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析明代中國插花藝術的發展及特色

【摘要】通過對明代中國審美文化及中國插花藝術相關史料進行探索分析，本文認為明代插花藝術無論從插花藝術的創作過程、插花藝術整體氛圍的創設、插花藝術的養護管理和品評鑒賞以及插花藝術哲學層面的深入體悟等諸方面，都完成了理論和實踐的全面總結，為中國傳統插花藝術的發展奠定了明確的創作風格，構建了一套完整的插花藝術創作體系。中國傳統插花藝術發展到明代，從理論技藝都達到了成熟完善階段，對于現今學習中國古典插花藝術及了解領會中國審美文化都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關鍵詞】明代；中國插花藝術；發展；特色；成熟

中國插花藝術發展到明代時，無論從理論還是技藝，都達到了成熟和完善的階段。明代早期，統治階級為了其皇權的穩固，制訂了一系列的威權文化[1]，提倡復古，直接宋代，尤其是對理學的推崇，變得僵化教條，抑制了人的個性和精神生活。明中葉以后，手工業和商品經濟迅速崛起，使得社會經濟繁榮，生活富裕。人們愛花達到了癡狂的地步：賞花游玩樂此不疲；花市興旺；尤其在江南世家大族的宅院里，時尚插花，廳堂書齋，臥榻架幾，常設瓶供，插花多意外之態。可見插花藝術越走向“高、富、美”的狀況，已經純粹變為審美藝術的享受。同時，世俗文化迅速發展，插花也有世俗化的形式出現，成為與文人花風格迥異的表現形式。這兩種鮮明風格插花樣式的確立，可以說在宋元精雅風格的基礎上又向前邁進了一大步。相較唐宋時期，中國插花藝術在明代朝著更精更專的方向拓展，成為文人雅士、雋客仕女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項修養和民眾生活世俗愿望之必備。插花藝術深深地植入文人士大夫的生活中，與花相伴，寓花育人，人花相益，其樂無窮。插花藝術成為人生品位、修養的一種標志，娛情育性，借花明志。插花藝術同時也成為廣大民眾追求富貴吉祥生活之情趣表達。在此，更是發展出了一套全面而深刻詳盡的插花理論體系，為歷代之冠，這套體系成為中國傳統插花藝術之圭臬，從此中國插花藝術確立了鮮明的創作風格，至今依然是制作中國傳統插花藝術需遵循的核心要點。現分別從以下五個方面來探析明代中國插花藝術的發展及特色。

一、完整插花藝術創作體系的構建

明代的插花藝術理論在宋元零散的記錄當中，總結前人經驗，不斷創新發展，總結出了一套完整的插花藝術創作體系，插花藝術專著問世。最為著名的是袁宏道的《瓶史》和張謙德的《瓶花譜》。

其中尤以《瓶史》影響最大，并傳至日本，對日本的瓶花起到了很大的推動作用，甚至在日本形成了“宏道流”插花流派。[2]《瓶史》傳世版本有兩種：一種分上下卷，上卷收“瓶花之宜”“瓶花之忌”“瓶花之法”三目，下卷收“花目”“品弟”“器具”“擇水”“宜稱”“屏俗”“花祟”“洗沐”SHuH/eqV4eDANvE50qjA4IMCBXUjSEmjQrBW/NtLZXs=“使令”“好事”“清賞”“監戒”十二目；另一種只有下卷，單獨成卷。其上卷與明代高濂的《遵生八箋·燕閑清賞箋》中的“瓶花三說”內容幾乎一樣，且高濂成書在前，故業界以一卷本為原本。《瓶史》全面論述了插花創作應包括的事項：先從插花的意義入手；詳盡論述了花材器具的選擇，搭配插作的大小比例，布局的巧妙安排，花材的保養洗護和作品的陳設養護，以及插花作品的創設氛圍和賞花的時間地點、情景狀態。語言精練，風趣幽默，典故豐富，令人讀來深刻有趣。即使放之今日，也很難達到這樣的情致意境。從《瓶史》可看到貫穿始終的一個思想：就是通過將花的自然美結合所賦予的思想美，再以恰當的插花形式表現出來，用于修養自身，達到萬物和諧、天人合一的最佳人生體驗；不光要外在美，更要透過美的外像達到內在的高度諧調，成就人性的自我完善。

