摘下。

我有些毛骨悚然，向家跑去。路上不知撞了幾個人，我嘴里不停說著對不起，他們齊齊看向我，微笑著道“沒關系”。那抹再熟悉不過的笑，我心里是清楚的，幾乎是連滾帶爬地上了樓梯。外面的天好亮，從樓道中望下去我甚至看到每個人清楚的側臉。

馬上！必須馬上卸載！馬上！

我旋風般地沖進房門，不不不！不是這個……到底在哪！不不不不不不！別急……全身的肌肉緊繃起來，我瘋狂地在電腦中搜索著那個小程序，但無論我怎么找，都找不到那個曾經輕易就能下載的鏈接。我緊張到幾乎有點反胃，終于，我找到了它。我毫不猶豫地點擊了“卸載”按鈕，幾乎是砸的，我用盡力氣按下鼠標左鍵——如釋重負地，我一下子卸去了全身力道，扎扎實實靠在椅子上。

看著進度條一點點右移，我的心也一點點放下來，如山般的重負被移走，放松之下，我都有點想唱歌了。接下來的日子，我想，無論是快樂還是悲傷我都會好好珍惜，珍惜生活中的每一個瞬間。

但是，當徹底刪除提示跳出來時，本該是“本機已徹底刪除此內容”，此時卻是一行黑色大字“此為本機自帶內容，無法刪除”。

看到的那一刻，我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成了冰。一股無法言喻的寒意從我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眼前的景象如同噩夢般破碎，我試圖尖叫，卻發現自己的聲音卡在喉嚨里，發不出一絲聲響。

我始終掛著那副無可挑剔的笑容，內心是莫名其妙而空虛無比的快樂。

這是所有人都夢寐以求的理想天國。“首先為您介紹今天節目的主要內容。今天，我們要聚焦一個日益嚴峻的社會問題——空心癥患者數量的增多。近日，空心癥的患病率呈現上升趨勢，給個人、家庭乃至社會帶來了沉重的負擔。那么，為何空心癥患者越來越多？我們又該如何應對這一挑戰？”

沒等聽完，我便隨手關掉電視。莫名其妙地狂喜與亢奮，按下按鈕的一瞬間，我幾乎是無法遏制地狂笑起來，我在笑什么？

——我只是盯著那個完美無瑕的三位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