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王耀：乘用車能耗新標準非變相“禁燃”

新修訂的《乘用車燃料消耗量評價方法及指標》是基于我國能源安全、碳達峰目標、汽車產業轉型升級等多方面的國家戰略需求而制定的，牽扯企業諸多切身利益點，但并非單純針對燃油車的限制。

2024年8月21日，工信部公開征求《乘用車燃料消耗量評價方法及指標》（征求意見稿）（下稱“2024年版”）等強制性國家標準的意見。其征求意見時間截至10月20日，自2026年1月1日起開始實施。

其實，此次為《乘用車燃料消耗量評價方法及指標》第三次修訂。2011年12月，我國首次發布《乘用車燃料消耗量限值》（GB 27999-2011）；基于此，2014年12月，又發布了《乘用車燃料消耗量評價方法及指標》（GB 27999-2014）（下稱“2014版”）；2021年1月1日開始實施《乘用車燃料消耗量評價方法及指標》（GB 27999-2019）（下稱“2021版”）。

相關強制性國家標準的實施與汽車行業企業的切身利益息息相關。修訂后的2024年版發布后，業內有不同聲音。2024年版對業內企業究竟有何影響？該如何正確看待2024年版？業內企業又該如何積極應對？為此，《汽車縱橫》專訪了中國汽車工業協會副總工程師王耀博士。

出現多重變化，滿足行業發展新需求

新修訂后，2024年版與2021版相比，主要差別在哪里？王耀表示，從2014版開始，乘用車燃料消耗量評價方法及指標將醇醚類燃料的車輛納入考量范圍內；2024年版與2021版相比，其主要變化體現在四大方面。

一是適用范圍的明確。王耀表示，為加強對乘用車節能管理的規范，新標準考慮將最大設計總質量超過3.5噸的M1類車型納入GB 27999的監管框架內。同時，對于與M2類車型屬于同一型式且最大設計總質量超過3500kg的M1類車輛，將不適用該標準。這些車型目前是基于M2類車輛平臺開發的，并已按照重型商用車的標準進行認證。若這些車型按照乘用車的標準進行管理，可能需要進行重新設計，這可能導致油耗相較于傳統乘用車有顯著增加。

二是車型目標值的設定。王耀認為，根據國家對新能源汽車發展的最新指導和當前市場上新能源汽車的占比，可以預測2030年新能源乘用車的預期比例。在電耗核算方面，隨著新能源技術不斷成熟，計劃采用熱值方法將電耗折算為等效燃料消耗量，以參與CAFC的核算。綜合考慮國際先進標準和各類車型的技術發展趨勢，提出了到2030年我國乘用車燃料消耗量的目標為3.3L/100km，同時為2026至2030年設定了逐年嚴格的年度達標比例。

三是節能汽車的激勵措施。王耀表示，為更有效地利用節能汽車激勵措施，推動傳統燃油車節能技術的研發和應用，新標準參考了國際上相關做法，提出了低油耗車隊的新要求。如果企業的傳統能源乘用車平均燃料消耗量與年度目標值的比值不超過1.4，將對其傳統車的油耗目標值提供3%的靈活性。

四是企業平均CO2核算值的引入。王耀表示，為配合后續的CO2信息公示，新標準新增了CO2核算值，并為不同車型提供了相應的計算方法。標準重點關注使用過程中的CO2排放。由于在實際使用中，電耗和氫耗不產生CO2，因此在核算時，這些車型的CO2排放量將按0計算。

另外，王耀還表示，其他考慮因素包括繼續對三排及以上座椅車型實施靈活性要求。考慮到這些車型在運輸效率上的優勢，自標準實施以來一直給予一定的靈活性。新標準草案中也維持了這一做法，并對2030年的目標值提供了0.14 L/100km的靈活性；根據最新發布的試驗方法標準，對生產一致性的要求進行了調整，為傳統燃油車型、混合動力車型和純電動車型提出了更加科學的生產一致性要求。