《瓶花譜》的創作早于《瓶史》四年，是張謙德十八歲時創作。從立意高度和行文方式自然沒有袁宏道老辣精練，但也全面詳盡。《瓶花譜》分別從“品瓶”“品花”“折枝”“插貯”“滋養”“事宜”“花忌”“護瓶”八個方面討論了插花藝術本身的方方面面，提出了非常寶貴的經驗，這些都是現今制作中國古典插花需要借鑒和學習的。

另外還有屠隆的《考槃余事》，高濂的《燕閑清賞箋》，文震亨的《長物志》《清齋位置》，都對瓶插藝術作了很多論述。屠本畯的《瓶史月表》將全年12個月的花，按每月分出“花盟主”“花客卿”“花使命”來進行搭配組合。“花盟主”即主人位的花，“花客卿”即客人位的花，“花使命”即侍從位的花，為奠定中國傳統插花藝術創作的三大組成部分——焦點花、主枝、配花配葉提供了重要參考。屠本畯在《瓶史月表》后另附《小友譜》：“疏花幽草，生長巖壑之中，瓶盆之內，所謂不事王侯，高尚其志，別為小友。”[3]這類花像人中之隱士，志趣高尚，不事王侯，別有高格，可清賞別插。

這套插花藝術理論體系的建立，給予了中國插花藝術創作全面而明確的理論和實踐指導，其涵蓋了插花藝術的方方面面，這是中國插花藝術歷史上劃時代的進步，也為中國插花藝術的創作確立了鮮明的中國特色，對東方插花藝術風格的形成產生了重大影響。

二、瓶花盛行與插花風格

在明代留傳下來有關插花的繪畫和文字記錄中，幾乎都是關于瓶花的。顯然瓶花已成為當時社會最流行的插花樣式，這與當時瓶器十分流行有關。瓷器在宋元時期達到頂峰，到明代繼續朝多元化方向發展，形成了眾多瓷器風格，其中包括世俗化傾向。明代文人士大夫以收藏各類古銅器和名窯瓷器為時尚，以助雅興。加上瓶器插花易于保養，也更符合文人雅客的藝術審美品位。賞瓶與賞花融為一體，瓶與花完美結合，更是藝術品位的升華。

明代的瓶花大體有兩種風格：一種是廳堂的大型瓶插；一種是書齋臥室的小型瓶插。[4]兩種瓶插都在宋人理性花藝文化觀的基礎上繼續發揚，均是重意而內涵豐富的寫意花，但造型上更講究別致，追求自然美。廳堂瓶插講究隆盛端麗，往往用花材較多，寓意吉祥，滿足人們的世俗愿望。如邊文進《履端集慶》的廳堂插花，又叫《歲朝圖》（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是春節應景歲朝供花，容器為六角形龍耳起脊古銅瓶，沉穩莊重，選用10種品格高尚、寓意吉祥的花材，梅——清高淡雅，松——蒼勁常青，柏——延年益壽，山茶——明艷高貴，蘭——幽香雅靜，水仙——秀麗高潔，天竺——繁榮興盛，靈芝——祥瑞多福，朱柿——諧音諸事、如意——如意，10種花材代表“十全十美”[5]，是對新年最美好的祝愿和展望，作品端莊大氣，隆盛壯麗。再如孫克弘的《太平春色》（臺北故宮博物院藏），同樣用10種花材插于古銅尊中，代表“十全十美”[6]，作品構圖嚴謹，比例協調，層次分明，隆盛端麗，氣勢宏大。明代的廳堂大型瓶插傳至日本，對日本的影響甚大。書齋插花是典型的文人式插花，花材取一或兩種，不超過三種，容器小巧脫俗，構圖自然靈動，注重植物自然美的表達，是對植物生態之美的凝練，與創作者的思想意趣相合。如《瓶花譜》中所說：“堂廈宜大，書室宜小，因乎地也。貴镃銅、賤金銀、尚清雅也。小瓶插花，宜廋巧，不宜繁雜。若止插一枝，須擇枝柯奇古，屈曲斜裊者；欲插二種，須分高下合插，儼若一枝天生者，或兩枝彼此各向，先湊簇像生，用麻絲縛定插之。”[7]從這些插作處理中，充分反映出對植物生態美的提煉，尤其重視曲線變化之美，這與中國文化對線的審美認識是一致的。文人式插花充分反映出高雅脫俗的藝術審美品位，至今對東方古典插花藝術都有重大的指導意義。

