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翠云廊

無論從哪個方向，都輕易找到恰當的

打開方式。山勢高起來，或低下去

天空閃現、隱沒

而色彩是一樣的，進入的深度是一樣的

必須的停駐和仰望是一樣的

那些遙遠的回聲和恒久的鳥鳴是一樣的

漸有綠蔭如瀑，古木森森，

漸有人群從樹蔭里走出來

從千年古柏虬曲的枝干里走出來

仿佛聽到不同時代的奔走與呼號

仿佛在不同的光影里策馬而行

我們能夠看到的月色和星光

在另外的天空里依次呈現

我們能夠聽到的思念和訴說

風在寂靜中掀動石頭里的書頁

我們的視線和想象里，那些古老的樹

漸如不動的酒幡，漸如一雙雙滄桑而龜裂的手

不斷地送別、挽留，將金牛古道那些殘存的骨骼

一節節抱住，將那么多白天和夜晚的方向

一次次指明

一些時光遠去，早已不見蹤影

一些湮沒和坍塌從千百年前開始，慢慢發生

一些時光和聲響卻永遠停留

那些一點點聚集起來的時光影像

在不斷延伸出去的樹根上，在荒草中

在隱沒的石頭上，如夢境般的歌謠中

逐漸凝固成迢遠的隧道，凝固成漫漶的碑文

那么多偉大的，或卑微的靈魂飄蕩其間

那些衍生于時光的靈魂，那些在詩句里

或傳說故事里，閃爍著光亮的靈魂

卸下疲倦和悲苦，卸下孤獨和思念……

在石板上安坐，在林間逡巡

而如今，我相信他們隱身于一棵棵虬曲的古柏間

那是永恒的居所，那些幽寂的鳥鳴

是他們燭照歲月的燈盞

一次次停駐之后，終將化身為一棵古老的樹

以樹的步履行走，以樹的方式呼吸，以樹的嗓音

發出穿越千年的呼喚

寧靜的樹影中，驀然看到

如血的殘陽，明凈的月夜，秋日的蕭瑟，雨夜的凄清

一個人從林中走出，又一個人從林中走出……

每棵樹都住著一個不息的靈魂

在亂世奔逃，在樹蔭下歇息，在驛站里且笑且哭

作為從很多年前生長起來的樹

我成為眾樹擁戴的王

不由自主地記憶了這一切，并輕易分辨出

五丁開山的悲壯，蜀漢三國的遺恨

分辨出杜甫沉郁的吟唱，李白飄逸的高歌

分辨出李商隱夕陽下的情韻，陸游

細雨里的失落……

群山顫栗亦或平靜

檐口鈴鐺搖響一代帝王亙古的疼痛

山路陡峭亦或平緩

裊裊炊煙隱現一介平民迷茫的奔波

寺廟里的鐘聲和舒緩的樂音響起

那是對殺伐者靈魂的救贖

微風起處，那么多古柏披拂的枝葉

搖曳著不變的翠綠

那是無數個靈魂閃耀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