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PO推遲，文遠知行挑戰幾何？

2024年7月26日，廣州文遠知行科技有限公司（簡稱“文遠知行”）境外控股公司WeRide提交納斯達克上市招股文件，由摩根士丹利、摩根大通、中金美國證券公司擔任聯合承銷商，其有望成為通用自動駕駛第一股。

文遠知行此次IPO發行的股份包括兩部分，一部分是向特定投資人定向增發戰略配售股份，募資3.2億美元，一部分是向普通投資者公開發售股份，募資1億―1.37億美元，合計募資不低于4.2億美元。

這家中國高階智能駕駛領域的獨角獸，從誕生那一刻起便站在聚光燈下，7年完成10輪融資，估值超過360億元。然而業務尚處在虧損階段，負債率走高，競爭加劇，文遠知行面對的挑戰仍然艱巨。

在一級市場融資困難的2024 年，大多尚未實現盈利的智能駕駛獨角獸集體奔赴境外上市：一派以知行汽車科技（01274.HK）、速騰聚創（02498.HK）、縱目科技、黑芝麻智能（02533.HK）、地平線為代表，赴港上市；一派以Momenta、小馬智行、文遠知行為代表，赴美上市。

2024年2月，“智駕第一股”圖森未來黯然從美股退市，成功掛牌港交所的知行汽車科技、速騰聚創、黑芝麻智能等上市后股價也較為顛簸，文遠知行上市后，將獲得怎樣的估值和定價呢？

百度“技術大拿”創業

在中國智能駕駛領域，百度被稱為“黃埔軍?！?，因為國內多個智能駕駛創業公司的創始人或核心技術人員曾就職于百度。地平線的余凱、黃暢，小馬智行的彭軍、樓天城，禾多科技的倪凱，元戎啟行的周光，毫末智行的顧維灝，均曾是百度智能駕駛團隊的技術主力。

文遠知行也是一樣。

文遠知行的前身景馳科技，2017年4月在美國硅谷成立，創始人是彼時中國智能駕駛領域的領軍人物王勁和韓旭。

創業之前，王勁擔任百度高級副總裁、百度自動駕駛事業部創始人，他在7年時間內推動百度成為中國最優秀的自動駕駛技術公司之一。韓旭則擔任百度自動駕駛事業部首席科學家，創業后擔任景馳科技CTO。

含著金鑰匙出生的景馳科技，刷新了當時智能駕駛創業公司的路測和融資紀錄。成立不到3個月，景馳科技便完成首次開放道路無人駕駛測試；成立5個月，即獲得5200萬美元融資，投資方包括英偉達、華創資本、啟明創投、將門創投和昆仲資本。

這樣的戰績，吸引廣州市政府伸出橄欖枝，景馳科技順勢將全球總部落戶廣州。2018年1月，文遠知行在廣州注冊成立，同時在廣州成立中國第一支無人駕駛車隊。此后，文遠知行在南京、深圳、北京等城市設立全資子公司。

然而，快速發展的景馳科技，遭遇了百度發起的自動駕駛侵權訴訟（最終百度撤訴），王勁從景馳科技離職，創立另一家智駕公司中智行，韓旭接棒王勁擔任CEO，景馳科技亦改名為文遠知行。

軟硬一體化技術路線

文遠知行自動駕駛走的是軟硬一體化集成路線。其91%的員工是研發人員，包括691名研發工程師和1336名研發數據處理人員。近3年，其投入研發費用22.6億元，擁有420項已授權專利和611項待申請專利，具備軟硬一體化的L4 級別自動駕駛（AD）解決方案和服務能力，已躋身國內智駕解決方案供應商第一梯隊。

具體而言，文遠知行將其模型、軟件、算法、模塊化硬件解決方案和云服務能力，集成于一個通用型技術平臺WeRide One，向客戶輸出智駕能力。其核心硬件是模塊化傳感器套件。其中，超過90%的組件可以跨產品共享使用。

從2019年發布3.0版本開始，文遠知行的模組加速向小型化、緊湊型和高集成度迭代。2022年6月，文遠知行發布傳感器套件WeRideSensor Suite 5.0，包含12個攝像頭、7個固態激光雷達構成的6個傳感器組，較4.0版本（凈重15kg、面積不足0.4平方米）減重17%。近期，其又推出5.1版本，集成了高分辨率半固態激光雷達、盲點激光雷達和高清攝像頭。

