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6月,紅一方面軍向夾金山挺進(jìn)。那年,我還不到12歲,是連里最小的戰(zhàn)士。在連里,大家從不叫我的大名“譚發(fā)貴”,而是親切地喊我“小鬼”。
夾金山,海拔4000多米,終年積雪不化,氣候變幻無常,有時正晴著呢,忽然狂風(fēng)大作,雨雪飛舞,有時還會突降冰雹。當(dāng)?shù)厝朔Q夾金山為 “神山”“鬼門關(guān)”,他們還唱道:“夾金山,夾金山,鳥兒飛不過,凡人不可攀。要想越過夾金山,除非神仙到人間?!?/p>
我聽了,不禁對夾金山心生恐懼,要知道,我從來沒有爬過雪山啊!
像是感覺到了我的害怕似的,李班長拍拍我的肩膀,說:“小鬼,別怕,有我呢!” 李班長是江西人,他個子不高,眼睛又圓又大,嘴角微微上翹,有著說不出的親切感。他待人熱情、大方,尤其是對我,在行軍過程中,他除了幫我背行囊,還為我縫補(bǔ)衣服、打草鞋;吃飯時讓給我吃的,睡前為我打洗腳水,夜里為我蓋被子,就像我的親人。
在李班長的鼓勵下,我終于鼓足勇氣,向大雪山邁出了第一步。由于我年紀(jì)小,再加上每天行軍除了背武器、彈藥,還要背好幾斤的口糧,爬雪山時便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但我又不敢歇,生怕掉隊,要知道,掉了隊是有生命危險的。李班長就走在我前面,他似乎感覺到了我的疲憊和擔(dān)心,轉(zhuǎn)過頭對我說:“小鬼,可別掉隊啊!”他伸過來一只手,“把槍給我。”接過槍后,他緊緊拉住我,鼓勵道:“你一定行的,小鬼,加油啊!”他的手沉穩(wěn)有力,我頓時信心倍增,繼續(xù)爬雪山。
越往上爬,溫度越低,風(fēng)也越大,我像一棵小草一樣被吹得東倒西歪,幾乎喘不過氣來。我的腳被冰涼的石子磨得起滿了水泡,腳后跟鮮血直流。雪塊不時從上面落下來,砸到我的臉上和脖頸處,既冷又疼。我一瘸一拐地走著,兩條腿直哆嗦。李班長走過來,架起我的膀子,“來,小鬼,我們一起慢慢爬!”接著,他高聲說道:“同志們,山高怕慢漢,路長日月熬,金沙江、大渡河都擋不住我們,難道夾金山過不去嗎?加油!爬過大山就是勝利!”在他的鼓舞下,大家加快了腳步。
腳下的萬年積雪里,我不時看到死馬和死騾子,還有犧牲的同志,震驚之余,我流淚了,心里非常難過。李班長也流下了淚水,將我擁入懷中,說:“小鬼,讓我們化悲痛為力量,繼續(xù)往上爬吧!”我重重地點點頭,一把擦掉眼淚,和李班長一起深一腳淺一腳地繼續(xù)爬。
雪還在狂舞,風(fēng)還在呼嘯,它們像刀尖一樣一下又一下地劃在我們的臉上、身上,單薄的衣裳在這樣的嚴(yán)寒面前毫無招架之力,戰(zhàn)士們一個個凍得渾身直哆嗦,牙齒直打戰(zhàn)。中途休息時,大家拿出干糧充饑,卻發(fā)現(xiàn)干糧凍得硬邦邦的,根本咬不動。因為又冷又餓,當(dāng)爬到第一個高峰時,我忽然感到天旋地轉(zhuǎn),惡心,呼吸困難,肚子也脹得難受?!拔沂遣皇且懒??”我害怕地想,不禁拉了拉李班長的衣襟:“班……長,我……”李班長慈愛又堅定地看著我:“別怕,小鬼,你不會有事的!堅強(qiáng)起來!”盡管他走路也是搖搖晃晃的,但仍一路全力攙扶著我,不讓我有任何閃失。
爬著爬著,三營營部的馱驢跟上來了。看到驢子,我忽然有了主意:“班長,讓我揪著驢尾巴走吧,要不會把你累壞的?!崩畎嚅L喘口粗氣:“好吧,不過,你還是要小心一些。”我點點頭:“放心吧,班長?!?/p>
我揪著驢尾巴往前走,果然輕松了一些??墒牵H一會兒將糞蛋拉到我臉上,一會兒又將尿撒到我身上,弄得我狼狽不堪。李班長看到了:“來,小鬼,還是讓我扶著你走吧!”我搖搖頭,執(zhí)著地揪著驢尾巴,不松手,再臟再臭,我也不讓李班長太受累。
經(jīng)過艱辛跋涉,戰(zhàn)士們憑著堅強(qiáng)的意志力,終于爬上了山頂。山頂白雪皚皚,遠(yuǎn)處群山連綿起伏,在夕陽的照耀下,分外美麗、壯觀。爬上山頂?shù)哪且豢?,我感到非常驕傲和自豪,因為我終于戰(zhàn)勝了自己!
“小鬼,好樣的!我就說過,你一定行的嘛。”李班長拍拍我的肩膀,贊許道。我往他身邊靠了靠,內(nèi)心充滿了感激,因為我知道,我能爬上雪山,離不開李班長一路以來的扶持和鼓勵。
該下山了,李班長見我腳上什么都沒有,便把他僅有的一條破被單給了我,又仔細(xì)地為我裹好腳,他自己則光著腳板走?!斑@怎么能行呢?班長!”我把破被單還給他,他執(zhí)意不收,還笑道:“我是大人,火氣旺,腳板硬,不用包也行。”
我的那雙裹著破被單的腳,走在冰冷的雪地上,感覺分外溫暖,腳也不疼了,走得也有力了。下山的路上,李班長又為我找了一根木棍當(dāng)手杖,他在后面不時提醒我拐彎、彎腰、邁小步等,就像一位兄長手把手地教弟弟學(xué)騎車,讓我感動不已。
6月中旬,我們終于翻過海拔4000多米的夾金山,來到了山腳下,與紅四方面軍成功會師,整個紅軍隊伍一片歡呼。李班長拉住我的手,我們高興得又唱又跳,不約而同流下了激動的淚水。
事后,我曾想,李班長為什么對我這么好呢?他這樣做是為了什么?我問他時,他不假思索道:“為了什么?小鬼,在家靠父母,在革命部隊就靠黨,靠同志,因為咱們是階級弟兄啊!”
是啊,在革命道路上,為了共同的理想,我們就是兄弟,是患難與共、團(tuán)結(jié)友愛的好兄弟!我慶幸在革命期間,身邊一直有李班長這位兄長。每當(dāng)想起他,我的心就暖暖的,那條破被單也永遠(yuǎn)留存在我的記憶當(dāng)中,它蘊(yùn)含的深厚的戰(zhàn)友情,既是我幸福的源泉,也是我前進(jìn)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