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輩亦當(dāng)“朝洱海而暮蒼山”

“蒼山不墨千秋畫，洱海無弦萬古琴”。

銀蒼玉洱，乃大理勝景。品讀《滇游日記》，一路向西去大理，重走“徐霞客之路”，踵其步而暢游，吾輩亦當(dāng)“朝洱海而暮蒼山”，在蒼洱游蹤中印證人事物景，體味情理意境，以言踐行，以行踐言，以了其愿，以慰平生。

找“油魚洞”之奇，尋“上關(guān)花”之謎，見“蝴蝶泉”之異

三月初十，“游圣”出鄧川驛后依西山南下，下渡峽口，過坊逾坡南行，來到接近洱海的油魚洞。對于油魚洞所處的“廟崖曲之間”的地貌特征，生動地用“水石交薄，崆峒透漏”來形容，真可謂奇人遇奇境而成奇句也。而“崖之后”的石聳片，則用“如芙蓉裂瓣”來描述，足見其心細(xì)周密，觀察巖洞周邊地貌的細(xì)微之處。

傍觀必審。他還發(fā)現(xiàn)“蓋其下亦有細(xì)穴潛通洱海”和“亦有水外通，與海波同為消長焉”的巖溶現(xiàn)象。這也從另一方面說明了油魚洞為什么會“每年八月十五，有小魚出其中”，而“過十月，復(fù)烏有矣”的緣由。那就是每年秋冬季節(jié)，洱海里的油魚都有洄游繁殖的習(xí)性。而油魚洞溫潤適度，洞深水暗，蜂窩狀巖穴交錯，石苔藻多，擁有適宜油魚產(chǎn)卵繁殖的自然環(huán)境。

油魚“為此中第一味”。“游圣”有幸聞其說而見其身，卻沒有福氣食其魚而嘗其味。特別對于油魚豆腐湯這一美食，或許也因沒有食味而成為“未了之興”中的又一憾。

因其闕憾，所以哀其不幸。“游圣”抵達(dá)之際更是不逢時，也錯過了民俗盛宴“漁潭會”。

“南崖之下，有油魚洞，西山腋中，有十里香奇樹，皆為此中奇勝。”從游記中我們可以知曉，“游圣”在尚未開啟蒼洱之行前，早已對“土人謂之‘十里香’”聽聞許多，期待已久。從“南瞻沙坪”到“望所謂三家村”，也可讀出他翹首跂踵、望眼欲穿的急盼心情。為盡快一睹“奇樹”之容，他甚至還做出“急令仆擔(dān)先覓寓具餐，余并探此而后中食”的決定。這也足見，“游圣”寧可中食之時饑腸轆轆，也要盡興而游的求真精神。

而在詢問“老嫗”，按所指“至其下”后，“游圣”還借機(jī)轉(zhuǎn)告我們“榆城有風(fēng)花雪月四大景，下關(guān)風(fēng)，上關(guān)花，蒼山雪，洱海月。”以此，用來說明除了“上關(guān)以此花著”，“風(fēng)花雪月”更是各有千秋，魅力無限，值此一游。

“來去匆匆，怎能品出‘風(fēng)花雪月’的味兒呢？”

是啊！就連現(xiàn)代著名作家曹靖華在游過大理之后，也同樣會對“風(fēng)花雪月”美景說出這句耐人尋味的感嘆之語。甚至，他還曾賦留“風(fēng)花雪月”詩一首：“下關(guān)風(fēng)，上關(guān)花，下關(guān)風(fēng)吹上關(guān)花；蒼山雪，洱海月，洱海月照蒼山雪。”

有幸讀過《洱海一枝春》，作者能夠把抒情散文當(dāng)作游記來寫，或許與《徐霞客游記》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其樹高臨深岸，而南干半空，矗然挺立，大不及省城土主廟奇樹之半，而葉亦差小。其花黃白色，大如蓮，亦有十二瓣，按月而閏增一瓣，與省會之說同；但開時香聞遠(yuǎn)甚，土人謂之‘十里香’，則省中所未聞也。”

這是“游圣”現(xiàn)場觀看“上關(guān)花”時留下的情景定格畫面。他通過與省城土主廟的奇樹比對，覺得“十里香”很像娑羅樹，花則更像娑羅花。但是，他又根據(jù)志書記載：“榆城異產(chǎn)有木蓮花，而不注何地，然他處亦不聞”，加上“花自正月抵二月終乃謝，時已無余瓣，不能聞香見色，惟撫其本辨其葉而已”等原因，從而又得出“豈即此耶”的推斷，也進(jìn)而提出上關(guān)花究竟是不是木蓮花的疑問。

“考證貴能疑，疑而后能致其思，思而后能得其理。”

諸多典籍有關(guān)“上關(guān)花”的記載并非編撰者親眼所見，大多依據(jù)傳說、聽說、大家說所著，各種說法或許也不足為據(jù)。

天啟《滇志》中關(guān)于“上關(guān)花”的記載，乃劉文征親眼所見。對于“此花即會城土主廟娑羅樹也”與“游圣”判斷基本一致，“奇樹”蓋乃“娑羅樹”。而“娑羅花”（優(yōu)曇娑羅花）又是傳說中的仙界極品之花。《法華文句·四上》載：“優(yōu)曇花者，此言靈瑞，三千年一現(xiàn)。”據(jù)此可推知，前人所見“上關(guān)花”為“娑羅花”也就存疑。

而有關(guān)“上關(guān)花”乃木蓮花、龍女花的推測，也無據(jù)可證。因僅以《滇游日記》中所載，在一個月內(nèi)，“游圣”還曾先后在大理感通寺、永平寶臺山分別見過龍女花、木蓮花，但對于“三種花”的樹高、葉態(tài)、花形、大小、顏色、花瓣數(shù)量、花開季節(jié)等記述也不盡相同。

在大理感通寺，游記中對于龍女花的記載為：“其前有龍女樹。樹從根分挺三四大株，各高三四丈，葉長二寸半，闊半之，而綠潤有光，花白，小于玉蘭，亦木蓮之類而異其名。時花亦已謝，止存數(shù)朵在樹杪，而高不可折，余僅折其空枝以行。”

在永平寶臺山，游記中對于木蓮花的記載為：“其上多木蓮花，樹極高大，花開如蓮，有黃白藍(lán)紫諸色，瓣凡二十片，每二月則未葉而花，三月則花落而葉生矣。”

