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文化高質量發展為建設中華民族現代文明注入文化力量,開辟了新的文化創新和發展空間。版權是文化的內核、創意的化身。版權是產權權利范疇中的一種文化智力成果權。以習近平文化思想為指引,闡釋版權在產權的權利運行邏輯中對文化高質量發展的重要推動作用,在占有權、使用權、收益權、處分權維度構建版權的以“自動賦權、登記確權、交易授權、糾紛維權、規則護權”為主要內容的權利確認、交易流轉、保護維護的理論架構,推動版權資源實現優化配置,是為擔負推動文化繁榮發展、建設文化強國、建設中華民族現代文明這一新的文化使命貢獻版權力量的基本范式。
關鍵詞:文化高質量發展;智力成果;產權;版權;權利邏輯
一、問題的提出
習近平文化思想明確了新時代文化建設的路線圖和任務書,為做好新時代新征程宣傳思想文化工作、擔負起新的文化使命提供了強大思想武器和科學行動指南。文化是國家和民族之魂,也是國家治理之魂。以習近平文化思想為指引,推進國家文化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把握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文化建設的特點和規律,正確處理文化的意識形態屬性和產業屬性、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之間的關系,推動有效市場和有為政府更好結合,激發全民族文化創造力和創新力,彰顯和壯大主流價值、主流輿論、主流文化,以更有效的文化治理方式來突出文化建設的守正創新作用,需要構建版權推動文化高質量發展的解讀視角和實踐范式。
在國家文化治理體系中,產權制度是基礎性的經濟制度。完善健全的產權制度有助于建立有效的激勵和約束機制,推動資源優化配置。馬克思率先對產權進行了闡述,他提出“產權似乎是以自己的勞動為基礎的”的論斷。馬克思揭示了經濟領域的生產關系與法律領域的財產關系之間的本質聯系,他所描述的資本社會財產權利,或者說通過分析資本生產關系所定義的產權是一種以私人間的排他性來界定“所有”的、可以進行市場交易的,并在交易運動中不斷增值的財產權。這是對產權概念的初始界定。西方學界對產權概念也有成果頗豐的研究,產權經濟學的創始者——科斯就提出“合法權利的初始界定會對經濟制度運行的效率產生影響”的觀點,他認為產權問題主要就是圍繞著產權的法律界定及其產生的成本和收益問題而展開的。產權在法律上的界定清晰是交易的前提。雖然現代產權經濟學對產權概念的理解已從人對物的支配轉移到人與人的交易關系上來,但作為這種交易前提的權利即產權,被看作是一種由法律規定和實施的、由使用權、收益權等權能組成的排他性的獨占權。也就是說,產權是個人對他們所擁有的勞動、物品和服務的占有權利;占有是法律規則、組織形式、實施及行為規范的函數。產權首先是一個法權概念。這些權利不是在歷史地形成的生產方式和生產關系基礎上產生的,而是以反映人的超歷史的自然本性的法律為基礎的,是法律創造了產權。產權具有鮮明的排他性。產權基于法律關系具有占有、使用、收益等權利,意味著產權是系列權利形式和多種運用方式組成的綜合性概念。一般地說,廣義的產權即為財產權,是指與財產相聯系的各方面權利,或者說是指人們對財產在社會經濟運動中存在的各方面的權利,因而產權是包括財產多種權能在內的一種權利結構體系。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加強知識產權保護是完善產權保護制度最重要的內容,也是提高中國經濟競爭力最大的激勵。產權是所有制的核心和主要內容,包括物權、債權、股權和知識產權。保護產權不僅包括保護物權、債權、股權,也包括保護知識產權及其他各種無形財產權。版權是創作者對文學、藝術和科學領域內具有獨創性的智力成果——作品所具有的系列專有權利。版權是基于文學、藝術和科學發展而產生的,同樣也服務于文學、藝術和科學的長遠持續發展。版權由精神權利和財產權利兩大權利構成。一方面,版權與文學、藝術、科學領域智力成果——作品的作者身份密切相關且專屬作者本人,是一種精神權利,被稱為人身權;另一方面,版權表現為文學、藝術、科學領域智力成果——作品的作者獲益的權利,又是一種經濟權利,也被稱為財產權。從權利運用方式看,版權財產權又可以分為復制權、傳播權和使用權三種權利范疇,可以被使用、許可、轉讓。