三、材器的選擇與整體氛圍的創設

明代插花藝術對花材、容器、幾架、配件的選擇都十分講究，非常注重插花整體氛圍的創設。

（一）講究擇材

陳繼儒《巖棲幽事》說：“瓶花置案頭，亦各有相宜者。梅芬傲雪，偏繞吟魂；杏蕊嬌春，最憐妝鏡；梨花帶雨，青閨斷腸；荷氣臨風，紅顏露齒；海棠桃李，爭艷綺席；牡丹芍藥，乍迎歌扇；芳桂一枝，足開笑語；幽蘭盈把，堪贈仳離。以此引類連情，境趣多合。”這其中所列花材，都以擬人化方式按其姿色神韻作出選擇，恰當應用來插作。《瓶史》中也談道：“入春為梅，為海棠；夏為牡丹，為芍藥，為石榴；秋為木樨，為蓮，為菊；冬為蠟梅。一室之內，荀香何粉，迭為賓客。取之雖近，終不敢濫及凡卉。就使乏花，寧貯竹柏數枝以充之。‘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刑。’豈可使市井庸兒，溷入賢社，貽皇甫氏充隱之嗤哉？”“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刑”是指插花選材要遵守一定的花文化的價值規范；“貽皇甫氏充隱之嗤”是借用古時讓皇甫氏充當隱士的典故來取笑作假不真之事，這里是指插花選材的重要，不能以次充好，隨便亂選，極重花材的品位和格調。可以從這些文字中看出當時文人們對花材選擇的價值取向。《瓶花譜》在五代《花經》的基礎上同樣將花材分為九品九命次第之，來擇材插瓶。《瓶史·使令》言：“梅花以迎春、瑞香、山茶為婢。海棠以萍婆、林檎、丁香為婢……”這其中將四季的時令插花主材與配材以擬人化的口氣加以搭配組合，形成主次有序的配置方式，當然其中是以主次關系的融洽得當為前提的，而不是沒有選擇地使用主配材。每個季節的時令花材搭配要得體適宜，有主次之分。《瓶史月錄》更近一步，將全年十二個月的時令花材分為“花盟主”“花客卿”“77236983955934bf721de776709b653d花使命”來組合搭配插瓶。另附春、夏、秋、冬“花小友”，另論別插。從現今留傳下來的明代陳洪綬的多幅與瓶花相關的繪畫作品中可以發現，所插之花大都為蓮、梅、菊、山茶等寓意高潔的花材。這與袁宏道的“不敢濫及凡卉”如出一轍。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如此講究，比如高濂曾說：“幽人雅趣，雖野草閑花，無不采插幾案，以供清玩。但取自家生意，原無一定成規，不必拘泥。”[8]當然，這對插花藝術來講，應是更加追求靈性的要求，后來在清代終于形成特有的自然寫實的風格。

（二）講究器具

對于器具的選擇同樣很是講究。《瓶史·器具》中有“養花瓶亦須精良。譬如玉環、飛燕，不可置之茅茨；又如嵇、阮、賀、李，不可請之酒食店中。嘗見江南人家所藏舊觚，青翠入骨，砂斑垤起，可謂花之金屋。其次官、哥、象、定等窯，細媚滋潤，皆花神之精舍也”，將美好的花材比作楊玉環、趙飛燕這樣的絕色美女，或者是嵇康、阮籍、賀知章、李白這樣的名士，都不能以簡陋普通的屋舍來對待，要用上好的古銅器或名窯瓷器，所謂的“金屋”“精舍”來貯養，才相得益彰。《瓶花譜·品瓶》中有：“春冬用銅，秋夏用磁”“貴磁銅，賤金銀，尚清雅也”“銅器之可用插花者，曰尊，曰罍，曰觚，曰壺。古人原用貯酒，今取以插花，極似合宜”“瓷器以各式古壺、膽瓶、尊、觚、一枝瓶，為書室中妙品……余如暗花、茄袋、葫蘆樣、細口、匾肚，瘦足、藥壇等瓶，俱不入清供”。羅列詳細，對插花瓶器分出優劣上下，追求復古名貴、古樸雅麗的氣質特色。