2024年版距離2021版實施僅3年。此次修訂的意義何在？王耀說：“應對快速發展的技術進步，確保標準與行業同步；通過更先進的標準推動企業提升產品質量和技術水平，實現產業升級；適應國家在節能減排和環保方面的新政策，引導行業更快適應這些變化；通過及時修訂標準，提升市場規范性，維護市場秩序，保障消費者權益，促進行業健康、可持續發展。總的來說，這些變化不僅反映了國家在車輛燃料經濟性和碳排放控制方面的更高要求，也展示了行業標準的持續演進，以適應技術進步和政策調整的需求。”

并非變相“禁燃”，應適應發展趨勢

對于2024年版，有一種聲音認為，毫無疑問，新能源汽車是未來發展趨勢，但國內汽車行業面臨的現實狀況是：一方面，新能源汽車產銷都快速增長，但汽車企業卻普遍處于虧損狀態；另一方面，目前傳統燃油車依然是很多汽車企業的利潤來源和生存基礎，但傳統燃油車銷量卻走向下滑通道，對不少車企生存和發展造成非常大的沖擊和壓力。根據2024年版，或許現有燃油車難以達到其相關強制性標準，這在某種意義上是否是變相禁售燃油車？在市場上不斷唱衰傳統燃油車的背景下，這對傳統燃油車的發展是否“雪上加霜”？

對于2024年版的不同聲音或擔憂，王耀認為，可以從以下五個方面來看。

一是新能源汽車是未來發展趨勢。據中國汽車工業協會數據，我國新能源汽車產銷情況是：2013年分別為17533輛和17642輛，同比分別增長39.7%和37.9%；2023年分別為958.7萬輛和949.5萬輛，同比分別增長35.8%和37.9%，市場占有率達31.6%；2024年1-7月分別完成591.4萬輛和593.4萬輛，同比分別增長28.8%和31.1%，新能源汽車新車銷量達到新車總銷量的36.4%。王耀說：“2024年版標準的修訂是基于我國能源安全、碳達峰目標、汽車產業轉型升級等多方面的國家戰略需求而制定的。從長遠來看，新能源汽車的推廣有助于減少石油資源的消耗，保障國家能源安全，降低碳排放，符合我國雙碳目標的要求。因此，雖然傳統燃油車依然是企業的主要利潤來源，但汽車產業轉型升級是不可避免的，企業應積極適應這種趨勢，以確保在未來的市場競爭中占據優勢地位。”

二是傳統燃油車的技術提升和新能源發展并行。王耀強調說：“2024年版標準并非單純針對燃油車的限制，而是在推動傳統燃油車節能技術進步的同時，對新能源汽車也提出了更嚴格的能耗標準。”他表示，企業在發展新能源汽車的同時，也需要不斷提升傳統燃油車的技術水平，以保持市場競爭力。標準的加嚴是為了推動行業整體的節能減排，雖然會給企業帶來一定的壓力，但也是促使技術進步和市場優勝劣汰的有效手段。

三是新標準的實施有過渡期。新標準對燃油車的要求不會立即生效，比如GB 27999設定了2026年才開始實施的過渡期，給予企業充足的時間進行技術調整和市場準備。王耀認為，這一安排考慮到了行業的現狀和技術發展需要，為企業平穩過渡提供了保障。因此，企業應利用這段過渡期，加快技術研發和市場布局，提升產品的節能水平。

四是新標準的實施并非“變相禁售”燃油車。王耀強調說，新標準的制定和實施并不是要禁售燃油車，而是為了促使燃油車更加節能環保。根據此次標準的編制說明，未來的標準仍允許傳統燃油車存在，但要求其燃料消耗量需達到更嚴格的目標。這不僅不會打擊傳統燃油車，反而會促使企業在提高燃油經濟性方面進行更多的技術創新，從而提高燃油車的市場競爭力。

五是新能源汽車比例逐漸提升。王耀表示，新標準中明確了新能源汽車在未來幾年中的比例要求，這一目標是基于對產業現狀及發展趨勢的綜合評估。“雖然目前新能源汽車的占比快速上升，但傳統燃油車在一定時期內仍將是市場的重要組成部分。企業需要在新能源汽車發展和傳統燃油車的節能降耗之間找到平衡，以滿足市場需求和政策要求。”

王耀認為，2024年版標準的修訂和實施并不是對傳統燃油車的“雪上加霜”，而是推動整個行業向更加節能環保方向轉型升級的必要步驟。企業應當積極應對這種變化，以確保在未來市場中保持競爭力。