版權作為文化領域的智力成果權,可以為智力成果權屬和運用提供一種法治條件下的產權制度框架,即版權是法律賦予作者因創作文化智力成果而享有的專有權利。“作為財產法下位法的知識產權法律,應圍繞財產關系展開主要包括:一是確定財產的權屬,保護所有者對其財產的系列權利;二是保護財產的流轉,即通過對當事人之間商品交換的調整,保護權利人的權利,促進市場經濟的發展。”在這個意義上說,版權契合了產權的權利邏輯。版權是具有排他性的私權利,也是具有鮮明公共性的私權利。版權在創作者的智力資源的投入成本和經濟回報之間構建一種利益平衡狀態,同時在創作者和社會公眾之間構建一種相對的權利平衡狀態。從文化智力成果的創造、傳播和使用過程看,圍繞版權的創造、運用、保護、管理、服務鏈條,沿循作品、產品、衍生品的邏輯思路,激勵版權內容創造、推動版權權利運用、建立版權保護機制、加強版權資產管理、創新版權服務模式,其核心在于版權權利活起來、動起來、用起來。推動文化高質量發展,沿循產權權利邏輯,多方位、多角度、多層次構建版權的自動賦權、登記確權、交易授權、糾紛維權、規則護權的權利運用邏輯,推動版權的權利確認、交易配置、保護維護,是探討建設符合文化高質量發展要求的版權產業新生態的有效措施。
二、文化高質量發展視域中版權的產權邏輯闡釋
以推動文化高質量發展為主題,在產權的占有權、使用權、收益權、處分權維度構建版權的自動賦權、登記確權、交易授權、糾紛維權、規則護權的理論架構,是運用產權的權利運行邏輯闡釋版權對推動文化高質量發展的機理路徑。
(一)自動賦權:探索文化智力成果版權的肇始開端和權利起源
版權推動文化發展的首要任務是持續地推出更多更好的優秀產品,滿足人們越來越多的精神需求,這是文化高質量發展的重要標志。歷史上,就版權的起源看,版權與作為文化重要組成部分的出版具有極為密切的關系,而真正意義上的出版主要是通過印刷大量復制品的途徑去實現的,這種密切關系就表現為印刷與版權的關系。東、西方社會都無例外地認為版權是隨著印刷術的發明和運用而出現的。中國是印刷術的發明國。“有人把版權起因與15世紀歐洲印刷術的發明聯系在一起。但是,印刷術在更早的很多世紀之前就已在中國和朝鮮存在,只不過歐洲人還不知道而已。”印刷術對版權的產生發展發揮著十分重要的促進作用。可謂印刷有版,版上生權。如果版權確實是隨印刷術的采用而出現的,版權就應當最早出現在我國。晚清版本學家葉德輝在其著作《書林清話》中引述南宋時期刻印的《東都事略》一書的牌記:“眉山程舍人宅刊行,已申上司,不許覆板”,這可以被看成是現如今多數國家的圖書版權頁上的“版權標記”。“已申上司,不許覆板”是以特許出版權形式體現的版權保護方式,這也被看作是目前可追溯的中國古代版權觀念的開端。
版權產生之時的社會文化環境固然與現今千差萬別。對于任意權利的起源來說,都需要在社會結構性要素齊備的情況下,經由相關利益群體的連續博弈才能夠逐漸完善。
《保護文學和藝術作品伯爾尼公約》(以下簡稱《伯爾尼公約》)是版權領域主要的國際版權公約,該公約就明確了版權自動產生、無需履行手續的原則。20世紀初,大陸法系的法國關于版權產生于創作的理論日漸獲得世界上多數國家的認同,使作品無需履行手續就能獲得版權保護的原則在更為寬泛的范圍得以施行,自動賦權原則來自“天賦人權”理論。
現如今,從普遍的國際版權規則看,版權是遵循自動賦權產生的原則。版權是自文化智力成果——作品創作完成之時產生,不需要履行任何手續。也就是說,文化智力成果的創作一旦完成,作者就終生及其身后一段時間天然享有該智力成果的版權權利,“任何一個人,如果他創作的著作并不違反上帝和人類的法律,那么他的作品就是他的財產。”田“每位作者對其作品享有財產權,即便其去世之后,亦如其活著的時候。”作為一個社會現象,版權是在表述和知識生產基礎上自動產生的,指向的也是個體在表述和知識生產過程中的各個環節中利益的分配機制問題。版權區別于專利權和商標權等工業產權,版權的產生并不需履行手續。
(二)登記確權:明確文化智力成果版權的權屬關系和權利狀態