基于這樣的技術和平臺，文遠知行獲得了全球頭部汽車零部件供應商的訂單。2022年10月，文遠知行作為Tier2（二級供應商），向博世提供ADAS（Advanced Driving Assistance System，高級駕駛輔助系統）技術和產品開發經驗，2024年3月，二者合作的ADAS解決方案量產并商業發布，且集成搭載到奇瑞智能SUV車型SterraET上。博世也通過投資文遠知行，成為其股東。

以通用的硬件套組為基礎，文遠知行通過云服務實現L4級別智駕能力的落地。而終端與云平臺的數據鏈接，通過仿真平臺和分析平臺實現。

文遠知行的仿真平臺使用高保真模擬器，將數字資產（如城市布局、建筑物、車輛、紅綠燈）、交通場景和環境條件進行數據化，從而為自動化車隊的開發和驗證生成廣泛的真實世界場景，使得其平臺的自動駕駛訓練效率較真實道路測試高出200 倍。通過大量訓練數據積累和沉淀，文遠知行能夠更快進行技術調校和迭代。

下一步，所有路測和仿真數據匯總、整理、上傳至文遠知行的分析平臺，后臺工程師通過云集成開發（IDE，連接仿真平臺和分析平臺）的算法和系統，可以登錄云賬戶訪問代碼庫并編輯代碼，完成產品的開發。這樣覆蓋全生命周期的分析和開發平臺，大大簡化了復雜自動駕駛系統的工程開發流程，加快了技術和產品迭代周期。

另外，文遠知行建立了遠程輔助中心，可以遠程管理和監控大型自動駕駛車隊，并在特別情況下進行人工干預，這是無人駕駛技術商業化的關鍵一步。

布局四大賽道，銷量仍較低迷

基于軟硬一體的技術能力，文遠知行向市場提供4種智能駕駛產品。

第一，是無人駕駛出租車（Robotaxi）。文遠知行與廣汽、日產合作制造的Robotaxi車輛，客戶可以通過文遠知行自有的應用程序及高德、TXAI APP等平臺，訪問其服務頁面。除了國內市場，文遠知行運營著阿聯酋最大的無人駕駛出租車車隊。

值得一提的是，隨著智能駕駛產業鏈的完善以及競爭加劇，智駕技術方案供應商、主機廠、運營平臺構建了“三方聯盟”（表1），以獲得更多訂單、更高累積路程、更多的反饋數據，形成正循環。

例如，國內最早起步的百度蘿卜快跑，第一代定制車輛價格超過100萬元，隨著技術迭代價格一路下探，第6代車輛的價格已降至20萬元，具備了大規模投放市場的條件。

第二，是無人駕駛巴士（Robobus）。文遠知行與宇通、金龍兩大客車整車廠合作制造Robobus，向不同地區的巴士集團銷售，并提供運營支持。目前，文遠知行的Robobus已在中國、新加坡、法國、阿聯酋、沙特阿拉伯、卡塔爾的25個城市進行商業試點。

2023年12 月，文遠知行與廣州公交集團第三巴士有限公司合作推出中國首個基于商業票價的自動駕駛小巴服務。這些小巴采用“無駕駛艙設計”，可全天候在城市開放道路上進行L4級自動駕駛，在廣州試運行期間不收費。截至招股書發布，文遠知行收到的Robobus意向訂單約2000臺。

表1：智能駕駛領域的“三方聯盟”

表2：文遠知行主要財務數據（單位：億元）

第三，是無人駕駛貨車（Robovan）。2021年7月，文遠知行全資收購自動駕駛貨運公司牧月科技100%股權，提升了在貨運領域的技術能力。2021年9月，文遠知行推出L4級別的Robovan，用于同城商品配送，車輛由JWC―福特汽車等廠商制造。目前，文遠知行已與國內市場份額最大的快遞服務商中通快遞（ZTO.N/02057.HK））合作，中通快遞已將Robovan集成到其物流網絡。截至招股書發布，文遠知行收到超過1萬臺的Robovan意向訂單。

