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過年的前幾天,天氣奇冷無比。似乎連聲音都能凍住的那種冷,出了門,人伴著一團白霧,甚至能聽到被凍住的空氣發出細小的破裂聲。
小武喜歡這種天氣。不是他不怕冷,而是天氣越冷,他的生意越好。
小武是水暖工。每年這個時候,修暖氣片和疏通暖氣管道的活兒總是特別多。甚至,小武一年的收入,一大半來自過年前的兩個月。
他敲了很久的門,里面仍然沒有動靜。到最后,小武幾乎掄起拳頭砸,門才被老人打開。
小武抱怨老人不該這么久才開門,說他這么忙,樓道又這么冷……老人連聲說對不起對不起,我耳朵很背……
老人穿著打了補丁的棉衣,家里卻收拾得干干凈凈。
屋里比外面暖和不了多少,老人問小武要不要披一件衣服,小武說,披著衣服能干活?老人搓搓手,局促地笑笑,說,我哪懂這些?
小武去洗手間,為老人檢查暖氣管道。是那種老式的暖氣片,管道嚴重老化并且生滿鐵銹。小武最怕這樣的管道,費時費力不說,碰上一些太過難纏的管道,一天的時間就過去了。
不過他有辦法,他的辦法是先收下錢再說。他會對那些業主說,你摸摸,是不是比剛才熱了。管道經過疏通,暖氣片當然會變得熱一些,但距離達到要求,其實還差很遠。每到這時,小武就會借口他太忙不能在這里久等,然后匆匆離開。離開前他會對業主說,等等溫度就上來了,這需要一點兒時間。
其實他明知等等溫度也上不來。有些業主就這樣了,有些業主會打來電話,他能拖就拖,不能拖就再過去一次,這里敲敲那里看看,說管道實在太老,里面全都是銹,修不好,需要業主重換管道,總之責任肯定不在自己。
如此一折騰,錢賺到手,事情也完了。
今天看起來又會如此。小武在洗手間忙了半天,暖氣片的溫度仍然提不上來。
小武隨老人去臥室,他看到床頭柜上,擺著一家三口的照片。照片上的老人還很年輕,她的身邊,一位年輕的穿著中山裝的男人應該是她的丈夫。兩人之間站著一個笑得燦爛的孩子,小武想,那是老人的兒子吧。
小武搬開床頭柜,又折騰一番,暖氣片的溫度仍然沒能提升。
小武開始故技重施,他對老人說,要家里所有的暖氣片都暖起來,還需要一些時間。
老人用手摸著暖氣片,說,不會有問題吧?
絕對沒有問題。小武說,我剛剛給您疏通了管道,屋子很快就能熱起來。不過這確實需要一點兒時間,我又太忙……
老人掏出四百塊錢,遞給小武。對小武來說,事情到這里就算結束了。盡管他知道當他離開,屋子里的溫度,并不會有太大變化。
接過錢,出門的時候,小武問老人,您一個人生活嗎?
是啊。老人說,老伴去世早。不過,兒子過年會回來。
說到兒子,老人的表情突然變得生動起來。她說兒子在外地工作,兩年沒有回來,不過前些天說了過年會回來。
修暖氣就是為了兒子,老人說,他就呆這么幾天,屋子里太冷,怕他受不了。
小武的心里,輕輕地一顫。他想起他的母親。
母親仍然住在鄉下,每年只有過年的時候,他才會回去一趟,住上幾天。
小武出生的時候,他們就住著那棟老宅,現在他已年近三十,母親還住著那棟老宅。老宅是爺爺留下來的,它的年紀,并不比爺爺小多少。
老宅很冷。鄉下沒有暖氣,在冬天,母親只能硬捱。
過年回家的時候,小武問母親,為什么不多燒些木柴?母親說,一個人,那么講究干什么?他知道,母親是因為節儉。現在即使在農村,木柴也不是隨處可見,何況母親年紀大了,能搞到可燒的木柴并不容易。
母親將一年的木柴積攢下來,只為他回家過年的時候,能讓家里變得暖烘烘的。
母親受凍,為的只是他幾天的溫暖。
小武看著老人,他突然覺得,老人的兒子與他很像,老人與自己的母親很像。
小武返身回屋。他對老人說,讓我再看看您的暖氣管道。
他想,今天,即使他在老人這里耽誤再多時間,也值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