修訂合理且必要，牽扯企業多重利益點

為應對不斷變化的市場需求和環境目標，2024年版對現行標準做了較大修訂。該如何理解其合理性？為此，王耀從三個方面做了解讀。

國家政策目標層面，2024年版標準的修訂是為了響應國家“雙碳”目標需要，即在2030年前實現碳達峰、2060年前實現碳中和。王耀認為，這些目標要求汽車產業在節能減排方面做出更大努力。標準的更新有助于推動技術進步，減少車輛能耗和排放，以支持國家的長期發展戰略 。

市場趨勢和技術進步層面，新能源汽車技術在過去幾年中取得了顯著進步，尤其在電池技術、能量管理和車輛設計方面。王耀認為，新標準考慮了這些技術進展，適當提高了能耗限值，以促進市場上能效更高的車型推廣。

全球競爭力層面，王耀表示，新標準還借鑒了國際上其他國家和地區的相關法規，以確保中國汽車行業在全球市場中保持競爭力。這不僅有助于推動國內技術進步，還能增強中國汽車企業的國際影響力。

同時，2024年版相關強制性國家標準的實施，是否將加劇傳統燃油車和新能源車之間的對立？王耀直言，新標準確實對傳統燃油車提出了更嚴格的能耗要求，這可能會在短期內給依賴傳統燃油車業務的企業帶來壓力，但這并不意味著傳統燃油車和新能源汽車之間的對立會加劇，而是推動產業轉型的一部分。新標準不僅僅針對新能源汽車，而是對所有車輛類型都提出了更高的能耗要求。這意味著企業可以通過提升傳統燃油車的節能技術來繼續符合標準，從而減輕與新能源汽車的對立。他強調說，新標準的目標是推動整個行業的技術進步，而不是單純地打壓傳統燃油車。事實上，為緩解這一轉型給企業帶來的壓力，新標準設置了較長的實施過渡期，并在此期間提供了相關政策支持。這些措施有助于企業逐步適應新標準，而不會立即面臨無法達標的困境。

如果2024年版真正實施，是否會提高汽車企業運營成本？王耀認為，新的標準將會提高企業的運營成本，尤其對那些需要大幅提升能效的企業。但他強調說，這些成本增加是短期的，因為為符合新標準，企業需要在技術研發上投入更多，特別是在節能技術和新能源技術的開發方面，而這些投入在初期會增加成本；從長遠看，通過采用更先進的節能技術，有助于企業提升企業技術實力和市場競爭力，在未來市場中獲得更大競爭優勢。其實，新標準還提供了一些激勵措施，如低油耗車隊的優惠政策，幫助企業通過提升能效來降低總體運營成本。

王耀認為，2024年版的修訂是合理且必要的，盡管在短期內可能會給傳統燃油車企業帶來一定挑戰，但通過技術進步和政策支持，這些企業可以順利過渡，并在未來市場競爭中占據有利地位。

補強雙積分政策，平衡短期壓力和長期目標

有人認為，2024年版背后的推動力是“雙積分政策”。2024年版是否是要通過設置更嚴格的油耗標準，倒逼汽車企業逐漸減少燃油車生產和銷售，進而推動新能源汽車發展？王耀認為，2024年版標準確實與雙積分政策有著緊密聯系。制定更嚴格的油耗標準，可以看作是對雙積分政策的進一步強化，這種方式有助于推動整個汽車行業的綠色轉型，并與國家節能減排目標相一致。在他看來，這也是為了滿足政策目標的協調性，2024年版與雙積分政策相互支持，前者通過提高油耗標準迫使企業調整生產結構，后者則通過積分交易機制提供了一個緩沖和調節的渠道。“這種政策組合有助于平衡汽車企業的短期壓力與長期發展目標。”

2024年版對雙積分政策落地有何影響？王耀認為，2024年版的發布預計對雙積分政策的執行產生積極作用。一方面，隨著燃油效率標準的提高，汽車制造商可能會更加注重通過新能源汽車積分來滿足整體積分需求，這可能會激勵他們擴大新能源汽車的生產和銷售規模，從而加強雙積分政策的實施力度。另一方面，市場對雙積分政策的響應可能會變得更加積極。面對更嚴格的燃油消耗標準，汽車企業可能會更加傾向于利用新能源汽車積分來平衡傳統燃油車的積分需求，這可能會增加新能源汽車積分在市場上的交易活躍度，并可能對積分價值產生影響。