綜上，游記中并沒有明確指出過“上關(guān)花”就是龍女花或木蓮花其中之一，也沒有自圓其說的只言片語可查。因而，游記中所述只能佐證“上關(guān)花”的確曾經(jīng)存于世上，但究竟是何種花皆已成謎。

“蛺蝶泉之異，余聞之已久。”“余在粵西三里城，陸參戎即為余言其異。”

“游圣”對于蝴蝶泉奇異之處其實(shí)早就聽說過很久了，來之前就曾有人告訴過他。這里，還特別提到粵西三里城的陸萬里。

彼時，“游圣”曾與老鄉(xiāng)陸萬里還同游過“韋龜巖”。期間，陸萬里慷慨解囊為其捐贈“游資”，對于“游圣”更是關(guān)照備至、幫助甚多。“萬里霞征”中，“游圣”許多時候其實(shí)都是靠著沿途求友以解“游資”之困，卻很少與官府中人打交道，陸萬里算是個例，兩人之間的親密友情甚至可用“誼逾骨肉焉”來形容。

“詢土人，或言蛺蝶即其花所變，或言以花形相似，故引類而來，未知孰是。”

蛺蝶雖普通，卻令“游圣”很糾結(jié)。因?yàn)椋瓦B當(dāng)?shù)厝艘膊恢廊吅蠚g樹上的蝴蝶究竟是從何處而來。而“游圣”詢問未果之不幸，或許也正是他前往探奇的原因吧。

陽春三月間，“游圣”行走于充滿詩情畫意的蒼洱風(fēng)光中，喜悅之情自然難以言表。尤其在觀上關(guān)花、賞蝶泉樹后，內(nèi)心也不禁油然而生“然龍首南北相距不出數(shù)里，有此二奇葩”的感慨。

“游圣”所遇“第一奇葩”有感來自“十里香”奇樹，所謂“上關(guān)花”；所遇“第二奇葩”則有感來自“蝶泉樹”奇景，所謂“蛺蝶自樹巔倒懸而下，及于泉面，繽紛絡(luò)繹，五色煥然”。

而“二奇葩”的感慨背后，卻也留有“二遺恨”。

“一恨于已落”，緣于所遇上關(guān)花“時已無余瓣”。

“一恨于未蕊”，則緣于所遇蝶泉樹“時早未花”。

不幸中的有幸。相較于“皆不過一月而各不相遇”的不幸，“游圣”至少還能“折其枝、圖其葉而后行”，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幸運(yùn)呢？

探“古佛洞”之險(xiǎn)，訪“名禪寺”之圣，覓“波羅巖”之跡

游完蝴蝶泉后，“游圣”并沒有乘興而歸，“乃北上躡之”前往古佛洞。

路上雖遇樵夫，但其中一人只知道有條樵道，卻不知前去古佛洞怎么走。幸運(yùn)的是，另一老者卻說“君既萬里而來，不為險(xiǎn)阻，余何難前導(dǎo)。”

從“其坡甚峻”到“懸崖絕壁”再到“危崖絕壁”，“游圣”不畏險(xiǎn)阻跟著“導(dǎo)者”背負(fù)蛺蝶枝艱難前行。

其實(shí)，從“游圣”與樵夫的對話中我們便可知道，當(dāng)時的古佛洞已是人跡罕至之地。而如今，知曉此處的人也是屈指可數(shù)，去過的人更是寥寥無幾。

“游圣”之所以冒險(xiǎn)前往，一方面或許受到明末“儒佛會通”思想的影響，與高僧大師或僧侶力薦有關(guān)；另一方面也或許深受“達(dá)人所之未達(dá)，探人所之未知”的探險(xiǎn)家精神影響，更與喜好探索洞穴有關(guān)。在蒼洱之行中，“游圣”幾乎逢洞必探。他曾先后探查過油魚洞、古佛洞，而游記中有關(guān)考察洞穴的文字描寫也頗多。

“于是緣峽上西行，上下皆危崖絕壁，積雪皚皚當(dāng)石崖間，旭日映之，光艷奪目。下瞰南峰，與崖又駢峙成峽，其內(nèi)墜壑深杳，其外東臨大道，有居廬當(dāng)其平豁之口，甚盛。”

“游圣”行至南峽之上時，那些遠(yuǎn)離世俗，深藏于佛系之中的山野美景、田園風(fēng)光令“游圣”大開眼界、一飽眼福。近看，可見一幅光艷奪目的“蒼山雪”山水畫；遠(yuǎn)眺，向下看向南面的山峰，峽谷外東邊靠近大道的地方，有村居在平敞開闊的峽口，十分興盛。宛如一幅絕美的鄉(xiāng)愁畫卷。

但這些風(fēng)景比起爬山之時所遇到的“崖石愈巀嶪（jié yè），對崖亦穹環(huán)駢繞”和“上崖飛騫刺空，下崖倒影無底”等險(xiǎn)境，其實(shí)都不值一提。只是輕描淡寫間，“游圣”便已將攀崖過程中的千辛萬苦化解于無形之中。

古佛洞“四睇皆無路”，“游圣”只能“遂由庋石之西，攀樹直墜”。以此，說“游圣”是冒險(xiǎn)家并不過分，但非要說他是個“硬漢”，其實(shí)一點(diǎn)兒也不為過。

“險(xiǎn)而為猿”！成功挑戰(zhàn)過徒手攀巖的高手，已然由冒險(xiǎn)家蛻變?yōu)椤坝矟h”。

再則，勇于鋌而走險(xiǎn)，敢于履險(xiǎn)蹈難，以致后來“雙足俱廢”的行徑，也足以彰顯其“硬漢”形象。

“以性靈游，以軀命游”，足以讓人可悲可嘆、可憐可惜、可尊可敬。

洞以“古佛”為名，是因?yàn)閿?shù)年前有一僧棲此崖間，多置佛而得。很是不幸，因“級廢燈無”，“游圣”只能探洞的中、上兩層。經(jīng)過探察，發(fā)現(xiàn)其中別有洞天，不同尋常，甚至還有“不閉塞不奇”和“但無其層疊之異”的意外驚喜和收獲。