對于幾架也很講究，《瓶史·屏俗》中說：“幾宜闊厚，宜細滑。凡本地邊欄漆桌、描金螺鈿床，及彩花瓶架之類，皆置不用。”追求古雅沉厚的整體風格，對于色澤艷麗花俏者不作選擇。插花配件往往選用珊瑚、如意、翎毛這樣的吉祥之物和文人的文玩共同來組成擺件，形成清供，這一點也是向世俗化趣味的糅合，后來逐漸過渡到清代，形成流行的世俗化插花。

（三）十分注重插花作品整體氛圍的創設

《瓶史·鑒戒》云：“花快意凡十四條：明窗、凈幾、古鼎、宋硯、松濤、溪聲、主人好事能詩、門僧解烹茶、薊州人送酒、座客工畫花卉、盛開快心友臨門、手抄花藝書、夜深爐鳴、妻妾校花故實。”插花藝術整個環境氛圍應是一個整潔、雅致、自然、清靜、品茶、美酒、詩書畫藝并存、與家人朋友輕松愉悅的交談之中來營造呈現。另寫“花折辱凡二十三條……”，詳細列出對插花藝術整體環境種種的不良之處。在這些條例中，可清楚地看到插花藝術不光是本體的呈現，已全然為整個情態氛圍的整體藝術呈現。

四、插花技藝

明代插花藝術的技術理論與創作水平為歷代之冠，無論從折枝的技法、插作比例的確定、布局的巧妙安排到花材的保養、作品陳設養護的周到細致，都達到了很高超的技藝。

（一）折枝

“折取花枝，須得家園鄰圃，侵晨帶露，擇其半開者折供，則香色數日不減。若日高露晞折得者，不特香不全，色不鮮，且一兩日即萎落矣。”這也是現今折取切花的最佳時間，是很有科學道理的。在早晨日出前折枝，植物細胞的含水量充足，細胞的溫度較低，新陳代謝緩慢，所以折枝保水好，利于植物的保鮮。“凡折花須擇枝，成上葺下瘦，或左高右低，右高左低，或兩蟠臺接，偃亞偏曲，或挺露一干中出，上簇下蕃，鋪蓋瓶口。取俯仰高下，疏密斜正，各具意態，全得畫家折枝花景象，方有天趣。若直枝蓬頭花朵，不入清供。”這就是講折取的花枝姿態氣韻要選取植物生長的自然之美態，線條清晰流暢，不雜亂，參差錯落，屈曲斜裊，結構如畫家取景花之妙為佳，若蓬頭直枝則無雅趣，不能選用。“取柔枝也，宜手摘；取勁干也，宜剪卻。”“采折勁枝，尚易取巧，獨草花最難摘取。非熟玩名人寫生畫跡，似難脫俗。”對于剪摘花枝，要仔細觀察揣摩，分清植物的特點，采取有利的方式，盡量選取最美的姿態，而不是隨便亂折。

（二）插作比例

張謙德說：“堂廈宜大，書室宜小，因乎地也”“大率插花須要花與瓶稱，令花稍高于瓶。假如瓶高一尺，花出瓶口一尺三四寸；瓶高六七寸，花出瓶口八九寸，乃佳。忌太高，太高瓶易仆；忌太低，太低雅趣失”。這其中明確提出插花藝術的比例美，這些比例與現今美學當中的“黃金分割”比例（1.618 ： 1）以及中國傳統的“洛書比例”（7 ： 5 ： 3）是接近的，它展示出來的比例美會讓人產生和諧柔美的視覺效果。