第四，是無人駕駛環衛車（Robosweeper）。文遠知行開發了世界上第一臺專為開放道路使用的Robosweeper“Weride S6”，其具有無人駕駛能力和6噸的大罐體積，2022年上半年開始商業化生產。2024年4月，文遠知行推出的升級產品WeRide S1 Robosweeper，具有400升水箱容量。

目前，文遠知行的智能駕駛車輛產品已在7個國家的30多個城市進行運營測試。

但是，由于無人駕駛賽道的運營成本還遠遠高于傳統的有人駕駛產品，商業化進程面臨掣肘，文遠知行的車輛銷售剛剛起步。2021—2023年，其Robotaxi分別賣出5輛、11輛、3 輛，Robobus則分別賣出38輛、90輛、19輛。2023年同比大幅下滑的銷量，是文遠知行營收組合變化的體現。

文遠知行的營收主要來自銷售產品和提供服務兩方面。2021—2023年，其銷售產品營收占比逐年下降，服務營收占比逐年提升，2023年服務營收錄得3.5億元，占總營收的86.6%。

3年營收11億元，虧損43億元

招股書顯示，2021—2023年，文遠知行持續虧損且虧損金額逐年放大，3年合計虧損42.6億元，是其營收總額10.68億元的4倍。2024年上半年，低營收、高虧損的情況加劇，其營收僅1.5億元，但已虧損8.82億元，虧損金額是營收的近6倍（表2）。

值得一提的是，2021—2023年文遠知行經調整后凈虧損分別為4.26億元、4.01億元、5.01億元，總虧損13.28億元。

虧損，是智駕產業鏈上幾乎所有公司的共同挑戰。2024年智能駕駛產業投資熱度走低，一大原因是行業內頭部公司持續虧損，且尚未探索出明確的盈利路徑。

此前，“智駕第一股”圖森未來，2021年4月在美股上市，當年即巨虧46.7億元，是上市前2020年虧損額的4倍多，2022年又虧損32.9億元，2024年2月黯然退市。

“智駕芯片第一股”黑芝麻智能，2024年8月8日在港股上市，發行價28港元/股（招股價區間下限），發行3700萬股，募資10.36億港元，發行市值為159.3億港元，略低于其IPO前最后一輪融資估值162億元。上市首日，其股價大跌26.96%，至8月22日收盤，錄得19.7港元/股，較首發價跌去30%。上市前的2021—2023年，黑芝麻智能分別虧損23.6億元、27.5億元、48.6億元，3年合計虧掉了99.7億元。

虧損中成功上市的企業，已經是幸運兒。而在一級市場拿不到融資、無法按期交付產品的智駕公司，則面臨生存考驗。

例如，同樣是智駕解決方案提供商、成立時間僅比文遠知行晚兩個月的禾多科技，因無法交付產品，已陷入經營困境。今年7月，其與廣汽集團推進的重組方案遭遇變故，資金鏈緊張，正在遣散數據、研發等核心部門。

銷售慘淡，成本高昂，是智駕公司普遍虧損的根本原因。我們從文遠知行披露的一組采購數據中，可以一窺智駕公司的成本之重。

其一，文遠知行與股東之一的關聯公司簽訂了車輛采購協議，承諾在2024年購買金額1.003億元的車輛，截至2024年6月末，已支付購買車輛費用4860萬元。

表3：文遠知行融資歷程

其二，文遠知行與第三方OEM廠商簽訂了采購車輛協議，承諾2024—2025年采購金額3270萬元，截至2024年6月末，已支付購買車輛費用1450萬元。

除了這些車輛采購的硬件開支，文遠知行更大的成本在研發上。2021—2023年，文遠知行研發費用合計22.6億元（表2），是其營收總額的2.1倍。值得一提的是，文遠知行還與一家OEM訂立研發服務協議，承諾2024―2025 年購買其總額2.168億元的研發服務，不過，后者截至2024年6月末尚未提供研發服務。

高成本重壓下，智駕公司均依靠外部融資“續命”。文遠知行成立至今，先后進行了10輪融資。

10輪融資，估值超過360億元

文遠知行從成立之初就獲得了資本的追捧。

企查查數據顯示，成立僅5 個月，即2017年9月，文遠知行獲得5200萬美元融資，由啟明創投領投，投資方包括英偉達、華創資本、將門創投、昆仲資本。

當年，正在廣泛投資AI類初創科技公司的英偉達，也選擇投資了文遠知行。英偉達還是文遠知行芯片供應商之一，向其提供GPU集群和DRIVE Xavier系統單芯片（SoC）等。2024年，文遠知行采用英偉達最新的Blackwell架構，并使用英偉達DRIVE Thor平臺加速自動駕駛的商業應用。

