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萬象（組詩）

板車

街角的板車

冷，原始，也陳舊，像雪中

等待活計的裝卸工

三三兩兩靠在一起，取暖

頭頂的老槐樹，掉光了葉子

遮蓋不了多少風和雪花

一聲吆喝，喊來零散的活兒

他們就一起拉著板車出工

沒活的時候

就靠在樹干上打盹

生活在變窄、變鈍

像地上，幾張皺巴巴的枯葉

小城能放置板車的地方也不多了

房子在建，路在擴寬

真擔心他們不知什么時候就再沒有了

容身之地

不知什么時候

雪就會填補他們的位置

人臉識別

母親在柜臺前站立

幾次，人臉識別機都無法通過

她站得很拘謹

像個做錯事的小學生

辦理的女孩看看身份證

又看CsUynSctcTATK4A9gMHStkp9KTq1smAzYRsQWHFNntQ=看母親的臉

仔細甄別，時間在一個老人臉上

拉開的差距

臉頰不再圓潤，下巴凹陷

——被歲月偷走的

只能手動，傳達給人臉識別系統

她那么嚴肅、認真

整個過程

像對待自己多年以后也要經歷的

一場誤會

彈棉花

那把琴，聲音沙啞

除了潔白的云朵

溫柔的雪

一生都再沒有彈出過動人的樂章

老去的手藝人

目光僵硬

回憶能讓他短暫地活泛過來

但他已不能撥動那根弦

年輕時，他彈平過太多時間的溝壑

彈遠了兒孫

日子的脊背

越來越彎

現在，那把琴像一枚問號追問

答案是不是也沾滿了灰

不是熄滅

是燃燒過后的灰

石磨

上顎和下顎分開

老石磨，這張磨細了多少童年的嘴

再也說不出話

牙齒也掉了

——那些快要磨平了的印痕

深刻的齒

找不到村子里的老石匠

都搬走了

只剩下一截嵌入石磨的木手柄

遲遲不肯放手

風在村子里，磨盤一樣地找

咯吱，咯吱

老屋模擬石磨的聲音

咯吱，咯吱

雪，下得比白面還細

花園

一定有另外的路

讓一棵小草在書本之外冒出來

這些地方沒有石頭，也沒有

堅硬的詩句，壓住一棵草

——霜白的早上

它頂著一團霧，站在花園一角

只有在那些明亮的花枝下

冰雪才不會遺漏

把草的想法

也拿到目光下，曬一曬

——那株依附在枝干上的藤蔓就不一樣了

失去了脊梁

春風

只會曲解它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