說到“古佛洞”的奇異之處，一直鮮有人知，后人更是很少有人提及，因而“古佛洞”也得以較好保存。

但此洞已非彼洞。

過往，洞內(nèi)石壁上沒有題字。而現(xiàn)今，洞內(nèi)南石壁上已有赫然醒目的楹聯(lián)題字。其內(nèi)容為：“何處尋仙境上前即是，此間真佛地瞻望依然”。

此洞外也非彼洞外。

過往，洞外無摹刻崖壁。而現(xiàn)今，有人將洞內(nèi)石壁上的楹聯(lián)摹刻于崖壁之上。過往，洞外并無古佛塔。現(xiàn)今，洞外有古佛塔（2003年重建）一座。而建于清道光年間的原塔，已于20世紀(jì)七八十年代間（據(jù)說1983年）因自然倒塌而毀。古佛洞現(xiàn)已成為重點(diǎn)文物保護(hù)單位，以便后人敬而可觀，惠以珍存。

“游圣”從清碧溪下，還造訪過“松檜翳依，凈宇高下”的感通寺。感通寺舊稱蕩山寺，至今還留有“插杖成活”選寺址、立“恩彼靈株”碑等有關(guān)名人名士、名樹名花、名物名跡的傳說故事。

明末高僧擔(dān)當(dāng)大師曾題聯(lián)說：“寺古松森，西南覽勝無雙地；馬嘶花放，蒼洱馳名第一山。”

“馬嘶花放”故事就緣于此寺。

在感通寺，“游圣”不但發(fā)現(xiàn)其與三塔寺的僧廬位置大有不同，還有幸巧遇在大覺寺遍周禪師處會過面的王賡虞。晚飯后，“游圣”更是與何巢阿“復(fù)與之席地而飲”。觥籌交錯、推杯換盞，“游圣”能有如此閑情雅致與友人在靜室敘舊實(shí)屬難得一見，只是感覺夜里的月光大不如前一天那樣皎潔。

為何“夜月不如前日之皎”？或許還是因?yàn)榍叭铡耙雇舶⒊鏊拢腔菜拢針蚨申幩埃[現(xiàn)于雪痕月色之間，令人神思悄然。”

彼時，“游圣”與何巢阿一同夜游“三塔寺”，徘徊在塔下，踞橋而坐，看著松陰塔影，隱現(xiàn)于雪痕月色之間，令人神思悄然，感慨萬千……

也許，風(fēng)景不同，境遇不同，心意便不同。然則夜月亦不如前日之皎也！也或許，曾因讀過馮時可的《滇行紀(jì)略》，忽然想起“洱海之奇在于‘日月與星，比別處倍大而更明’”這句話。因“移步換景”使其觸景生情，心情大變，有所感傷。

總之，夜游“三塔寺”，踞橋觀塔，踏雪賞月……這些有關(guān)夜景的記述，在此篇游記中更是難得一見。

“已乃由寺后西向登嶺，覓波羅巖……波羅巖者，昔有趙波羅棲此，朝夕禮佛，印二足跡于方石上，故后人即以‘波羅’名。”

“游圣”之所以前往波羅巖，觀看趙波羅朝夕禮佛而在方石上留下的足跡，可能與“性又好奇人”和耳濡目染的禪修有關(guān)。

“丈夫當(dāng)朝碧海而暮蒼梧，乃以一隅自限耶？”

遠(yuǎn)游的抱負(fù)和游學(xué)的使命，既是一種信仰，抑或是一種苦修。“游圣”此行目的極有可能是以“游學(xué)之跡”比“悟禪足跡”，以“至此足印”比“方石之痕”。以此，彰顯其“萬里霞征”的決心和恒心。

滄海桑田，幾度春秋。那些充滿神秘色彩的傳說故事還隱藏于幽靜的山寺之中，伴隨著鳥語花香若隱若現(xiàn)于波羅巖之處，待人尋覓……

現(xiàn)在的波羅寺則坐落在感通寺后波羅懸崖下，在寺附近的波羅巖下還有波羅洞、波羅墓塔等古跡，而波羅洞處卻還留有“波羅在此成正果，人生到內(nèi)得清古”的題刻。

“游圣”到訪“波羅巖”后，則重返感通寺。

“樓已非故物，今山門有一樓，差可以存跡。問升庵遺墨，尚有二匾，寺僧恐損剝，藏而不揭也。”

“游圣”有幸再觀“寫韻樓”，恐怕是想沿著楊慎貶謫永昌寓大理的腳印，探尋才子居此樓嘔心瀝血轉(zhuǎn)注音韻時的孤燈清影，從中聆聽楊慎、李元陽在此吟詩作對，共話友情的不羈余音。

楊慎《游點(diǎn)蒼山記》載：暮投感通寺樓，篝燈夜坐，聞寺僧誦等字。中溪曰：“六書中轉(zhuǎn)注實(shí)非‘考老’，而宋人亡擬。后世學(xué)者遂沿而不改。此不可無述，愿公任之”。予遂操筆書轉(zhuǎn)注之例千余字，匯成一編。中溪題其額曰“寫韻樓”。寓此凡二旬日而去。茲寺有高皇詩十八章，鐫碑山門院，凡三十六。今存在僅半耳。

遙想嘉靖年間，楊升庵與李元陽同游大理點(diǎn)蒼山，居住感通寺斑山樓二十日，楊升庵著《轉(zhuǎn)注古音略》，以補(bǔ)字學(xué)之缺。李元陽則題其額為“寫韻樓”。

楊升庵甚至還有詩《感通寺》以記其事。“岳麓蒼山半，波濤黑水分。傳燈留圣制，演梵聽華云。壁古仙苔見，泉香瑞草聞。花宮三十六，一一遠(yuǎn)人群。”

何其不幸，“游圣”所見皆已是人去樓空，樓已非故物。不幸中的有幸，楊升庵遺留下的墨跡，還有兩塊匾得以被寺僧保藏。

或許，知己所見略同。擔(dān)當(dāng)大師也是因?yàn)檠瞿綏钌髌穼W(xué)，才會移徙感通寺，并重修“寫韻樓”而居。后來，還因此留下“名士高僧共一樓”的一段佳話。而現(xiàn)在，感通寺內(nèi)還存有擔(dān)當(dāng)大師手書“一笑皆春”牌匾。