登記確權明確文化智力成果的權屬關系和權利狀態。版權登記確權是文化智力成果創作者等主體自愿向版權登記機構提出申請,版權登記機構根據申請進行作品審查,并向創作者等主體提供作品版權歸屬的初步證明的登記服務。“沒有這種權利的初始界定,就不存在權利轉讓和重新組合的市場交易。”創作者等主體通過登記記載的有關文化智力成果創作和權利狀態的原始信息和權利變動的信息,可以成為創作者等主體維護權利時必要的初步證據,以及在權利發生沖突和糾紛時提供有效判斷的依據。版權登記有力地證明文化智力成果版權的權屬狀態,推動實現版權制度鼓勵文化智力成果創作創新、促進文化智力成果流通交易的目的,是協調文化智力成果創作者、傳播者和使用者利益關系的重要制度。
版權登記制度由來已久。無論是古代還是現代,國外還是國內,版權登記的效力不一而足,但版權登記推動文化發展的作用卻是彼此相通的。宋代《東都事略》一書的牌記中“已申上司,不許覆板”的聲明,表明文化書籍的出版者履行了向地方政權登記的法律手續,被賦予了特許出版權利,這是迄今可見世界范圍內最早的版權聲明。歐洲歷史上也曾出現過封建政府或君主出于文化主導、書籍審查、言論控制和獲得穩定稅收而建立的特許出版權制度。1709年,英國頒布的《安娜女王法令》對版權登記作出明確規定,文化智力成果即作品創作完成后要取得版權,要在書籍業行會登記簿進行注冊登記,即作品只有進行登記后才能獲得保護。1790年,美國頒布第一部聯邦《版權法》,其基本內容延續了英國的《安娜女王法令》的立法精神,規定版權登記是創作者或相關權利人獲得版權的要件。受西方歷史上的立法精神影響,我國歷史上第一部版權法律《大清著作權律》也提出取得版權需要履行手續的規定,提出“凡著作物歸民政部注冊給照”“著作物經注冊給照者,受本律保護”的規定。此后的1915年“著作權法”和1928年“著作權法”基本延續了將登記注冊作為版權權利產生條件的立法精神。
登記而取得版權的制度在歷史上發揮了重要的作用,如在相當程度上有效地抑制了泛濫的、無節制的復制行為,但是登記獲權也存在著一些弊端。目前,版權登記在世界各國法律中依然占有重要位置,但版權登記的功能已發生變化,多由強制性登記取得版權的制度演變為自愿登記制度,版權的產生無須履行登記手續。這首先在1908年修訂的《伯爾尼公約》中得以體現。據不完全統計,近70%的《伯爾尼公約》成員國的版權法規定了版權登記,且其中的多數國家實行自愿登記制度。
當前,從世界各國實行的版權登記制度類型看,可以分為權利取得模式(登記是取得版權的先決條件)、權利行使模式(登記是行使版權的前提)、初始證據模式(登記是權利的初始證據)、權利對抗模式(轉讓版權和專有出版權進行登記可對抗第三方的權利主張)。第一,權利取得模式。實行這種制度的國家仍將版權登記作為版權產生和存在的前提條件,如南美洲的部分國家。第二,權利行使模式。這些國家將版權登記作為行使版權權利的前提條件,如美國《版權法》規定,除《伯爾尼公約》成員國的權利人之外,任何作品的權利人在進行版權登記申請之前不得對版權侵權行為提起訴訟。第三,初始證據模式。在這些國家,版權登記是建立一種推定,除非有相反證據,否則被版權登記記載的事實就是真實的,記載的事實常被司法訴訟作為初步證據采用。第四,權利對抗模式。在這些國家,同一作品發生不同的轉讓或獨占許可需要進行有效認定時,登記的作品比沒有登記的作品具有優先的效力,如日本、韓國等。
1990年,新中國制定的第一部《著作權法》中沒有關于版權登記的規定,此后的2001年、2010年兩次修法也未涉及版權登記的內容,此時我國有關版權登記的規定散見于若干行政法規、部門規章等,如《著作權法實施條例》等。由于我國《著作權法》中缺乏對版權登記的一般性規定,版權登記的效力缺乏上位法的支持,這種情況持續近30年時間。2020年,我國第三次修改的《著作權法》將自愿登記制度首次以法律形式加以規定,“在作品上署名的自然人、法人或者非法人組織為作者,且該作品上存在相應權利,但有相反證明的除外。”“作者等著作權人可以向國家著作權主管部門認定的登記機構辦理作品登記。”版權登記制度入法無疑對推動文化高質量發展提供了充足的法律保障和制度支持。
(三)交易授權:推動文化智力成果版權的交易流通和配置運用
