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路燈

這個老路燈比小城最年長的人的歲數都要大。那時，小城里修建公園，給這個路燈周圍設計了圓圈座椅，椅子全部面向中間的老路燈。很多人逛累的時候，就坐在椅子上，順便和老路燈說說心里話。

一個八歲的男孩子坐在椅子上，他叫小毛。小毛背對著公園里走來走去的人們，注視著老路燈。

“親愛的老路燈，我還從來沒有見過海，要是能看看海，該有多好??！”老路燈聽到男孩和它吐露心事，突然亮了一下，燈傘下的面龐散發著柔和的光芒，好像用一雙慈祥的手在撫摸著男孩子的心。

“孩子，你能向往海，我很為你高興；人活著，要是一直都能感覺遠方有一片從來沒有見過的東西吸引自己，這是幸福的事情。”老路燈說。

“老路燈，我在課文中看到那些在海上工作的海員了，好威武?。±蠋熥屛覀円蚕胂腴L大要做什么，我想做海員！”小毛說。

“你是因為穿上海員的衣服很威武，才想長大做海員嗎？”小男孩聽了老路燈的話，覺得自己想做海員的理由不夠充分，就回家了。

有一天，一個外地的流浪漢走到這里，他實在沒有力氣走下去了，就坐在椅子上，直愣愣地看著老路燈。他說：“老路燈啊，我已經三天沒有吃飯了，身無分文。我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親人，也不會有人管我。我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也許等不到天亮……”

老路燈沒有說話，它不斷地將光線照在流浪漢的身體上，但它知道這些光不能御寒，也不能解決饑餓。

這時，穆瓦到公園里來了，他想找老路燈聊聊天，覺得自己和兒子小毛之間有了問題。

他看到流浪漢奄奄一息，就把他背回了家，讓他飽餐了一頓，還給他洗了熱水澡，換上了自己那身衣服。

流浪漢站在穆瓦和小毛面前，讓人覺得是另外一個人。流浪漢覺得很幸福。但他還是很自卑。穆瓦勸他找一份工作養活自己，他有些猶豫。穆瓦讓他照鏡子，他不愿意。這時，小毛拿過一張紙，他說：“請你千萬不要動，我為你畫一個現在的你。”小毛說這話的時候，特別強調了“現在”兩個字。

小毛把流浪漢畫得比實際上還好看很多，他把流浪漢的笑容畫了出來，還有后面的窗戶、陽光，以及流浪漢那干凈的發絲……雖然那可能是世界上最簡單的漫畫，但流浪漢拿過那幅畫，緊緊地揣在懷里，轉過身去，背對父子兩個說：“你們真是善良的人，大人救了我的身體，孩子救了我的心，謝啦！”說完，他邁著堅定的步子走出了院子。

穆瓦來到老路燈下，說：“親愛的老路燈，我上次想和你說的心里話還沒來得及說出來，現在我得和你聊聊啦！”老路燈說：“我知道你救了一個異鄉人。當你救了一個人的時候，全世界都知道呢?！?/p>

穆瓦不明白為什么全世界都知道，他只關心自己的孩子小毛到底出了什么問題。他說：“親愛的老路燈，小毛前些天張羅著要去看大海，他說只有他了解了大海，才知道自己未來是不是要在那里工作；可是，他最近又說，他要去城市里最大的圖書館，他要看過了才知道自己未來的夢想是不是在那里……

老路燈說：“穆瓦，你回去吧，這件事也許會變化了呢?！?/p>

穆瓦回到家時，發現小毛畫了一堆畫，那些畫都是他們心愛的狗狗波比。波比已經丟失好幾天了，他們曾沿路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

當小毛畫完第二十五張波比的畫，他們把畫和聯系方式懸掛在一些人多的地方。

很多大人和小孩子都愛看這些畫，于是在第三天的下午，一個小女孩抱著狗狗波比來敲門了。

“對不起，我們在花園里看見了這只小狗，我們很喜歡它，想留下它，現在還給你們好啦……”