“一笑皆春”？不知又有多少有緣人曾慕名前往解讀其意。

擔(dān)當(dāng)，俗姓唐，名泰，字大來。有詩、書、畫“三絕”之譽(yù)，更有“云中一鶴”“南中高士”之稱。

“游圣”由黔入滇后在晉寧與唐大來有幸初次相見。游記中有載：“既見大來，各道相思甚急”和“夜宴必盡醉乃已”。

從相思相見相識，到相知相交相醉，再到“大來雖貧，能不負(fù)眉公（陳繼儒）厚意，因友及友，余之窮而獲濟(jì)，出于望外如此”。因而，兩人也成為一生摯友。

唐泰更有詩《先生以詩見貽賦贈》：“朝履霜岑暮雪湖，陽春寡和影猶孤。知君足下無知己，除卻青山只有吾。”誠然，兩人之間可謂“人生難得一知己”。

“游圣”之所以與擔(dān)當(dāng)大師成為摯友，還得要感謝陳繼儒的“轉(zhuǎn)介之恩”。“游圣”雖與陳繼儒相識恨晚，但彼此之間還是結(jié)下了“忘年之交”。甚至，還可稱之為“君子之交”或“莫逆之交”。

陳函輝《徐霞客墓志銘》有載：“先生名弘祖，字振之，霞客其別號也。石齋師為更號霞逸，而薄海內(nèi)外，以眉公所號之霞客行。”

“霞客”別號就是陳繼儒所送，而“霞逸”更號則是好友黃道周所送。

在感通寺正殿前面，“游圣”之所以徘徊不前，悵然若失，皆因“宸翰已不存”，而令其感到十分惋惜和遺憾。不幸中的有幸，“詩碑猶當(dāng)時所鐫者”。進(jìn)而，“游圣”還對李中谿（李元陽）《大理郡志》“以奎章不可與文獻(xiàn)同輯，竟不之錄”提出些許質(zhì)疑。

現(xiàn)在，在感通寺內(nèi)大殿前還有一副對聯(lián)：“古剎何奇，狀元寫韻，才子參禪，總督題壁，霞客記游，名士名僧名官名流登臨覽勝；班山獨(dú)秀，龍女獻(xiàn)花，無極觀帝，波羅正果，悲鴻好馬，有文有賦有詩有畫薈萃云堂。”

從對聯(lián)中也可見，歷代名士名僧名官名流的造訪，使得感通寺聲名顯赫、名揚(yáng)天下。

說感通寺就不得不提及崇圣寺。崇圣寺，在蒼山第十峰之下。“游圣”與何巢阿遍游崇圣寺，先往三塔，后“由山門而入”，見有鐘樓與三塔對，還見到“中溪所勒黃華老人書四碑俱在焉”和“雨珠觀音殿”等物。

“游圣”有幸見到當(dāng)時“鎮(zhèn)寺之寶”有三。一曰三塔，二曰鴻鐘，三曰雨銅觀音。不幸的是沒有見到“四曰證道歌，佛都匾”和“五曰三圣金像”兩樣重器。

明代督學(xué)副使吳鵬在《重修崇圣寺記》中說：“南中梵剎之勝在蒼山洱水，蒼洱之勝在崇圣一寺。”而“游圣”當(dāng)時所見到的崇圣寺卻是“四壁已頹，檐瓦半脫，已岌岌矣”和“廊傾不能蔽焉”的景象。

不幸中的有幸。崇圣寺雖已沒有了往日的恢弘氣勢，但“游圣”卻在李元陽墓處（崇圣寺后）找到了“頹敗不堪”的原因，那就是“而熟知佛宇之亦為滄桑耶！”

明代督學(xué)副使吳鵬在《重修崇圣寺記》有載：“郡人李內(nèi)翰中溪氏，率子弟罄貨財(cái)，竭力興復(fù)。蓋自嘉靖壬寅經(jīng)始，至今癸亥乃得訖工。凡三閣七樓百廈，其位置之向背，基礎(chǔ)之崇卑，片瓦寸木皆出自李公之擘畫。”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畢竟，上一次重修崇圣寺還是在李元陽動員號召下“售罄貨財(cái)”捐建，加上親力親為“竭力興復(fù)”才得以完成。而八十多年后，“游圣”所見已是“人逝寺衰”。

望“洱海濱”之形，瞻“蒼山麓”之勢，視“龍首關(guān)”之貌

“高眺西峰，多墜坑而下，蓋后如列屏，前如連袂，所謂十九峰者，皆如五老比肩，而中墜為坑者也。”

這是“游圣”在賞完“上關(guān)花”的第二天，也就是從沙坪往南行一里到達(dá)“龍首關(guān)”時，第一次見到蒼山時的驚嘆之記。

而“游圣”從“古佛洞”下山后，步入通向龍首關(guān)方向的大道后，其筆下對于蒼山的描述要比第一次更為詳細(xì)。

“十九峰雖比肩連袂，而大勢又中分兩重。”北重自龍首關(guān)往南至洪圭山（今弘圭山），“其支東拖而出，又從洪圭后再起為南重”，自無為山往南至龍尾關(guān)，“其支乃盡”。

由上可見，“游圣”在遙望洱海東灣時，對蒼山進(jìn)行過系統(tǒng)的觀察，甚至對于山脈走勢都能做到“察其四隅”。

“洪圭之后，即有峽西北通花甸；洪圭之前，其支東出者為某村，又東錯而直瞰洱海中，為鵝鼻嘴即羅剎石也。不特山從此疊兩重，而海亦界為兩重焉。”

作為地理學(xué)家，“游圣”其實(shí)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蒼山特有的溝壑縱橫，褶皺起伏的地貌特點(diǎn)。不幸的是“游圣”那時還不知道，屬于橫斷山脈的蒼山，與其他地方的山形地貌的確大有不同。

“十三里，過某村之西，西瞻有路登山，為花甸道；東瞻某村，居廬甚富。”

也許，“游圣”并沒有想起李元陽的《游花甸記》。否則，花甸怎會不去？

甚是可惜！不知“惜未至”，是不是“未了之興”中的又一殤。

作為曾在“游圣”家鄉(xiāng)為官的知縣，李元陽當(dāng)時聲望極高，對于“游圣”的影響可謂深遠(yuǎn)。從“游圣”路過崇圣寺時，順道拜謁其墓就可看出原委。游記有載：“至寺后，轉(zhuǎn)而南過李中谿墓，乃下馬拜之。”

