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和娜臨窗而坐。我們喝著檸檬汁,吃著提拉米蘇和水果沙拉,閑聊著。
娜說:“告訴你個小秘密,我小時候是個小酒鬼,你信不?”我驚愕地審視著她,笑著搖搖頭,表示不信。我認識的娜,淑女一枚,滴酒不沾,怎么也無法把她和一個小酒鬼聯系到一起。
娜笑了:“那時,我姑奶奶一個人過,六十歲的人身體硬朗,走路生風,養幾只雞,喂幾只鴨,侍弄點小菜地,日子過得悠游自在。我五六歲時,無人照看。姑奶奶是空巢老人,還特別喜歡我。父母忙,于是便把我送到她家。”
“姑奶奶是洋河人,洋河是酒都,傳言洋河的麻雀都能喝二兩酒,姑奶奶年輕時的酒量比麻雀厲害多了。”娜端起檸檬汁喝了一大口,似乎在證實姑奶奶的酒量,“她歲數畢竟大了,不再貪杯,每晚只喝三兩杯。夜幕降臨,微弱溫馨的燈光下,我們一老一少圍桌而坐,青菜豆腐、蘿卜粉絲、紅薯稀飯,我吃得肚皮溜圓。她往小酒杯里倒滿酒,哧溜一小口,酒下去四分之一,品咂一下,夾一口菜,神情愜意得像神仙。我被她的樣子吸引,好奇地盯著她的嘴巴看,饞得直咽口水。
“大人喜歡逗弄小孩兒,姑奶奶喜歡逗弄我,她看我的饞樣,用筷子從酒杯里蘸一點兒酒,放到我舌尖,一股辛辣味直往嗓子眼兒鉆,我渾身一激靈,被辣得直吐舌頭,眼淚都下來了。我齜牙咧嘴的糗樣,逗得姑奶奶哈哈大笑,她點著我的鼻尖說:‘瞧你這點出息!’
“就這樣,我被姑奶奶無意間領上酒道了。每晚喝酒時,她就用筷子蘸點酒給我嘗嘗。在她日復一日的熏陶下,我的酒量見長,由筷尖的一點點,到小半杯,到一小杯……
“雖然我不在江湖,可江湖略有我的大名。六歲那年,家里蓋新房子宴請親朋好友。我從這桌竄到那桌,到哪桌,哪桌的親戚朋友就逗弄我,讓我嘗一點兒酒。我更是人來瘋,學著姑奶奶的樣子,三個手指接過小酒杯,哧溜一聲就把一杯酒喝光了。那天父母忙著招呼客人,沒工夫注意我。我這桌喝一杯,那桌喝兩杯的,最終大約喝了洋河麻雀的量—二兩。
“我背著小書包上學,途中必經一條土溝,溝不深,平時,很容易翻過土溝。那天暈暈乎乎的,在不深的溝底像蝸牛一樣爬了三步兩步就掉到溝底,爬來爬去爬了一下午,也沒爬過去,渾身都是泥土,像只狼狽的泥猴。到了傍晚,被王二爺發現我在溝底睡著了,他像提小雞一樣把我從溝里提了上來。
“我小時候居然有了酒癮,幾天不喝酒心里像貓抓似的。那年發洪水,父母要去抗洪,溝里、河里、湖里到處是水,怕我亂跑掉水里,他們就一把大鎖把我鎖在屋里。小伙伴妞妞扒著門喊我出去玩,我出不去。小時候農村家家戶戶的木門下面都會留一個洞,給狗出入。我家的狗洞,我鉆不出去。妞妞又瘦又小,她縮著身子能爬進來。
“我們兩人玩到中午,餓了,父母都沒回來。看到八仙桌上有半瓶55度的洋河大曲,我的酒蟲被勾出來了。我攀著凳子把酒拿下來,又從壇子里掏點蘿卜干。我們兩個小孩兒席地而坐,你一杯我一杯,喝一口酒,咬一口蘿卜干,伸一下舌頭,酒太辣,蘿卜干太咸。蘿卜干吃完了,半瓶酒也見底了。我們躺在地上一覺睡到傍晚。妞妞從狗洞爬出去,慌慌張張跑回家了。我把空酒瓶藏好,佯裝沒事似的坐在家里。
“天黑透了,父母回來,他倆沒發現我有什么異樣。幾天后,父親想喝酒,找酒,怎么也找不著,問我看到了沒有。我低著頭紅著臉說,酒被我不小心打碎了。我平時是一個乖乖女,父親做夢也想不到他的酒被兩個小丫頭片子偷喝了。”
我被娜的童年糗事逗樂了,笑得花枝亂顫。我說:“沒想到你還有這段輝煌的歷史。那你現在怎么不喝了?”
娜擺了擺手:“再也不喝了,你沒看我現在這么笨嘛,一準是小時候喝酒,導致腦子被酒精燒壞了!”
娜望著窗外越下越大的雨點,輕嘆一聲,說:“姑奶奶特別疼我,她只是無意識地用筷尖讓我嘗了嘗酒,沒想到我還越嘗越上癮了。想想就后怕,如果那個小土溝里有水,我可能就被糊里糊涂地淹死了;如果那次和妞妞喝了白酒發生了意外,說不定就糊里糊涂地喝死了。”
我表示贊同:“是呢,太可怕了,那你后來怎么滴酒不沾了呢?”
娜說:“十二歲那年,鄰居三喜酒后騎摩托車在家門口的路上撞上一輛貨車,像一只鳥一樣被撞飛了,血肉模糊。我跑去看熱鬧,那慘狀,我做了好長時間的噩夢,于是再也不沾酒了。”
我說:“酒對于成年人來說,小喝怡情養生,濫喝傷身誤事,還會因此喪命。”
片刻,娜說:“你的童年呢?有沒有藏在心底的小秘密?”
我說:“誰能沒有呢,留著下次和你說……”
回首童年往事,有多少大大小小的秘密不為人知,包括對我們最親的父母亦是守口如瓶。看似無憂無慮的懵懂歲月,也像成人世界一樣,有喜有悲,有笑有淚。有些事,是需要我們獨自去經歷、承受、回味、參悟的。
我們都是有秘密的人,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