此后，文遠知行保持著每年至少進行一輪融資的節奏，從博世、雷諾日產三菱聯盟、宇通集團、廣汽資本、基石資本、德昌電機、啟明創投、創新工場、國開金融、凱雷、IDG、CMC資本和何小鵬等眾多投資者手中，獲得融資超過12億美元（約合87億元人民幣）。2022年11月最后一輪融資后，其估值達到51億美元（約合360億元人民幣，表3）。

文遠知行的投資者中，包括與其合作的上游供應商和下游客戶。

第一，與下游主機廠合作。文遠知行合作的主機廠包括日產、雷諾、JMC-福特汽車、現代和宇通、金龍客車、吉利、廣汽集團等。其中，宇通客車、廣汽集團均先后參與了文遠知行的兩輪融資，成為其股東。

2024年5月，雷諾集團發布其自動駕駛戰略，文遠知行成為其關鍵合作伙伴，二者合作的自動穿梭汽車已在法國網球公開賽期間上路試行。另外，文遠知行與現代汽車在廣州合作啟動了全球首個氫動力自動駕駛汽車先行區。

第二，與上游供應商合作。除了英偉達，德昌電機也是文遠知行的投資者和供應商，其為文遠知行提供定制傳感器清洗和冷卻系統。

第三，與出行公司合作。如祺出行、廣州白云出租集團均是其合作伙伴。

早在2019年12月，文遠知行通過廣州子公司，與廣州市白云出租汽車集團有限公司（簡稱白云出租集團）、科學城（廣州）投資集團有限公司（簡稱“科學城集團”）合資成立文遠粵行（廣東）出行科技有限公司（簡稱“文遠粵行”），注冊資本1.8億元，試點Robotaxi的運營，Robotaxi行程可通過WeRide Go預訂。

白云出租集團和科學城集團分別投資2880萬元、3600萬元，獲得文遠粵行16%、20%的股權。這是一項明股實債的投資，在約定的業績條件未達標時，投資者有權要求公司回購全部或部分股權，并在投資回報率低于原始投資金額10%的情況下支付不足部分。基于此，截至2024年6月末，文遠知行在該協議義務下的負債總額估計為4080萬元。

文遠知行獲得的投資中，有多少是和這份協議一樣附帶“回購”條款的？股東退出的壓力，或是推動文遠知行上市的原因之一。

另一個值得關注的點則是，文遠知行負債率走高。2021―2023年，其資產負債率逐年上升，從129%升至154%，2023年末的負債總額高達86.7億元。到2023年末，其凈資產為-30.52億元，而2021年末為-9.66億元，2024年上半年，其負債率進一步攀升至170%。

表4：文遠知行負債和現金流變化（單位：億元）

值得一提的是， 文遠知行將部分可轉換可贖回的優先股確認為負債項（按照公允價值計），隨著其在多輪融資中發行優先股的規模和估值持續提升，導致部分負債科目總額增加，進而推高了賬面資產負債率。

文遠知行相關人士對《新財富》雜志解釋，未來公司IPO后，該部分負債將“轉股”，公司負債率將回歸真實水平。

再來看文遠知行的現金流。2022—2023年，其現金凈流入均為負數，導致賬面現金和現金等價物降至2023年末的16.6億元。加上定期存款、理財投資后，其現金儲備總額42億元。

令人意外的是，8月22日，媒體報道文遠知行已推遲IPO計劃，且無新的時間表。而文遠知行在2023年8月25日獲得中國證監會的境外上市備案通知書，有效期一年，如今已到期。對此，文遠知行回應稱，推遲IPO因更新交易文件所需時間比預期要長。

IPO推遲了，業務還在如火如荼地推進。近日，天眼查App顯示，臺州文遠知行智能科技有限公司成立，法定代表人為韓旭，注冊資本6000萬美元。股東信息顯示，該公司由文遠知行關聯公司WeRide HongKong Limited全資持股。

推遲IPO的情況下，文遠知行將會面臨什么樣的挑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