而對于蒼山腳下，喜洲附近見到的“某村居廬”和從攀爬“古佛洞”時所看到的“居廬”，“游圣”則分別用“甚富”“甚盛”來形容。從中，也可窺見當(dāng)時兩地的百姓生活就已經(jīng)很是富足，這也詮釋了王士性所說的“樂土以居，佳山川以游，二者嘗不能兼，唯大理得之”這一深意。

作為“游圣”推崇的榜樣，“王十岳”的名號也是出自“游圣”之口。但是，“號取有因”。

“游圣”髫年蓄五岳志。而以游記所載考鏡，“五岳”之中他只去過“其四”——《游嵩山日記》（嵩山），《游太華山日記》（華山），《游恒山日記》（恒山），《楚游日記》（衡山）。

但對于王士性而言，則全部都去過，而且還不止一次（兩次即“十岳”），“十岳”名號也因此而得。

即便這樣，也不能將兩人相提并論，分出高下。“游圣”與“王十岳”，在地理學(xué)方面的建樹可以說是不分伯仲。前者因?yàn)槭恰案F游”，足跡遍布“兩京十二布政司”，僅四川未到。“游圣”在自然地理方面更有所成就。后者因?yàn)槭恰盎掠巍保灿伪椤皟删┦　保?dú)缺福建。“王十岳”則在人文地理方面更有所成就。

“西山之支，又橫突而東，是為龍首關(guān)，蓋點(diǎn)蒼山北界之第一峰也。”

根據(jù)《一統(tǒng)志》里面的記載，點(diǎn)蒼十九峰的次序，由南向北排列，反而是以龍尾關(guān)所處的山峰為首。

“而東垂北顧，實(shí)始于此，所以謂之‘龍首’。”“當(dāng)山垂海錯之外，鞏城當(dāng)?shù)溃瑸橛艹潜遍T鎖鑰，俗謂之上關(guān)，以據(jù)洱海上流也。”

作為大理的“北大門”，“龍首關(guān)”自古就是兵家重地，其鎖山控海、易守難攻的屏障作用，可用“北門鎖鑰”來形容其重要性。而與之齊名的南天屏障“龍尾關(guān)”，更有“龍關(guān)鎖匙”與之隔空相望，遙相呼應(yīng)。

“又南，則西巍峨之勢少降，東海彎環(huán)之開漸合。”

“游圣”離開“榆城”去往“龍尾關(guān)”，再過五里橋、七里橋和上睦（今上末）后，見到的蒼山、洱海則又是另一番景象。

“又十里，則南山自東橫亙而西，海南盡于其麓，穿西峽而去。西峽者，南即橫亙之山，至此愈峻，北即蒼山，至此南盡，中穿一峽，西去甚逼。而峽口稍曠，乃就所穿之溪，城其兩崖，而跨石梁于中。以通往來。所謂下關(guān)也，又名龍尾關(guān)。關(guān)之南則大道，東自趙州，西向漾濞焉。”

過陽和鋪后，蒼山山形地勢則又變。而就在這悄然變化之中，“游圣”便已見到“龍尾關(guān)”。作為“以通往來”的險(xiǎn)要之地，其與上關(guān)“龍首關(guān)”相得益彰，共同訴說著世事蒼茫、風(fēng)云變幻的煙云往事。“龍尾關(guān)”曾聆聽過天寶之戰(zhàn)的慘烈戰(zhàn)事，而“龍首關(guān)”也曾目睹過元世祖忽必烈的蒙古鐵騎，見證過金戈鐵馬的廝殺戰(zhàn)場。

賞“清碧溪”之韻，覽“大峽谷”之幽，贊“感通茶”之雅

“十二日覺宗具騎挈餐，候何君同為清碧溪游……泉一方在坡坳間，水從此溢出，馮元成謂其清冽不減慧山。甃為方池，其上有廢址，皆其遺也。”

“游圣”在游玩清碧溪之前，路過石馬泉，轉(zhuǎn)借“馮元成謂其清冽不減慧山”這句話來贊嘆其水質(zhì)之佳。

馮時可，字元成，曾任云南布政司參議，著有《滇行紀(jì)略》。其中有載“城外石馬井水，無異惠泉。”

這里說到石馬泉，還轉(zhuǎn)借馮元成的話，可能是因“游圣”在此睹物思人，不自覺地再次想起家鄉(xiāng)旁邊著名的惠山泉。

無錫惠山泉號稱天下“第二泉”。“游圣”早年曾與江陰詩人許學(xué)夷同游過惠山。許學(xué)夷還寫下《同徐振之登惠山》這首詩，以紀(jì)念他們尋泉時的過往。

其詩曰：“宿雨溪流急，扁舟向晚移。山因泉得勝，松以石為奇。樓閣高卑稱，園林映帶宜。幽探殊不盡，策杖自忘疲。”

“游圣”在游記中曾先后四次提到過惠山泉。譬如，崇禎十年在湖南祁陽，在甘泉寺品嘗甘泉后說：“極似惠山泉。”崇禎十一年三月，在柳州宜山雪花洞，品嘗洞中的滴水時稱：“甘洌不減惠泉也。”同年四月在貴州關(guān)索嶺跑馬泉，他飲后稱：“甘洌次于惠泉。”崇禎十二年則在云南大理，轉(zhuǎn)借馮元成的話：“其清冽不減惠山。”

說其中之事，看其中之人。“游圣”所到石馬泉，其實(shí)并非惠山泉。從這里也可以看出，“游圣”雖在外遠(yuǎn)游，但心里總是難免會有思鄉(xiāng)之痛。尤其，情景交融之際，便會不由自主地在游記中對惠山泉有所記、有所憶、有所思。

無獨(dú)有偶，同樣楊慎的《石馬泉亭詩頁》（九月廿六日始會于石馬泉亭二首）也有此番意境。

“勝地荒蕪久，華亭結(jié)構(gòu)新。清泉分馬頰，白石動魚鱗。玉瀉琴中韻，花搖鏡里春。還將濯纓意，擬問釣璜人。”“蒼靄環(huán)城下，紅云指海東。登薠臨遠(yuǎn)水，搖蕙感回風(fēng)。歸望微茫外，生涯爛醉中。故園千萬里，秋色可能同。”

詩中前半部分寫景，后半部分則借景抒情。楊慎（明代三才子之首）也是想借此形容升沉榮辱、芝殘蕙焚的境遇，用以表達(dá)孤苦伶仃、孑然一身在滇漂泊時的思鄉(xiāng)之情，思鄉(xiāng)之痛。

