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哲學（外一首）

母親的哲學

站在院門前，喊一聲媽

一路的企盼可以與行囊一同放下

母親多半只是應一聲，不會出來迎接

自然，也就不會拉著兒子的手

上上下下端詳這很久沒回家的兒子

母親在灶臺前忙忙碌碌

鍋里一定已經有一道菜熟了

一道最愛吃的菜

母親總說

回來了，你說話，我做菜

不識字，不看電視

母親唯一的娛樂活動，拉家常

手里不會閑著，有做不完的事

從小到大，我的確很少看到

母親雙手空空地站著，坐著

更不可能四處閑逛逛

重病臥床的那十來天

母親總說

什么也做不了，真是糟蹋了糧食

不做活計，這人都要發(fā)霉了

每次吃飯，母親總是最后一個上桌

碗里，總有剩飯剩菜

只要不是壞得發(fā)臭的，母親從不倒掉

最后一個離開桌子的，也是母親

那些少許的湯湯水水

母親總會吃得干干凈凈

母親總說

寧撐了肚子，也不占個盤子

這吃的東西，再壞，也壞不到哪兒

吃下去，不浪費了，這心才安穩(wěn)

小時候，總挨母親打罵

訓斥的聲音如巨石砸地

手里的笤帚惡狠狠地舉起

輕飄飄落下

有時，下手也會很重

屁股上的紅印，得好幾天才能消去

在外闖禍，遭人惡語相加

母親會責怪人家，犯不著對一個孩子這么兇

每次罵了打了后，母親總說

在家被教訓了，出去就能是個人樣了

孩子啊，被爸媽打罵，不丟人

我與大哥都曾在遠離家鄉(xiāng)的徐州

每次離家，母親都會落淚

只是，送我時哭得更傷心

好像，大哥是在工作，而我

走向戰(zhàn)場

我勸母親，大哥在鄉(xiāng)上

我部隊的營區(qū)在城里呢

母親總說

你是當兵的

吃的許多苦，我都不懂啊

我們總說，父親的脾氣太壞

母親為此受了一輩子的苦

母親也常常私下里抱怨，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過后，又勸我們不要記恨父親

父親去世后，母親不愿離開老屋

擔心父親回來，家里沒人

我們不理解母親常常想念父親

母親總會說

過了一輩子，習慣了

這人，哪有不受氣的

我沒記住母親年輕時的樣子

母親，當然年輕過

我開始記事時，母親剛三十出頭

頭戴印著幾朵桃花或蓮葉的毛巾

走在綠油油的麥地里

天藍出了夢幻般的話語

蹲在河邊洗衣服，低飛的燕子

在水面劃過靈秀的春光

油燈柔和的光，與母親的臉龐私語

月光伏在玻璃上

母親的眼睛里，也住了一個月亮

手里的針線，把一個個夢縫在星空

偶爾，偶爾的偶爾，舅舅

會不經意間提起他這個妹妹的點滴往事

一個片段，一個畫面，一個瞬間

還是個小媳婦兒，孩子氣還沒全脫掉

每每這樣的時候，舅舅笑得像個孩子

我卻像一個老人在思考

沒有照片，沒有記憶，單憑只言片語

我無法還原母親年輕貌美的模樣

是的，我從沒見過還有青春韻味的母親

我的生活里，只有兼?zhèn)淠赣H形神的媽媽

許多年，母親一直是我記憶中的樣子

一點都沒有顯老

我只有相信，母親生來就是這般

在我面前，母親剪去了

與母親這一角色無關的許多

就像果樹，修剪枝條，集中精力飽滿果實

母親常常會說說以前的歲月

故事里，她只是母親這一身份

她的存在，只是講述者，只是

我成長的呵護者和見證人

母親，把自己丟了，只做孩子的媽媽

某一天，母親突然間就老了

只有慈愛，還是那樣年輕

這讓我更想知道，母親年輕時的樣子

滿臉皺紋，讓我無從翻越時光

有一天，母親從箱底翻出結婚那天的衣裳

我似乎看到了年輕的新娘

只是，我還沒來得及清晰想象

就再也沒有機會喊媽媽

我沒能記住這位女人的一生

只記得我三生三世的母親

責任編輯：易清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