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人的米其林：隆江豬手飯

有網友問：誰能給我講一下什么是豬腳飯？

我的記憶一下子回到了十年前。他不應該用簡稱的，他應該像我那樣懷著敬意輕輕說出全名：隆江豬手飯。至于說哪里是隆江，什么是豬手飯，這都不是需要最先回答的問題，因為對于我而言，隆江豬手飯就是珠三角地區打工人的“米其林”。知道這一點，其實就已經足夠了。

量大，管飽，美味，抗餓，濃郁的醬油香和油脂香，紅亮誘人的豬蹄和豬肘，慷慨到可以泡飯的肉汁和鹵汁，贈送的辣椒和咸菜——比它便宜的沒它好吃，比它好吃的沒它便宜。

隆江豬手飯適合所有人。它的偉大之處在于體力勞動者從中可以獲得足夠的鹽分和碳水，得以補充體力；腦力勞動者從中可以獲得難得的胃口和脂肪，向大腦全力供能。很少有一盒飯能同時做到這兩點，但是隆江豬手飯做到了。

隆江豬手飯的真正精華還不是那些用各家秘方鹵制出來的豬蹄和豬肘，不在于高湯，不在于砂仁，而是那一大鍋汁。知道在一碗飯里是什么讓打工人最為痛苦嗎？白飯。白飯就是白飯，沒滋沒味，吃一口就想哭，覺得之前的辛勞過于辛勞。然而，無論是什么米，哪怕是速生稻陳年米，大廚一勺湯汁澆上去，白飯就突然有了一層誘人的光澤，隨著米飯的熱氣，醬油和油脂的濃烈香氣隨之揮發，并且用漂亮的顏色暗示了其中還藏著糖。隆江人是懂中國胃的，中國人熱愛豆子發酵之后的香味。哪怕走到五洲四海，有醬油滋味就有童年滋味，就有家的滋味。

大廚拿著勺問你：一勺夠嗎？我會說麻煩再來一勺。大廚均勻地把湯汁淋在米飯上，讓它自然浸潤，我就會忍不住說：再多加一勺。大廚抬起眼說太咸了，我堅定地點點頭。一聲嘆息，大廚再加小半勺，勺子里晃晃悠悠的全都是無言的理解。有了這兩勺半，什么樣的米飯我都能吃完。

十年前，深圳車公廟臨深南大道有一棟寫字樓，每天都有公司倒閉，每天都有新公司開張，在那棟寫字樓后面有一家紅色雨篷的隆江豬腳飯，永遠開張，永遠客滿，永遠熱氣騰騰，永遠是塑料碗筷。我在那里每天兩頓，中午大太陽就汗流浹背地吃，傍晚大暴雨就縮著一雙腳吃。那滋味只有心情好才吃得出來。心情差那天，就自己多放一倍的辣椒，吃完一整碗飯精神也就會振作起來。

你如果問我隆江豬手飯算是廣府菜還是潮州菜，我可能回答不上來。你如果問我隆江豬手飯用了什么調料，有什么特別的料理手法，我對此一無所知。但你要問我隆江豬手飯是什么，我會告訴你，它曾經是我的支柱，曾經是我生活中為數不多的美好，也曾經是我一天天撐下去的重要理由。而等你去吃過一次隆江豬手飯，也許會回來問我：為什么沒有吃出你所說的美味？那是因為你此刻的心沒有被兩面反復煎熬，你的銀行戶頭沒有正在快速燃燒，因為你沒有經歷過白天流著汗吃隆江豬手飯，晚上流著淚吃7-11車仔面，你當然不會感覺到它的滋味里有著撫慰。你也沒有在一處紅色的雨篷下大口吃過，不曾感受到在一座巨大的城市里，無數高大的樓宇包圍之中，洶涌來去地奔向各自目標的人流側畔，自己只是一顆孤零零無處可去的塵埃，你當然不會感覺到它的滋味里有著陪伴。

幸好，這個世界上還有隆江豬手飯，米其林應該給它星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