“又南半里，為一塔寺，前有諸葛祠并書院。又南過中和、玉局二峰。六里，渡一溪，頗大。又南，有峰東環(huán)而下。又二里，盤峰岡之南，乃西向覓小徑入峽。峽中西望，重峰罨映，最高一峰當(dāng)其后，有雪痕一派，獨(dú)高垂如匹練界青山，有溪從峽中東注，即清碧之下流也。從溪北躡岡西上，二里，有馬鬣在左岡之上，為阮尚賓之墓。”

“游圣”路過“一塔寺”（弘圣寺）的諸葛祠和書院，往南過中和、玉局二峰，渡溪、盤峰后來到清碧溪北，躡岡西上，來到阮尚賓之墓。

阮尚賓，太和人，明隆慶五年辛未科進(jìn)士，歷官運(yùn)長（四川龍安府知府、長蘆鹽運(yùn)使），其守不淄。

“游圣”躡峻凌崖，由于“溪嵌于下，崖夾于上，俱逼仄深窅”，加之“路緣崖端，馬不可行”，便與何巢阿父子和兩僧溯溪入。

“西眺內(nèi)門，雙聳中劈，僅如一線，后峰垂雪正當(dāng)其中，掩映層疊，如掛幅中垂，幽異殊甚。覺宗輒解筐酌酒，凡三勸酬。復(fù)西半里，其水搗峽瀉石間，石色光膩，文理燦然，頗饒煙云之致。于是盤崖而上，一里余，北峰稍開，得高穹之坪。又西半里，自坪西下，復(fù)與澗遇。”

游記所載，誠不欺我。蒼山大峽谷，果真是山高谷深，險(xiǎn)峰峻嶺，峭崖絕壁，清幽曠遠(yuǎn)。“游圣”有幸與友人結(jié)伴而行，深入其中，一探究竟，不枉此行。

一行幾人在西眺“一線天”時，感覺山中幽暗，加上還有積雪互相掩映，層層疊疊，特別幽雅奇異，頓感寒氣逼人。而覺宗不耐嚴(yán)寒，只能解下竹筐斟酒用以抵擋嚴(yán)寒，還曾三次勸說“游圣”與其共飲。

“游圣”再向西走半里，看到溪水搗入峽中奔瀉在巖石間，石頭的顏色光潔細(xì)膩，花紋燦爛，頗富于煙云的意態(tài)。從這里繞著山崖上走，一里多，北面的山峰略微敞開，找到一塊高高隆起的平地。又向西半里，從平地向西下走，再次與山澗相遇。

“時余狎之不覺，見二僧已逾上崖，而何父子欲從澗北上，余獨(dú)在潭上覓路不得。遂躡峰槽，與水爭道，為石滑足，與水俱下，傾注潭中，水及其項(xiàng)。”

在清碧溪，“游圣”玩性大發(fā)，但為追趕兩僧和何巢阿父子，不幸“為石滑足”，導(dǎo)致“與水俱下，傾注潭中”。潭中“水及其項(xiàng)”，“游圣”趕快“亟躍而出，踞石絞衣”。

“游圣”之所以會滑入潭中，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其上槽道，曲折如削，膩滑尤甚；即上有初層，其中升降，更無可階也。”

再逾西崖，下覷其內(nèi)有潭，方廣各二丈余，其色純綠，漾光浮黛，照耀崖谷，十分美麗。尤其是中午時分，才是最美的。

“游圣”有幸見到此景，更是將其稱贊為“金碧交蕩，光怪得未曾有。”對于美景，“游圣”還從崖端俯而見之，感覺好像踞石坐潭上，令人“不特影空人心，覺一毫一孔，無不瑩徹。”

沉醉于山水畫卷般的景致之中，“游圣”感覺不僅山影可使人心蕩去一切雜念，甚至覺得每一根汗毛每一個毛孔，無不晶瑩透徹。

“亟解濕衣曝石上……可下瞰澄潭，而險(xiǎn)逼不能全見。”

“游圣”借著曬衣之際“就流濯足，就日曝背”，感覺冷暖之間便將煩惱洗去，心情大變，好似擁抱過太陽。而何巢阿父子涉險(xiǎn)而至，對于美景也是嘖嘖稱奇。

值得慶幸的是，“崖日西映”時，矢志不移的“游圣”，終于披上衣服成功登上山崖頂端，居高臨下觀察清碧溪。

“游圣”還想游石門內(nèi)的水潭，并想去往積雪高懸的山峰。面對不情之請，何君這些人并不想去，也不好阻止，便說：“我們出去在馬匹休息的地方等候。”很不幸，“游圣”只能只身前往。

渡棧道，過陽橋；渡橋北，歷澗石而上，“小者踐之，巨者攀之，更巨者則轉(zhuǎn)夾而梯之。”

“游圣”而后有幸遇見一樵者。而樵者立即告訴“游圣”前行方向已是無路可走。“游圣”不相信，為最終到達(dá)目的地更是“去巾解服，攀竹為 。”直到親眼看到“與垂雪后峰，又界為兩重，無從竟升”，還在疑惑地自問：“聞清碧澗有路，可逾后嶺通漾濞，豈尚當(dāng)從澗中歷塊耶？”

若不是因?yàn)檎也坏綕局型ㄍǖ穆罚由稀皶r已下午，腹餒甚”，“游圣”恐怕真的會徒步從蒼山東坡翻越至漾濞。

于是，“游圣”索性折返。

不幸中的有幸。“游圣”在下山返途中還可以“隨水而前，觀第二潭”，以彌補(bǔ)前行中“時第二潭已過而不知”的遺憾。

清碧溪可謂蒼山十八溪當(dāng)中風(fēng)光最美之一，下潭深青色，中潭鴉碧色，上潭鸚綠色。今朝如若前往，定要步行，做一個還淳返樸的“負(fù)芻之游者”。而且，一定要在“游記”的導(dǎo)引下循澗而上，親身感受“重峰罨映”和“水聲潺潺不絕”的自然美景。或許，也可乘感通索道，居高臨下領(lǐng)略蒼山大峽谷的絕美自然風(fēng)光。