交易授權是作者等權利人與使用者達成版權授權協議,對文化智力成果的版權權利進行授權使用的行為。版權交易授權遵循意思自治的原則。交易授權實際上屬于交易雙方的一種版權授權合同范疇。版權的銷售、版權的授權數量以及所有的版權銷售合同的控制管理是同時進行的。“由國家來明確界定的產權只占法律權利中的一小部分,其余大部分都是在其所有者交易過程中由合同界定的。”田交易授權對文化智力成果版權流通配置的作用是不言而喻的。作者等權利人和使用者是簽訂版權授權合同的當事人,依據《民法典》的意思自治原則,按照交易授權雙方各自意愿簽訂授權合同,明確交易授權雙方的權利、義務和責任。作者等權利人通過簽訂授權協議的方式將全部或部分版權財產權利暫時地或永久性地轉移給合同相對人,相對人暫時或永久性地獲得版權的使用權,作者等權利人由此獲得相應的報酬。“(版權)理性的公開運用,越是不受阻礙地提供給人們,它就越能更好地服務于社會必需之物,即道德、法權以及精神的進步。”版權是一種私權,交易授權就是在滿足作者等權利人基本權利的條件下能夠使社會公眾享受到文化智力成果,進而實現推動文化智力成果創造與傳播、實現多方利益共贏的目的。
由于版權是一種包含不同私有財產權集合的概念,這些財產權可以細分并作為獨立的市場交易對象,因此每一筆交易所獲取的版權基本類別也是不同的。,從授權期限和授權范圍看,交易授權包括轉讓和許可兩種形式。
版權轉讓是作者等權利人將權利永久性地轉移給使用者的授權方式。版權轉讓既可以是作者等權利人將全部財產權轉移給使用者,也可以是將某種、某幾種財產權轉移給使用者,即全部轉讓和部分轉讓。全部轉讓是作者等權利人將版權財產權的全部權利轉讓給使用者,使用者將取代原作者等權利人行使對作品的全部財產權利;部分轉讓是作者等權利人將版權財產權的某項或者某幾項權利轉讓給使用者,使用者將取代原作者等權利人行使受讓來的部分版權權利,而未轉讓的剩余權利仍可以由作者等權利人行使支配。
就許可而言,包括專有許可和非專有許可兩種形式。專有許可是指作者等權利人與使用者簽訂許可協議,在雙方約定的范圍和約定的時間內由使用者行使某項、某幾項或全部財產權,其他任何人包括作者等權利人在使用者行使權利期間內都不可以使用已授權的權利,使用者獲授的權利受到侵犯可直接以個人名義發起維權或提起訴訟,無須經過作者等權利人授予維權的權限。非專有許可與專有許可有明顯的區別。非專有許可是指作者等權利人仍可以繼續許可他人使用與非專有許可人同樣的版權權利,作者等權利人自身也能夠以同樣的方式使用版權權利,并且,非專有許可人不具有專有許可人發起侵權維權或訴訟等禁止權的資格。
從具體的行為方式看,版權交易授權包括自愿許可、代理授權、集體管理、默示許可、交叉許可、法定許可、開放許可、自主許可、補償金制度等。從實踐目標看,除少數版權授權模式適用所有的作品類型之外,大多數版權授權方式的適用范圍都是有限的,也只能適用一種或者幾種作品類型。即使版權授權方式可以適用所有作品類型,但針對具體授權活動依然要區分作品類型,如集體管理的授權方式,文字作品要通過文字著作權協會實現授權,音樂作品要通過音樂著作權協會實現授權等。
(四)糾紛維權:維護文化智力成果版權的正當權利和合法利益
版權糾紛維權是作者等權利人個人直接或委托他人發起維護文化智力成果的版權權利,進而禁止侵權者的侵權行為并獲得賠償、補償的行為。版權作為產權的權利范疇,產權概念詳細表明了在人與其他人之間的相互關系中,所有的人所必須遵守的與物(智力成果)相對應的行為準則,或承擔不遵守這種準則的處罰成本。
版權的維權和侵權是相伴而生的。侵權行為是對作者等權利人的文化智力成果權的踐踏和剝奪,影響著版權制度基本功能的發揮和發展。“當一個人運用其理性能力生成了一部原創作品,顯然有權按其意愿處理這部作品,任何試圖奪取它的嘗試或改變它的處置都是侵犯他的財產權。”。侵權行為不僅會給創作者帶來精神和物質層面的損失,而且可能會引起沖擊和阻礙文化創作創造的嚴重后果。“知識的疆界廣闊到足以讓全世界的人們去尋找其耕種和改進的土地,并在他們尋找的過程中給予其鼓勵和保護,但不要讓他們慵懶地借用他人的勞動凝結成的作品為自己謀福利,而導致一個有價值的作品受到損害或毀滅。”維權是由侵權行為引發的,是被動的、相對的。維權的權利基礎有法可依,權利鏈條有跡可循。版權與其他知識產權類別的維權特點相比較,因其權利內容更為復雜、權利客體更為多樣而面臨更為復雜的維權形勢。
