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月的夜晚,家里格外舒適溫暖,明晃晃的白熾燈照亮了書頁、白紙、黑字,映照著壇壇罐罐里儲備的清水。
屋外卻氤氳著黑暗,臺風“山竹”咆哮著登陸深圳,暴風雨撕咬著深圳家家戶戶搖搖晃晃的窗戶。行道樹的樹枝尖叫著,驚慌失措地拍打門窗;濕漉漉的樹葉飄來,黏在玻璃上,捎來求救信。
遠處傳來一陣悶響,好像什么東西倒了。她牽掛著那一棵榕樹,便打開電筒,透過窗,歪扭著身子向外看。幾具矮樹的殘軀匍匐在路上,簇簇叢叢的綠葉黏膩在地上,榕樹的樹枝也被折斷,露出奇形怪狀的傷口。樹干上滿是暴風雨對它拳打腳踢的挫傷。根部從石壇中脫出來,撬起幾團淺色的泥土和石塊。
榕樹就這樣暴露在她眼前,她仿佛看到亙古的生命正在流逝,童年那一個個燦陽高照的午后也即將流逝—
乳牙尚未長齊的小姑娘坐在搖椅里,爺爺?shù)纳茸由绕鹚郎\棕色的短發(fā),光點透過榕樹的細葉撫摸她的額頭,像是給她戴上小王冠;八歲的小女生用紅領巾蒙著眼睛,在鵝卵石圍成的方框里,在榕樹的綠蔭下,與玩伴們捉迷藏;五年級時,女孩興致勃勃地給榕樹須須編麻花辮,用放大鏡燒落葉……她的童年與這棵幾十歲的老榕樹綁在一起。現(xiàn)在,榕樹倒了,她馨暖的回憶仿佛也融進暴雨之中。
九月,她離開了這里,去了更遠的地方求學。她的身邊有很多樹,校園里,有黝黑挺立的杉樹,有火紅熱烈的鳳凰木,有依依擺動的垂柳,有芳香四溢的桂花。風起時,枝枝葉葉都散發(fā)出燦陽的香熟之味。
但她仍不能忘記那一棵倒在臺風中的老榕樹。
暑假,她回來看望朋友。當她站在一方小小的陽臺上時,卻驚奇地發(fā)現(xiàn),老榕樹又被栽回了原來那方地壇中。原來,她離開的這段時間里,物業(yè)割掉了榕樹殘斷的枝丫,修整了它的根,重新將它栽回了泥土中。
她激動地跑到榕樹前,遠觀之,樹下沁人的蔭涼里,稚童嬉耍,老人安睡;近察之,只見樹干有新新舊舊的挫傷。在離開的一年里,它存活了下來。但仍有大大小小的臺風,一次次嘶吼而來,企圖讓它屈服、沉寂、死亡。
然而,這一棵守護了她童年的老榕樹,在風風雨雨的肆虐中,從容挺立;在密密麻麻的傷口中,悄然萌發(fā)出嫩黃的枝、新綠的葉,以及嶄新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