除了此中美景，引人之處還有許多儒官雅士留下的摩崖石刻，而且大多數(shù)為明代、清代及民國三個時期的祈雨求福類的題刻。其中，最出名的則莫過于明太守楊仲瓊（四川邛崍人）所書的“禹穴”二字題刻。

如有喜好游山玩水、吟風(fēng)弄月、觀字篆刻的文人雅士，定要前往一探緣由。但不知何故，“游圣”反而沒有前往參摩。

因清碧溪四時不竭，灌溉千畝良田，明嘉靖年間人們又將其稱之為“德溪”。而“游圣”有幸親臨清碧溪，可謂不虛此行。

再回首之間，清碧溪已成為連接蒼山與洱海的情感紐帶。一端，承接蒼山生態(tài)天堂的靜謐與柔情；另一端，則接納洱海歷代文明的喧囂與壯麗。時今，清碧溪與十七條溪流一同注入洱海，匯聚的潤澤之力，滋養(yǎng)著蒼洱大地這片沃土，哺育著蒼洱兒女，給這里帶來了文明與繁榮。

“中庭院外，喬松修竹，間以茶樹。樹皆高三四丈，絕與桂相似，時方采摘，無不架梯升樹者。茶味頗佳，炒而復(fù)曝，不免黝黑。”

感通茶的歷史悠久，記述也比較多。比如，馮時可《滇行紀(jì)略》有載“感通寺茶，不下天池伏龍。”明代謝肇淛撰《滇略》：“云南名茶有三種，即太華茶、感通茶、普茶。”李元陽《感通寺寒泉亭記》：“寺旁有泉，清冽可飲。泉之旁樹茶一株，計(jì)其初植時不下百年物也。自有此山即有此泉，有此寺即有此茶。采茶汲泉烹啜之幾數(shù)百年矣，而茶法卒未諳焉。”

茶因寺而得名，寺因茶而聞名，可謂自古名寺出名茶。從古至今，其實(shí)有很多的名茶，最開始都是由寺院種植、炒制。而寺院中的僧侶除了栽培、焙制茶葉外，對飲茶之道也精于研究，勤于寫實(shí)，以致世上留有很多有關(guān)品茶的詩作。

“寺院茶”一般都有供佛、待客和自奉的用途。因而，感通茶抑或是因香客的口碑傳播與擴(kuò)散，才得以聲名遠(yuǎn)揚(yáng)。

感通茶作為“寺院茶”，也理所當(dāng)然成為“三道茶”的首選茶之一。尤其品茗論道之時，通過一苦二甜三回味，便能感悟“茶禪一味”中的禪意雅致。這里說到茶與禪，不禁讓人想起唐代高僧從諗禪師那句“吃茶去”的歷史典故。

或許，“游圣”在感通寺也有幸聞茗過其香，品茗過其味。因?yàn)椋盏挠斡浿杏休d“殿東向，大云堂在其北。僧為瀹茗設(shè)齋。”甚而，“游圣”還曾在游記中給出“茶味頗佳”的贊茶好評。

趕“觀音街”之趣，享“葉榆城”之逸，結(jié)“點(diǎn)蒼石”之緣

“蓋榆城有觀音街子之聚，設(shè)于城西演武場中，其來甚久。自此日始，抵十九日而散，十三省物無不至，滇中諸彝物亦無不至，聞數(shù)年來道路多阻，亦減大半矣。”

那時的三月街就已十分熱鬧。“千年趕一街，一街趕千年”的獨(dú)特魅力，也吸引著“游圣”反復(fù)兩次欣然前往。

第一次趕三月街，“游圣”很是不幸，可謂乘興而去敗興而歸。皆因“中途雨霰大作”，與“街子人俱奔還”一樣，不得已“余輩亦隨之還寺”。

第二次趕三月街，“游圣”有幸看到賽馬大會上“千騎交集，數(shù)人騎而馳于中，更隊(duì)以覘高下焉”的火爆場面。

“時男女雜沓，交臂不辨……觀場中諸物，多藥，多氈布及銅器木具而已，無足觀者。”

三月街上人聲鼎沸好不熱鬧，琳瑯滿目的“十三省物”很多，令人“亂花漸欲迷人眼”。然而，“游圣”卻不為所動。因?yàn)椋谒难劬锩妫軌颉拔Α钡臇|西或許只有“奇書”。但是，“觀音街”上只有類似“吾鄉(xiāng)所刻村塾中物及時文數(shù)種”，更不幸的是“無舊書也”。

陳函輝《徐霞客墓志銘》中有載：“仲昭又言其游有二奇。性酷好奇書，客中見未見書，即囊無遺錢，亦解衣市之，自背負(fù)而歸，今充棟盈箱，幾比四庫，半得之游地者。”

從“游圣”族兄仲昭口中我們可以得知，“游圣”非常愛書，而且特別喜好“奇書”。因而，他在所游之地購買了大量不曾見過的書籍。

“游圣”除了在集市上體驗(yàn)“趕街”的樂趣，還在大理府閑逛游玩、叩訪友人。而且，曾“六進(jìn)六出”大理郡城，好不快哉。

一進(jìn)，從感通寺游玩后沿“龍尾關(guān)達(dá)郡城大道”由南門入。一出，是日“乃出北門，過吊橋而北，折而西北二里，入大空山房而宿。”

二進(jìn)，“余由西門入叩呂夢熊乃郞。”二出，是日“既暮，返寺中。”

三進(jìn)，送別何巢阿，“送至寺前，余即南入城。”三出，是日“知呂郎已先往馬場，遂與同出。”

四進(jìn)，“由東門入城，定巾，買竹箱，修舊篋。”四出，是日“呂命其仆為覓擔(dān)夫，余乃返。”

五進(jìn)，“同劉君往叩王賡虞父子，蓋王亦劉戚也，家西南城隅內(nèi)。”五出，是日從清真寺出而“還寺”。

六進(jìn)，“余乃入西門，乃往索于呂揮使乃郎，呂乃應(yīng)還。”六出，是日“出南門，遂與僧仆同行。”

“游圣”在大理郡城雖與當(dāng)?shù)厍逖盼氖客鶃砩醵啵嘟簧鹾V，但閑暇之余也會穿行于鬧市，了解當(dāng)?shù)仫L(fēng)土人情、商賈市肆和阜通貨賄情況。期間，“游圣”就曾有幸“觀永昌賈人寶石、琥珀及翠生石諸物”。可是，得到的卻是“亦無佳者”之憾，只因沒有相中、看中的物件。