維權行為與侵權行為是緊密聯系的。從文化領域看,就行為目的而言,侵權可以分為以傳播文化智力成果為目的的侵權和以利用文化智力成果為目的的侵權,維權則可以分為禁止非法傳播文化智力成果的維權和禁止非法使用文化智力成果的維權;從行為結果的角度看,侵權可以分為損害權利人實質利益的侵權和無損權利人實質利益的侵權,維權則可以分為禁止侵害版權利益的維權和禁止無損利益的維權。無論何種形式的維權,作者等權利人都是以禁止侵害文化智力成果版權的行為為目的,合法維護版權的人身權利和財產權利及相關利益,其中財產權利是主要的維權對象。一般來說,現實中的版權糾紛維權主要有以下方式:版權糾紛雙方當事人自行協商,達成和解協議;第三方機構調解達成調解協議;根據書面仲裁協議申請仲裁;直接向法院起訴維權。作者等權利人可通過采取適當的維權方式有效維護自身的合法文化權益。
(五)規則護權:貫通文化智力成果版權的法治邏輯和治理體系
版權規則是規定作者等權利人對文化智力成果享有的專有權利,并規定因創作、傳播和使用文化智力成果而產生的權利與義務的法律、政策和規范的總稱。版權規則是立法精神和公權意志的集中體現。版權規則對版權權利的保護總是主動的。版權規則強調對作者等權利人對文化智力成果的權利界定與保護及所創造、傳播、利用其價值的分配與保護。“版權法追求文化的多樣性,與專利法追求技術的先進性不同,與商標法追求商業標志的識別力也不同。”,版權的規則性、規范性是與生俱來的,以保護文化智力成果為出發點,有效地保護、捍衛作者等權利人的合法權益,從而激勵和調動作者等權利人從事文化智力成果創作、傳播和使用的主動性和積極性,這是版權規則的核心功能。
版權規則作為人類社會偉大的發明創造,體現著創作者創作、創造的精神價值和經濟財富,是文化領域智力成果的守護者。版權規則的誕生源于印刷術的發明。隨著印刷術的傳播應用,文化智力成果被大規模復制、傳播,復制行為帶來巨大的經濟利益,政府出于書籍審查、言論控制和獲得穩定稅收的需要,賦予出版商以出版特定書籍的壟斷權——特許出版權制度,這是一種保護出版商出版特權的公權力,并非保護作者權利的私權的版權規則。
隨著社會文明、文化的進步發展,以公權力為特征的出版特權受到普遍質疑,私權范疇的作者權利日益得到關注。世界上第一部現代意義的版權法《安娜女王法令》就是以保護作者私權利為核心的法律,其提出“著作人及其受讓人,自該書籍首次發行之日起算,應享有印刷、重印該書籍的專有權14年。”歐洲大陸國家如法國等也隨之陸續建立了版權制度規則。與英美法系國家不同的是,歐洲大陸國家特別強調保護作者的精神權利,例如法國頒布的《作者權法》,著重體現“天賦人權”的立法精神。我國歷史上的《大清著作權律》、1915年“著作權法”、1928年“著作權法”,均明確了“版權注冊給照受本律保護”的版權規則。1990年,新中國制定的第一部《著作權法》提出“保護文學、藝術和科學作品作者的著作權,以及與著作權有關的權益,鼓勵有益于社會主義精神文明、物質文明建設的作品的創作和傳播,促進社會主義文化和科學事業的發展與繁榮”的立法目的。我國2001年、2010年、2020年三次修改的《著作權法》均沿用體現這一表述。
隨著互聯網技術的普及應用,數字文化領域的新技術、新業態、新行業蓬勃發展,版權的權利鏈條不斷延伸,版權的權利版圖持續擴張。數字技術對傳統的文化智力成果版權保護方式造成沖擊,對現有的版權制度規則帶來深刻影響,需要版權規則對數字版權的新動態、新業態、新形態發展做出及時回應和更新。版權規則將無可避免處于不斷地創新、調整、完善和發展的過程之中。面對日新月異、層出不窮的數字版權保護問題,探索行之有效的數字領域版權規則設計和制定方法,版權規則需要因地制宜、因時制變的深層次變革來適應文化高質量發展的需要。這不僅僅體現在法律層面,也體現在政策、制度和行業規范層面。
三、文化高質量發展視域中版權的產權作用機理
(一)從國際規則和國別法律角度看,自動賦權為文化高質量發展確認產權權屬關系