小毛激動得無法形容，抱著波比來到老路燈下，告訴老路燈：“親愛的老路燈，我認為，對于我來說，畫畫也許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那年，小毛小學畢業了，他準備到臨近城鎮里的美術中學開始自己的夢想生涯。爸爸送小毛到老路燈下，那有一輛直達美術中學的汽車。

小毛堅持要爸爸回去，自己和老路燈坐一會兒。他說：“親愛的老路燈，你能看見我的未來嗎？”“我只能看到有機緣的孩子的未來，不能看見大人的未來。”老路燈說。“親愛的老路燈，我知道我和你有緣分，我非常想看看十年以后，我在哪里；二十年以后，我是一位有名的畫家了嗎？”

老路燈閉上眼睛，綠色燈傘被風吹出了聲響。它翻開了小毛的未來畫卷……沉默的老路燈無法安慰這個少年，它只是說：“親愛的孩子，所有的人都會離開，只是旅程的長短而已。生命是精彩的，不能用一個職業來覆蓋它。你的畫曾經救了一個窮苦流浪漢的心，他現在已經是建筑工人了；你的畫也曾召喚你心愛的波比回到主人身邊。”

老路燈最后說：“生命的意義不只在于一條向前奔跑的線，它還可以同時向旁邊延伸……生命重要的不是時間的長短，而是你有沒有做過有意義的事情?！?/p>

小毛的心吸納了老路燈給予的光芒。

他走入了中學，在學校里畫下了與爸爸生活的很多微小情景，畫下了爸爸對媽媽的懷念，畫下了公園里老路燈和特殊方向的談心椅。

這些畫用好看的木頭夾子夾在一起，流傳到很多同學的家庭，就像是一股小小的暖流，普通甚至有點不起眼，但它讓人忽然溫暖起來……

在小毛和老路燈那次談心后的第十年，小毛得了白血病，他回到了小城。他先辦理了一份器官捐贈手續，之后，聯系了小城里的安寧醫院，在那里做志愿服務。

他認識了安寧醫院中的很多人。

阿丘從小就在福利院長大，她是骨癌晚期患者。小毛拿著畫夾來到老路燈下，“親愛的老路燈，我想給阿丘畫一張畫，可我不忍心畫她柴火棒一樣的身體，我該怎么辦？”老路燈問：“那么，她哪里最好看呢？”

小毛知道了，他給阿丘畫了一張畫，這張畫上只有一張臉，尤其是那雙大大的眼睛，非常清澈。阿丘一輩子的生活，都是在福利院那間小屋子里度過的，從來不曾有過畫像。她很喜歡小毛的畫，仿佛暗淡的生活照進了一束光。

老路燈說：“你在她心里點亮了一盞路燈呢。”

一個叫哲的老女人患了喉疾。

“親愛的老路燈，我想給哲畫一張畫，可我不忍心畫她痛苦的樣子，也不忍心畫她滿臉的皺紋，我該怎么辦？”

老路燈說：“在十八年以前，她常到這里和我聊天。那時她很美麗，有一頭長及腰部、烏黑的頭發，笑起來時，嘴角總是左邊上翹……她那時穿的是淡藍色的毛衣……”

小毛在老路燈的描述下，畫出了哲十八年前的樣子。哲拿到這張畫以后，大聲地哭了起來。她說：“這個地方不會有人記得我年輕時的樣子，除非是老路燈。”她拿著畫來找老路燈，她說：“老路燈，如果不是那張畫，我都忘記自己曾是個美麗的女人了。我的日子雖然是有限的，但我還是要美麗地度過最后的日子……”

她這樣和老路燈說的時候，小毛剛好向老路燈走來，他聽見了，也感動得流淚。老路燈說：“孩子，你在哲的心里點亮了一盞路燈?！?/p>

不久之后，小毛離開了，他的眼角膜被移植給了一個患有嚴重眼疾的小孩子。小毛雖然離開了這個世界，卻在許多人心上留下了溫暖的印記。

而老路燈一直矗立在那里，散發著溫暖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