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里的伊犁（組詩）

尋 覓

尋花想必已有時日

趕上野蘋果花盛開亦是僥幸

而挽起褲管，擔心露水打濕

何嘗不是心理怪癖

既來到這草木染綠之地

野蘋果花并不突兀

也是唯一沒有被涂抹的月光

似乎不喜被人過分探看

但花開花謝一樣不落

透過花枝婆娑，縫隙中

天山對面的脈絡清晰可見

雪像來自富士山的外物

而蘋果花皎潔的月光

并非是花期短暫的櫻花

它開在這里，只是自古以來

浩蕩山風催發的使命

從野果初萌的中世紀

來到此刻，花期古老，花朵

更新萬物周而復始的美好頻率

落上肩，衣袖，發間

沒有重量，因為花香承重

短 暫

就像想念一個人太久

將整張臉，埋入花枝之中

我是一縷簡體的風

以全部身心考量薩哈

它從無我之地，遷徙而來

它并沒有變動位置

只是每一年都以花香誘惑

看見野蘋果花

在伊犁，陽光很好的高山上

它像很好的陽光讓我

不敢睜開眼睛

迎接一場混沌而清澈的意外

我的手緩緩撫過花瓣的背面

簌簌而開，對親近不以為意

零星幾瓣掉落像我

從故鄉的樹杈上墜落大地

留下很輕的響聲獻給泥土

寂靜時光

花朵最多的地方，陽光根本照不到

里面，花朵有自身的光源

在寂靜的小世界，自古如此

月光也到不了一些花朵隱秘的小徑

就像昆侖山內部的冰雪

一棵野蘋果樹的秘密

被山谷溫暖的氣息包裹

秘而不宣，即使繁花滿枝

即使結出蘋果，懸掛

夜晚，搖晃月光的清霜

某時獵人路過，唱起哈薩克族民歌

某時斑鳩飛來

渲染整座山谷空氣中，蛛網一般

緊實，華美的寂靜

劃分時間的方式

朝花可否夕拾

需得仰面

芬芳讓山谷中無人機的嗡嗡聲

也變得不吵鬧

隔著一座河谷，雪山

和云，莫非就是

花朵秘密的游牧之地

但我先不想這些

它從中世紀而來

那不是，但丁的中世紀

但近似，或許從三個世界而來

就在昨夜，伊犁河谷一場風雨

讓花樹呈現天堂

省去其它劃分時間的方式

一匹吃草的馬

我深深埋下頭，馬鬃倒豎、低垂

牙齒不斷觸碰到

雪山下久遠的秘密，和永不重復的時間

這一年的甜，與上一年不同

姑娘愛的人會在馬背上到來

當小黃花開遍草原

我在鮮花的迷醉中，一遍遍尋找

那種甜大概像愛情

遙遠泥土層不斷生發的感情

像一簇簇小黃花，在曠野中高舉火把

流 逝

曠野中，身量高的樹

在視線盡頭

出現，在曠野中

如果貼身出現一棵很高的樹

就像自己的影子

出現在面前，一樣突兀

在曠野中，只有在視線盡頭

一棵樹看起來盡善盡美

它就像，曠野中的翅膀

只有曠野能夠

使用的翅膀，飛翔

和平躺一樣，無意義的翅膀

永遠在飛，卻永遠在

探究根部的秘密

掛滿風的翅膀，吃掉落日的翅膀

就像我想象中的身影

一直跟在身后

當它出現在視線盡頭

萬物可以曠野般

遼闊，無所用心，散淡

一根草都包容著

時間在流逝中命名

愉群翁暮色

暮色里，抵達愉群翁服務區

像一個長條的匣子

收盡余光之時，大地安詳

車輛，在服務區前的離開與到達

一樣遙遠，但又觸手可及

高速路上行駛，暮色

顯得分外長，一條時空隧道

多么安全，當我想到

這頭的暮色和那頭的夜晚

光芒寥落，但該隱藏的都已隱藏

亮起來的燈火，是另一種告別

鳥鳴時

掠過云層的灰藍山雀

掠過河谷地帶的野果林，在淡淡霧氣中 翱翔

掠過郊區，高速公路旁的墓地

圖開沙漠在不遠處

在生態之外，沙子的孔洞中望著

鳥鳴降低高速路

一部分速度

高音，卻不刺耳

梭梭草爬出漫漫黃沙

死去的人更加安寧

路旁，枝葉濃密的野蘋果樹

吸引鳥類的棲息

白晝降臨。鳥鳴的清水中潔面

時間里，季節在沙上繡花

時間的綠洲

依然充滿生機

山 人

一座山允許你越過它

就像允許一只鳥兒，準備好翅膀

一座山在過去有達坂，有古牧道

聯系平原地帶的人們

去生活，緩慢中創造，打磨石器、鐵器

婚喪嫁娶，炊煙裊裊

一座山隔開這些，讓人們相互看不見

一座山讓你準備翅膀

但什么也不提示，遵從邏輯

春天開花，秋天落葉

一座山讓你從半山腰看見的

在山頂卻看不見

山頂不一定是抵達，一座山默許你健壯

氣息勻稱，走在山間

一陣山風吹過，落花淹留

一段雨水落地，蒼茫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