自動賦權具有濃厚的文化底蘊和歷史積淀,并有其獨特的歷史演變過程。無論是國際規則還是國別法律,自動賦權都是國際組織和主流國家保護文化智力成果的基本原則。作者比占有者有更強的財產權,一個抽象的權利,可以說是一個基于創作的權利,從其本質來說應當是永恒的。《伯爾尼公約》的修訂版鮮明地體現了自動賦權的要求。《伯爾尼公約》確立了享有和行使權利不需要履行手續的條款,這意味著“禁止履行手續”成為國際版權條約的一項基本性原則,這一原則在世界范圍內開啟了終結政府審查作品產生版權相關規定的進程。《伯爾尼公約》強調版權的產生無需履行任何手續,創作是版權的源泉,版權源于創作行為,而不是政府當局確認,即版權是自動賦權產生的,這奠定了文化智力成果的產權基礎。此后歷次修訂版的《伯爾尼公約》都沿循了柏林文本的版權自動賦權的原則。
版權自動賦權的原則在其他國際版權條約中也得以體現。《世界版權公約》是除《伯爾尼公約》之外的另一部重要的國際版權公約,該公約也采取“禁止履行手續”而自動產生版權的原則,要求公約的各成員國實行自動保護制度。公約還強調,“不得妨礙任何締約國在本國初版的作品或其國民于任何地方出版的作品為取得和享有版權而提出的履行手續或其他條件的要求。”在國際法范疇中,《保護表演者、音像制品制作者和廣播組織羅馬公約》(以下簡稱《羅馬公約》)和《保護錄音制品制作者防止未經許可復制其錄音制品公約》(以下簡稱《錄音制品公約》)也采用版權自動賦權的原則。世界知識產權組織作為全球最大、最具權威性的知識產權保護機構,其倡導簽訂的《世界知識產權組織版權條約》和《世界知識產權組織表演和錄音制品條約》對有關“履行手續”問題做了相同的規定,明確“享有和行使本條約所規定的權利無須履行任何手續”的相關條款。
目前,世界上只有少數國家實行“履行手續”是獲得、使用或維護版權的基本條件的規定,大多數國家都采取版權自動產生、自動賦權的立法原則。歷史上的美國《版權法》曾有關于“履行手續”是版權產生和保護的前提的規定,但1976年修訂的美國《版權法》提出了作品的版權保護并不取決于發表或登記,所有可獲得版權保護的作品,從它們能夠固定在有形媒介中進行表達時就獲得保護,版權自動賦權原則在美國版權制度中得以確立。
我國實行的也是版權自動產生、自動賦權的制度。版權隨著作品的創作完成而依法自動產生,或(對外國人或并非同一公約成員國之國民)隨作品的出版及以其他形式發表而自動產生,不需要任何形式的手續;也不需要任何特別的表示“版權所有”的形式。1991年6月1日,新中國第一部《著作權法》施行,該法經過三次修改,2021年6月1日起施行的《著作權法》中明確規定:“中國公民、法人或者非法人組織的作品,不論是否發表,依照本法享有著作權。”
縱觀世界各國的版權產生方式,自動產生、自動賦權是主流的立法原則和保護規則,獲得了世界上大多數國家的認同。文化智力成果的產權——版權是源于創作。“著作權意志力是以創作行為為基礎。它源于事物的本質。因此在法律中制衡看到有關它的規定,它的存在絕不屈居于一些確立權利的手續。由于證明著作權的憑證是智力創作行為,因此,只有從其創作者的自然人身份中才能產生這種權利。”在版權的權利體系中,作品版權的取得是遵循自動賦權、自動取得的邏輯。創作者創作的對象只要滿足法定的作品構成條件,即可獲得版權并作為作品受到版權的保護。版權制度對文化智力成果的保護一般是以排他性權利的取得——賦權為起點,這些排他性權利包括了創作者所享有的諸項版權權利。版權的自動賦權通過對文化智力成果的私有產權的確立以保護創作者的合法利益,激勵創作者創造更多更優的文化智力成果。
(二)從功能定位和效力導向角度看,登記確權為文化高質量發展創設產權證明效力
版權確權登記是一項有效維護權利人合法權益的措施。圍繞文化智力成果的版權歸屬問題,以版權登記為核心的確權服務可以提供權利歸屬的有力證明。版權自愿登記制度已為大多數國家(地區)所采用。在文化智力成果被創作完成后,經登記產生的權利證明是最為直接和有效的權屬證明,可以增強創作者的獲得感和安全感,發揮推動文化智力成果交易和流通的作用。因此,無論從實際的可操作性還是投入的成本來看,版權登記對文化智力成果的創作者來說都是具有重要作用的保護措施。