（三）插花布局

“插花不可太繁，亦不可太瘦，多不過二種、三種，高低疏密如畫苑布置方妙。”插花與繪畫一樣，講究自然和諧，疏密有致，這是中國式審美的鮮明特色。“夫花之所謂整齊者，正以參差不倫，意態天然。如子瞻之文，隨意斷續；青蓮之詩，不拘對偶，此真整齊也。”“子瞻”是指宋代大文豪蘇東坡，其文章可謂一代風范，自然流暢，一氣呵成。“青蓮”是指唐代著名大詩人詩仙李白，其詩千古流芳，隨意灑脫，自然天成。在這里袁宏道談到插花時指出，要將花插貯得高低錯落、層次有致、疏密結合、參差不倫、意態天然，就如蘇東坡、李白的詩文一樣巧奪天工、渾然天成。這才叫自然之真，藝術之美。論述精練到位，可謂插花藝術成熟的表現。

（四）花材的保養

《瓶花譜》中講：“凡花滋雨露以生，故瓶中養花，宜用天水，亦取雨露之意。更有宜蜂蜜者，宜沸湯者。清賞之士，貴隨材而造就焉”，“滋養，第一雨水……不得已，則用清凈江湖水。井水味咸，養花不茂”。通過實踐經驗的積累，對插花之水作出選擇，以延長時日。“插花之水，類有小毒，須旦旦換之，花乃可久。若兩三日不換，花輒零落。”而且注意水質要保持潔凈，每天更換，以維持花命。“瓶花每至夜間，宜擇無風處露之，可觀數日。”這里是指盡量不要讓植物的水分過度蒸發，保持空氣流動，但不可被風吹致殘。《瓶史》也有言：“多貯梅水為佳。貯水之法：初入甕時，以燒熱煤土一塊投之，經年不壞。不獨養花，亦可烹茶。”這是對水質做凈化處理。以上對插花之水的選擇，用法，及花枝保水都有實踐的研究，形成了明確的觀點。除了插花用水，對花材還要進行插前保養處理，張謙德說：“梅花初折，宜火燒折處……牡丹初折，宜燈燃折處……牡丹花宜蜜養，蜜乃不壞……”羅列了數種花材保養技巧，這些方法是在宋元插花保養的基礎上進一步探索，傳承發展下來的，都是十分有效的花材保養方法。選擇銅器插花，可以有效地防腐并能補充花材所需的微量元素，對花材保鮮十分有利。

（五）插花作品的陳設養護

《瓶史》講：“置瓶忌兩對，忌一律，忌成行列，忌以繩束縛”“若夫枝葉相當，紅白相配，此省曹墀下樹，墓門華表也，惡得為整齊哉”。“省曹”是指衙門，“墀”是指臺階，這段話中，袁宏道通過衙門臺階下栽植兩旁的樹和墓前兩側立著的石柱來比喻將插花擺放不當的狀況。排排列，對對齊，沒有一點自然生趣之美，也談不上藝術了。對于作品的養護要“花下不宜焚香……味奪香損，俗子之過”“故香為花之劍刃”“至若燭氣煤煙，皆能殺花，速宜屏去”。在風霾天氣時要“花須經日一沐”，而且按照花的生理狀態來適宜洗沐：“夫花有喜怒，寤寐，曉夕。”“喜怒”是指花有喜怒之情，“寤寐”是指花有醒睡之分，“曉夕”是指花有晨夕之別，此中，將花兒等作人兒一般，再“浴花者得其候，乃為膏雨”。“浴曉者上也，浴寤者次也，浴喜者下也。若夫浴夕，浴愁，直花刑耳，又何取焉。”對花兒如對人般精心體諒，不可馬虎。認真觀察花的各種情態，給予最恰當的時機來洗沐。文中不僅詳細描述了花的各種狀態，并且要求“浴之之法：用泉甘而清者，細微澆注。如微雨解酲，清露潤甲。不可以手觸花，及指尖折剔，亦不可付之庸奴猥婢……”后文中又羅列了不同的花需不同的人來相宜洗沐，方為得當，可見用心良苦。試想，精心插作的一件藝術品如果笨手笨腳、粗枝大葉來待之，的確很不妥。對于冬天的瓶花，《瓶花譜》要“用錫作替管盛水，可免破裂之患。若欲用小瓷瓶插貯，必投以硫黃少許，日置南窗下，令近日色，夜置臥榻旁，俾近人氣，亦可不凍”。這里談到了對瓶器的具體養護。瓶花忌“油手拈弄”“貓鼠傷殘”“密室閉藏……”文中對瓶花不良的養護方法羅列十分詳細。對于一件藝術品無論何人、何時都要精心呵護珍惜，尤其像插花藝術這樣不能保留下來的藝術作品，更要精心對待。對插花藝術觀照得如此細節程度，在明代發展到極致。明代插花藝術已經發展到中國傳統插花完善的階段，對它的養護管理非常全面，盡心到位。

