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我還在農村派出所任職的時候,體檢查出了惡性腫瘤。雖不像電視劇上演的“大限將至”那般令人扼腕嘆息,但上手術臺挨一刀是躲不過了。遵照醫囑,我一方面堅持跑步鍛煉心肺功能,另一方面增加營養攝入,為數月后的肺段切除手術打基礎,減少術后的并發癥。術前的那段時間頗為難熬,當時派出所只有我一名所領導,各方面的業務考核指標和轄區內的大小案事件,加之遇上新冠疫情,“小”所捉襟見肘的警力讓我不得不既“主外”又“主內”。在頻繁往返主城區新橋醫院與開州做術前指標的復查消耗了我大量的時間和精力的情況下,我們以所為家,五個人齊心協力、配合默契,牢牢抱成團,隊伍氛圍生動活潑,績效考核排名也靠前。面對工作中的重重壓力,我時常被大家的樂觀情緒感染,腦海里時常想起尼采的一句話——任何殺不死我的,終將使我更強大。
好運眷顧勇者,這句話果然應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我終于預約到了業內響當當的名醫作為我的主刀醫生。門診醫生告訴我,患者只需打一針“麻醉”劑,睡一覺,就可以放心地把健康乃至性命托付給專業人士。“麻醉”一詞離我最近的時候還是初中歷史中學到的神醫華佗發明的麻沸散。如果把大腦比作一臺電腦,全麻就是一鍵關機的按鈕,按下就能強制讓電腦進入休眠模式。人在遭遇疼痛時,心跳加速,血壓上升,激素分泌加劇,如果神經接收到的疼痛達到閾值,身體就會休克。麻醉劑的出現,讓外科手術得以安全實施。全麻后身體之所以感受不到疼痛,是因為藥物作用到中樞神經,讓人的大腦陷入休眠。在這個過程中,人體既接收不到外界的刺激,也不會產生任何記憶,意識被深沉的睡眠接管,進入無知無覺的狀態,身體徹底失去了控制權,意識仿佛被黑洞吸收。有人形容全麻是“假死”,但我認為更像是睡眠。
此前傳說全麻會讓記憶力衰退,我還是忍不住擔憂,正值而立之年,人生還有很多美好,工作還有很多文字要銘記。但終究還是躲不過全麻手術。術前嚴格禁食禁水,防止術中嘔吐窒息,于是饑腸轆轆地進入了無菌手術室。由于摘下了眼鏡,望著天花板上一排排模糊得猶如斑馬線的白燈,隨著擔架車的緩緩移動,涼風吹過來,加劇了緊張感。但我突然想到了來自開州的軍神劉伯承元帥,當年不打麻藥摘除眼球,割了七十多刀,未喊一聲疼,是多么的堅強。此刻容不得多想,麻醉進入了倒計時。為了緩解我的緊張,醫生還親切地跟我聊天,問起了酒量的話題。難道酒量越好麻醉劑量就要越大?本以為是玩笑之言,事后查證果然如此。不過我本人忌酒多年,自帶“禁酒令”免疫體質。隨著麻醉師的聲音傳來,身體越來越重,即將陷入沉睡,白色的圓形手術燈是我看到的最后一幅畫面。手術時間異常的長,從下午三點持續到深夜十一點多,事后我才理解了主刀醫生的辛苦。
第二天醒來,意識雖然恢復,但身體還在“路上”,疲憊不堪,不聽使喚,腦海一片空白,完全不知今夕是何年。這場手術畢竟不像胃腸鏡無痛檢查,肺組織切除后各種應激反應襲來,遠不止睡一覺醒來那般輕松。但我慶幸自己還活著,活著比什么都好,我還有我的家人,還有派出所那些好兄弟。想到這兒,胃口竟然很好,喝了兩大袋營養液。
出院在家休養了半個月,就回到所里上班。我定期到鎮衛生院做創口消毒,因為背著束縛帶、穿著警服,完全看不出經歷了一場手術。不明何故,心情竟然大好。也許是派出所戰友間深厚的戰斗情誼,也許是轄區的青山綠水、風土人情,又或許是重溫鄉愁、回歸鄉土、俯身躬耕基層警務的執念,讓我在這里得到了慰藉,能夠坦然面對創口的痛、心中的惘、手里的忙。這是看淡一切的劫后余生,宛若新生。
(作者系重慶市開州區公安局云楓派出所教導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