依據自動賦權原則,版權自文化智力成果創作完成時自動產生,但基于歷史原因和現實需要,權屬關系往往需要登記確權加以證明。版權權屬關系的自然狀態是確定的,但任何自然狀態的事實都需要符合法定條件,法律事實才是權屬關系的有效依據。文化智力成果版權被認定為法律事實的權屬證據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權利人的自然證據,即權利人提供的在創作過程中及創作完成后自然形成的、可以被感知或顯見推定的證據;另一類是版權登記機構出具的法定證據,主要是在登記機構對版權進行登記所形成的登記證明,包括登記時所提交的申請材料和登記完成后的登記證書。依據我國《作品自愿登記試行辦法》,版權登記可以為解決版權糾紛提供初步的證據。版權自文化智力成果創作完成時自動產生,自然證據固然可明確版權歸屬關系,但因各種原因導致自然證據滅失的情況下,必然需要版權登記確權提供有效的法定證據。創作者在文化智力成果創作完成或權利關系發生變動時及時進行版權登記,可以將真實的權屬關系進行有效確定而輕易舉證,并且,登記證明也是司法機構認定有關事實的重要證據。
在互聯網環境下,以數字技術支撐的數字版權登記可以有效滿足數字文化智力成果版權登記的旺盛需要。建立具有公信力與公示效應的數字版權登記體系,對文化智力成果創作者的相關權利進行登記備案,利用數字版權唯一標識技術為數字文化智力成果賦予唯一的身份標識,運用區塊鏈等技術將身份標識以不可篡改的方式加載到作品中,運用技術手段驗明作品中的版權標識,實現真正意義上的作品版權的網上自動巡查、跟蹤、取證、證據保全等。從數字版權保護角度看,建立以數字版權標識、加載和驗證等技術為核心支撐的數字作品版權登記平臺,促進數字版權登記服務的開展和運營,逐步建立覆蓋全球的、權威的、統一的數字版權登記數據庫,以此可以便利查詢、檢索到作品權利人和權屬狀態,實現有效解決數字版權的產權權屬確認問題的目的。
(三)從市場營銷和要素配置角度看,交易授權為文化高質量發展打通產權流轉渠道
授權階段是版權價值實現的主要階段。權利的清晰界定是市場交易的基本前提。任何形式的授權都需要以確權為前提,權威可信的版權登記證明可以避免雙方在交易中的不信任和繁瑣的舉證查證過程,節省雙方授權主體的交易成本和信任成本。版權授權就是以交易授權的方式對權利進行轉讓或許可的措施。創作者通過交易授權成功把版權權利在一段時間內或永久性地轉移而獲得相應的報酬,并使文化智力成果能夠為使用者認可并接受,有效整合文化智力成果流通中的各種利益關系,為智力成果開拓更廣泛的流通渠道和傳播空間,有效地實現版權的經濟價值。
交易授權是文化智力成果的版權創作者和使用者之間的成本一收益的對比分析和權衡博弈的結果,本質上表現為版權的經濟價值和使用價值的彼此讓渡和獲取的過程。從產權流轉的起點看,交易授權能夠促進文化智力成果的創作者實現收益回報,同時實現智力成果生產和再生產的良性循環,形成激勵創作創造的動力機制,有效保障文化智力成果創作者的積極性和創造性。從產權流轉的終端看,交易授權能夠有效激發和挖掘文化智力成果的市場價值,促進智力成果交易和流通,實現版權資源價值的釋放和轉化。因此,就推動版權交易授權角度看,還要重點關注三個方面的問題:一是要營造健康有序的版權授權交易環境;二是要建立順暢的版權授權機制,其中包括科學完善的第三方授權服務體系;三是要注重在版權授權及后續階段的版權權益追蹤和監控,避免授權后的版權被不合規、超范圍地使用。
(四)從權利維護和定分止爭角度看,糾紛維權為文化高質量發展建立產權保護機制
糾紛維權是創作者遭遇版權權利糾紛和爭議時有效維護合法權益的重要方式。版權維權方式的選擇和運用,需要綜合考慮維權的成本與收益,對維權的成本、維權的收益和維權的后果進行權衡和考量,使維權符合社會理性、行為理性和經濟理性。
從公權力角度看,我國版權保護實行的行政途徑保護和司法途徑保護的“雙軌制”保護體系。行政途徑是由權利人向版權行政管理部門對侵犯版權的行為人提出控告,或者由行政機關依職權主動查處侵權行為。司法途徑是由權利人或國家公訴人向法院對侵權人提起刑事、民事訴訟,以追究侵權人的刑事、民事法律責任。行政保護和司法保護的“雙軌制”保護體系形成權責明確、分工清晰、監管有力的保護模式,有效保護文化智力成果版權權利人的利益,提升版權的保護效果和執法效率。