那么，2024年版對包括新車、二手車在內的汽車市場發展又有何影響？王耀認為，2024年版的發布預期將引導汽車行業朝向更高效的能源利用和更環保的發展方向。

在新車市場，隨著對燃油效率要求的提高，汽車制造商可能會對產品策略進行優化，以滿足新標準。王耀認為，這可能促進對新能源汽車技術進一步投資和創新，以適應市場對高效能和環保車輛的需求。這樣的變化可能會促進新能源汽車在市場中的占比提升，同時燃油車型也可能會經歷技術升級，以提高其能效和減少環境影響。

在二手車市場，隨著新車市場供應結構的變化，可能會對二手車市場的車型供應產生一定的影響。王耀表示，消費者對車輛的選擇可能更加注重燃油效率和環保性能，這可能促使二手車市場在價格和供應方面作出相應調整。市場上不同車型的價格可能會根據其性能、效率和市場需求進行自然調節。

王耀說：“從長期來看，這些變化可能會促進汽車行業的技術進步和產品多樣化，以適應不斷變化的市場需求和政策導向。汽車市場可能會逐步向更加環保和高效的方向發展，這不僅有助于減少對環境的影響，也符合全球可持續發展的趨勢。”

總體而言，2024年版的推出可以視為對現行雙積分政策的補充和加強，旨在通過提升燃油效率標準，激勵汽車行業向更環保、更可持續的方向發展。

六大建言應對新挑戰，搶抓新機遇

盡管2024年版新標準要在一年多后才開始實施，但汽車企業應未雨綢繆。那么，汽車企業該如何積極應對？王耀認為，汽車企業應采取積極和前瞻性的策略來應對新標準的挑戰與機遇，并提出了六大建言。

一是加速技術創新與研發。王耀認為，汽車企業應加大對新能源汽車技術的投入，包括電池技術、充電技術和智能駕駛系統的研發。這將有助于企業在日益嚴格的能耗標準下提升產品競爭力，也為滿足未來的政策要求打下堅實基礎。

二是優化產品結構，推進電動化轉型。王耀認為，企業需要重新評估和優化其產品線，逐步減少高能耗燃油車的生產，增加節能型汽車和新能源汽車的生產比例。這不僅能降低企業的油耗積分負擔，還能抓住新能源汽車市場快速增長的機遇，提升市場占有率。

三是加強與供應鏈的協作。新能源汽車的發展需要與上游供應鏈密切協作。王耀表示，企業應積極與電池供應商、零部件制造商等合作，確保技術的同步發展和供應鏈的穩定性。這將有助于控制生產成本，提升產品的市場競爭力。

四是適應政策變化，積極進行合規管理。王耀表示，企業應密切關注政策的動態變化，尤其2024年版中所體現的標準要求，及時進行內部的合規評估和調整。通過合規管理，企業可以避免政策執行時的風險，確保在新標準下的順利運營。

五是創新商業模式，拓展市場渠道。王耀認為，在市場轉型過程中，企業可以探索新的商業模式，如新能源車的租賃、換電服務等，為消費者提供更多元化的選擇。同時，可以通過增加新能源汽車的銷售網絡和售后服務體系，提升市場占有率和用戶滿意度。

六是加強市場預判與戰略調整。王耀表示，企業需要對市場趨勢進行準確預判，并根據政策和市場需求進行戰略調整。通過及時調整生產計劃和市場策略，企業可以在政策實施前做好充分準備，減輕市場波動對企業運營的沖擊。

顯然，對汽車企業來說，2024年版既是挑戰，也是機遇。企業應積極擁抱政策變化，通過技術創新、產品優化、供應鏈協作和市場策略調整來應對挑戰，抓住新能源汽車發展的機遇，實現可持續發展。

王耀表示，中國汽車工業協會愿意通過政策解讀來提供行業建議、推動標準制定、組織培訓和交流、促進國際合作以及幫助企業應對市場變化等，助力企業在政策、技術和市場環境的快速變化中保持競爭力和可持續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