“觀石于寺南石工家。何君與余各以百錢市一小方。何君所取者，有峰巒點(diǎn)綴之妙；余取其黑白明辨而已。”

觀賞大理石不如購買一小方“把玩”，這是“游圣”對于當(dāng)時商業(yè)活動的又一具體記述。雖是偶有所得，但也是游玩蒼洱勝景后，留給自己最好的紀(jì)念品之一。

說到蒼石，在崇圣寺前殿佛座后方，“游圣”還見過“巨石二方”，認(rèn)為“二石”與清真寺碑趺“為蒼石之最古者”，并通過與張順寧所寄大空山樓間諸石比較，發(fā)出“故知造物之愈出愈奇，從此丹青一家，皆為俗筆，而畫苑可廢矣”的贊嘆。

同時，“游圣”還發(fā)現(xiàn)，蒼石除具有觀賞性，還有很多實(shí)用性，主要體現(xiàn)在建筑中的應(yīng)用。譬如：“凈土庵之北，又有一庵，其殿內(nèi)外庭除，俱以蒼石鋪地，方塊大如方磚，此亦舊制也；而清真寺則新制以為欄壁之用焉。”

對于清真寺二門內(nèi)屏風(fēng)樣的大理石碑，“游圣”則認(rèn)為奇異之處是“其北趺有梅一株，倒撇垂趺間。石色黯淡，而枝痕飛白，雖無花而有筆意”。為一探真?zhèn)危坝问ァ边€曾兩次前往清真寺。

第一次，借叩拜王賡虞父子之時入寺，不幸的是“不得所謂古梅之石”。

第二次，借找呂夢熊的兒子幫助挑夫向其索要定金之機(jī)，再次入寺。幸運(yùn)的是終于得以“觀石碑梅痕”，卻發(fā)現(xiàn)“乃枯槎而無花”，并沒有“張順寧所寄者之奇也”。

因?yàn)椋皬埵髲蕉撸s五十塊，塊塊皆奇，俱絕妙著色山水，危峰斷壑，飛瀑隨云，雪崖映水，層疊遠(yuǎn)近，筆筆靈異，云皆能活，水如有聲，不特五色燦然而已。”

“過寺東石戶村，止余環(huán)堵數(shù)十圍，而人戶俱流徙已盡，以取石之役，不堪其累也。寺南北俱有石工數(shù)十家，今惟南戶尚存。取石之處，由無為寺而上，乃點(diǎn)蒼之第八峰也，鑿去上層，乃得佳者。”

“游圣”在“榆城”可隨時一睹“蒼石”之容，并且知道最好的“蒼石”其實(shí)是取自點(diǎn)蒼山的第八峰。在石戶村，他還親眼目睹了“止余環(huán)堵數(shù)十圍，而人戶俱流徙已盡”的荒蕪與落魄。并且，對于石工“不堪其累也”的無奈與無助深表同情。

因而，他在游記中，也從人文地理方面如實(shí)地反映了明末百姓生活的慘痛現(xiàn)狀。這些，也是“游圣”在大理期間少有的關(guān)注政治和人民生活疾苦的記述，從側(cè)面也深刻地揭露了明朝統(tǒng)治階級的腐朽生活情況。

李元陽《嘉靖大理府志》中有載：“山腰多白石，穴之膩如切脂，白質(zhì)墨章，片琢為屏，有山川云物之狀，世傳點(diǎn)蒼山石，好事者并爭致之。唐李德裕平泉莊醒酒石即此產(chǎn)也。”

其實(shí)，從唐朝開始，大理“蒼石”便已名震朝野。

明萬歷年間，云南提學(xué)僉事鄧元岳曾在《點(diǎn)蒼山石歌》中寫道：“朝鑿暮解苦不休，詔書昨下仍苛求。前運(yùn)后運(yùn)相結(jié)束，道旁嘆息聲啾啾，耳目之玩豈少此，十夫供役九夫死。”

作為貢石之一，官吏們則為了完成進(jìn)貢任務(wù)，實(shí)行“取石之役”。進(jìn)而，也引發(fā)“人戶俱流徙已盡”等諸多社會問題。

如今，天壇公園祈年殿地面中間還存有進(jìn)貢給明朝朱棣皇帝的“龍鳳呈祥石”。從古至今，穿越時空，但它依然記得那段不為人知的“蒼石”采運(yùn)血淚史。

大理郡城的一街一巷、一墻一瓦、一樹一草都承載著光陰的故事，見證過歷史的足跡。

“蝶翩翩兮山水秀，云朵朵兮萬里晴，榆郡之繁華比及京都。”這里甚至還留有“榆華近京師”的傳說故事。

“游圣”有幸邂逅充滿人文風(fēng)情的郡城，也并沒有走馬觀花，匆匆而行，而是停留七日慢慢游玩，品評人城往事……

三月二十，游圣“既度橋出關(guān)南，遂從溪南西向行”。行至天生橋前，但見“崇峰北繞蒼山之背”，心中難免想起在大理郡城與好友何巢阿分別時曾定下的“東返之約”。

“巢阿別而歸，約余自金騰東返，仍同盡點(diǎn)蒼之勝，目下恐漸熱，先為西行可也。”

何其哀哉！令“游圣”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同盡點(diǎn)蒼之勝”的美好約定，竟最終也與“未了之興”一同成憾又成殤。

“游圣”過天生橋、潭子鋪、核桃箐，便來到茅草房，不幸遇到“榆道自漾濞下省”，因?yàn)椤翱謽蜻吢盟翞橹T迎者所據(jù)”，所以“遂問舍而托焉，亦以避雨也。”

第二天，“天明乃行，云氣猶勃勃也。”

“游圣”向北仍然行走在溪流西岸，經(jīng)過四十里橋這個治所和轄境犬牙交錯之地，出大理向漾濞，朝著金騰［金騰兵備道，設(shè)于明成化十二年，道署永昌府城（今保山城）］方向，一路西行……

詩與遠(yuǎn)方，還看大理。揮手道別間，還恍如昨日。三月蒼洱好風(fēng)光之行，于“游圣”而言，是幸歟抑或不幸歟？

唯有勸君，開卷再讀“千古奇書”游之山水，闔書再思“千古奇人”旅之悲喜，方能答疑解惑以辨其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