但由于版權權利內容豐富、版權載體形式多樣的原因,版權糾紛案件數量遠超專利、商標等其他知識產權案件,體現出數量大、案件多、增長快的態勢。面對版權案件高發、易發、多發造成的不利局面,公共資源不足、侵權事實難以查實取證、維權成本大于侵權損害賠償等困擾權利人的難題,版權維權方式需要探索適應新形勢特別是數字時代版權維權需要的新的出路。綜合版權糾紛案件的特點,考慮此類案件涉及的標的額普遍不大、核心爭議相對簡單、法律主體長期共處等因素,更適宜采取比行政執法與司法保護更高效、更柔和的糾紛調解維權方式。創新發展新時代“楓橋經驗”,推動建設人民調解、行政調解、司法調解、行業性專業調解優勢互補、有機銜接、協調聯動的版權糾紛調解機制,可在訴前化解矛盾,促進糾紛雙方和解息訴。建立多元化的版權糾紛調解機制,拓展與行政裁決、行政復議、仲裁、訴訟等維權方式有機銜接、相互協調的多元糾紛解決途徑,在版權領域形成和解、調解、行政裁決、行政復議、仲裁與訴訟相輔相成、功能互補的糾紛維權方式,能夠有效bQG9E3tul/Si1oiK4J9irSHxClDN0zKXIVL9mvkFJRc=推動版權治理能力和治理體系的現代化、多元化與效能化。
(五)從正向激勵和有效約束角度看,規則護權為文化高質量發展夯實產權制度基礎
版權規則是版權價值實現的后盾和保障,其中版權法律制度發揮核心作用。從功能角度看,規則的功能主要分為強制作用和規范作用。規則的強制作用處于主導地位。版權規則的強制作用是可以通過制裁違法或違規行為來強制人們遵守規則,強制作用的對象是違法者或違規者的行為,其目的是讓利益相關者遵守并能夠有效維護權利人合法權益。規則的規范作用是規則的指引作用、評價作用、教育作用和預測作用,防范版權侵權于未然,但版權侵權一旦發生,就需要通過充分利用規則的強制作用保護版權權利。
版權規則一方面確立和保護作者等權利人創作、傳播與利用文化智力成果的支配權利,另一方面保護作者等權利人對文化智力成果獲得經濟回報的權利,實現對文化智力成果的創作者或傳播者的激勵,推動全社會知識傳播和文化事業的繁榮發展。從這個意義上說,版權規則的價值也主要概括為兩個方面:一是涉及私人利益的保障價值,即保護各類文化智力成果的作者等權利人的版權權利以及與版權相關的權益;二是涉及公共利益的促進價值,即在合理保護的前提下促進文化智力成果在全社會范圍內的傳播、擴散與合規使用,實現作者等權利人利益與社會公眾利益之間的互利、共贏和平衡的目的。
“平衡是現代著作權法的基本精神。”版權制度規則通過授予創作者及合法受讓者的版權權利,激勵其從事文化創作創造和傳播活動,也通過權利限制、保護期限制等一系列規則機制,確保社會公眾對文化智力成果的合理需求,在總體上實現權利人的利益和社會公眾利益之間的平衡。版權規則的保障價值和促進價值處于天平的兩端,不斷進行著博弈轉化。版權規則的保障價值與促進價值原則上并不沖突。從發展的角度審視,兩個價值的目標是統一的、一致的,即有效推動文化治理成果的創作和傳播,促進知識、智慧、信息的交流與運用,促進文化高質量發展。需要說明的是,版權規則的促進價值是通過版權規則的保障價值實現的,保護文化智力成果的版權權利是版權規則的基本功能。
四、結語
以習近平文化思想為指引,在推進文化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進程中推動文化高質量發展,在產權范疇中構建版權權利運行邏輯的闡釋和解讀模式,是發揮版權助力文化高質量發展的重要途徑。版權作為產權的重要內容,必然契合著產權的權利邏輯。從權利體系的建構和契合角度看,版權的自動賦權、登記確權、交易授權、糾紛維權、規則護權的“五權”理論架構,是一個綜合的、多元的、有序的分析架構。版權“五權”分析架構覆蓋版權的創造、運用、保護、管理、服務鏈條,具有主體性與客體性、動態性與靜態性、個體性與社會性、歷史性與現實性、整體性與層次性的特征,形成了相互聯系、相互影響、相互促進的邏輯辯證關系,實現版權的權利鏈、價值鏈、產業鏈的系統集成。以推動文化高質量發展為主題,版權“五權”分析架構提出了基于產權理論的版權權利運行邏輯的新的研究范式,拓展了版權權利的新的、可資借鑒的分析視角,充實、豐富和發展了版權理論,具有重要的方法論意義。
(作者孫寶林系十四屆全國政協委員,中國科協全國首席科學傳播專家,中國版權保護中心黨委書記、主任,副編審,河北大學博士生導師;王行鵬系中國版權保護中心產業促進部副主任,正高級經濟師,經濟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