從以上對插花藝術的創作到陳設養護，處處都反映出明代插花技藝的高超水平。

五、賞花品位

明代的文人雅客賞花與前朝各代有別，十分專注純真。唐代重酒賞、詩賞，宋元時流行琴賞、香賞，這些賞花都似乎要沉醉其間，可謂“醉者藝術”。明代袁宏道認為這些賞花都庸俗不堪：“花下不宜焚香，花有真香，非煙燎也。味奪香損，俗子之過”，“茗賞者上也，譚賞者次之，酒賞者下也”。他認為安安靜靜地品茗賞花最好。安靜下來，認真思考，所謂賞花的“醒者藝術”，這應該已上升到論花的哲學層面。人從花里觀察體悟人生道理，只有在安靜狀態下才能進入深思的境界。這種賞花方式有助于藝術品位的升華，能更加專注插花藝術本身的風韻純真，從而達到修養性情的效果，并能從中悟出世間之哲理。無怪乎袁宏道說：“每一花開，緋幕云集。以余視之，辱花者多，悅花者少。”“緋”指紅色，緋幕在這里是指鬧市集會時張掛紅色艷麗的帷帳，熱鬧喜慶，人多紛亂狀，不利于賞花，可看出將花兒看作自然靈性之妙物，不可造次。“人不善賞花，只愛花之妙。花好在顏色，顏色人可效。花妙在精神，精神人莫造。寓意于物者，自得之。”“夫賞花，有地有時。不得其時，而漫然命客，皆為唐突。”“若不論風日，不擇佳地，神氣散緩，了不相屬，此與妓舍酒館中花何異哉？”這里將美麗的植物看作自然之純真絕妙的精神象征，不可褻瀆。將賞花的境界提高到藝術人生的層面，這不僅僅是對外在美的欣賞，已直指精神層面的觀照。對比前朝賞花的“醉者藝術”的確是精神上的一大飛躍。對于現今社會上的賞花行為有很重要的指導意義。

從以上逐級的探析，可發現明代插花藝術可以說將中國傳統插花藝術發展到了一個成熟完善的高峰階段。從插花藝術創作體系的構建，插花藝術風格的確立，插花藝術創作中的手法技藝，插花藝術整體氛圍的創設，插花藝術的養護管理和品評鑒賞，及插花藝術哲學層面的深入體悟等方方面面，明代中國插花藝術都完成了理論和實踐的全面總結，為歷代之冠。明代插花為中國傳統插花藝術的發展奠定了明確的創作風格。這對于現今學習中國古典插花藝術及領會中國審美文化都有非常重要的指導意義。

參考文獻：

[1]王小舒.中國審美文化史元明清卷[M].濟南：山東畫報出版社，2000：137.

[2]黃永川.中國插花史[M].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 2017：167.

[3]徐文治.瓶花之美[M].北京：九州出版社，2018：56.

[4]黎佩霞，范燕萍.插花藝術基礎第2版[M].北京：中國農業出版社，2002：50.

[5]北京插花藝術研究會中國插花編委會編著.中國插花[M].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1994：22.

[6]王蓮英，秦魁杰.中國傳統插花名著名品賞析[M].北京：中國林業出版社，2016：111.

[7]（明）張謙德，（明）袁宏道著，李霞編著.瓶花譜·瓶史[M].南京：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17：120.

[8]孫可，李響.中國插花簡史[M].北京：商務印書館， 2018：124.

作者簡介：

李渭華，女，副教授，甘肅林業職業技術大學園林工程學院教師，主要從事插花藝術教學與研究工作。